金鳳釵

金鳳釵

到了第二日晌午,便見三奶奶領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一進來就拉着秦舒噓寒問暖:“可憐見的,不過病這幾日,竟消瘦了這許多。”

秦舒客套道:“三奶奶如何親自來了?如今府里忙着老太太的千秋,您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八個人使,何苦來我這兒費神?不過是尋常風寒罷了,吃幾日葯就好了。”

三奶奶秦氏聽了笑:“前日你可是說了,受不得那雀金裘的福,倘若病了痛了,都要算在我這裏,我這時候怎麼能不來瞧你?”又叫丫鬟端了葯來,叫秦舒喝下了。

三奶奶道:“老太太與我說了,送你家去養病。我這裏不得空,便叫王二喜家的送你回去,一路上仔細着,可不要見了風。”

說著拍拍手,一溜兒的丫頭捧着錦盒綢緞進來:“這幾匹杭州綢你拿着家去,或自己穿,或送人,都行。這裏還有一副頭面,是老太太送你的。說你往日裏不慣打扮的,今時不比往日,可是要好好裝扮起來。”

說罷,便打開一個錦盒,露出裏面的金銀玉飾品來——攢珠累絲金鳳釵,一塊兒金子盤成鳳凰的樣子,還點綴了大顆的珍珠,極為華麗貴重,一個瓔珞盤璃項圈,一對兒蝦須鐲子。

秦舒見了,心裏叫堵得不上不下,勉強笑道:“多謝三奶奶。”

三奶奶笑着點點頭,外頭人說老太太壽宴已經有外省的客人來了,大老爺請三奶奶去招呼女眷,這才出了門去。

那三奶奶的陪嫁丫頭道:“三奶奶,我瞧着這董憑兒怎麼臉上一丁點笑模樣也沒有,大爺這樣的人物,她竟還有不願意的?”

秦氏站住,仰着頭笑了一會兒子:“這世上的人,不是人人見了榮華富貴都如同蒼蠅見了腐肉一樣,再則,俗話講千金易得,真心難求罷了。”

話說,秦舒這裏,收拾收拾便預備着家去。

在門口的時候,見着青布小轎,愣了愣:“王嫂子,我不過一個丫頭,如何使得?便是老太太,三奶奶,姑娘們也不常在園子裏坐轎子的。”

王二喜家的賠着笑道:“我知道姑娘不喜張揚,只是這是老太太的吩咐,說姑娘病了,不好再受風,叫了轎子送姑娘家去。這是主子的一份恩德,自然該叫姑娘知曉的。”

秦舒聽了,默了默,嘆了口氣,自掀開轎簾,坐了上去。

秦舒坐了轎子,叫人抬着出了二門,再從角門出了園子,沿着粉牆走了幾百步,往後面一所宅子去。

這裏是國公府的後面,慣常住着國公府的下人,剛下轎子,就見秦舒的老娘,哥哥嫂子還有一個侄女都等在門口了,趕忙扶了她進去,叫她躺在床上。

她哥哥嫂子都是極為老實本分的人,三十左右的人,都是圓圓的臉,只生了個女兒叫寶兒。嫂子打了溫水來,絞了帕子來給她擦汗:“姑娘擦把臉,這一路上出了這許多汗。”

哥哥抱着寶兒在一邊問:“怎麼大熱天的反而得了風寒,這熱風寒是最難好的,街上的馮先生會治這個,待會兒我去找他。”

一面念叨着她:“許是你貪涼,夜間也要冰塊兒。”

寶兒才四歲,梳着雙丫髻,眉心點了胭脂痣,伸手小胖手:“姑姑抱,姑姑抱。”

這家裏唯一一個機敏的便是秦舒的老娘,她原是老太太陪房的一個女兒,自去端了茶來給王二喜家的吃,又見帶了許多貴重的東西回來,一邊吃着茶一邊探了探話。

王二喜得了三奶奶的吩咐,自然要把話說明白的:“園子裏大爺前幾日家來了,老太太的意思是選個可靠的人送過去服侍,略微給憑兒姑娘露了露意思,竟然把她嚇着了。老太太、三奶奶都說,憑兒姑娘這是年紀小,不曉得自己前程要緊。董娘子是最識大體、最能幹通達的,叫你勸一勸姑娘,想通這個理兒。”

秦舒她老娘聽了默默不說話,過了會兒:“王家嫂子,咱們住得近,我們家的事情,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先頭老太太體恤咱們家,叫憑兒過了年就出府來,我就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八字已經換過了,連聘禮都收了。現下叫憑兒去伺候大爺,這門親事又該怎麼辦?”

說著她試探道:“還是說,叫憑兒去伺候大爺,過得幾年,再放她回來嫁人?”

王二喜家的拍了拍秦舒她老娘,笑得不停:“哎呦呦,我的老姐姐,你在府里的時候是一貫聰明伶俐的,說這些糊塗話幹什麼?”

她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這才道:“那門親事算什麼?你家這丫頭,往後可是好前程。你不知道,咱們家這位大爺現如今是閩浙總督,兩個省都歸他掌管,這樣煊赫的權勢便是往上數幾代也是沒有的。這以後,我只怕還要奉承老姐姐呢?至於那親事,你們也不必管,三奶奶自有吩咐的。”

秦舒她老娘捧了一杯茶:“只怕,我這丫頭向來的犟脾氣,不討大爺喜歡。”

王二喜家的哈哈笑起來:“我的老姐姐,這你可想錯了,本就是大爺待她與別的丫頭不同,老太太才起了這個意的。我雖沒在席面上伺候,但聽我家那丫頭講,前兒大爺還問起怎麼不見憑兒,怎麼這許久了病不見好?可見是極為上心的……”

兩個人又寒暄了一會兒子,秦舒她老娘送了人走,這才進來瞧秦舒,見她不像是極沒精神的模樣,拿了她自己叫人做的積木同寶兒在床上玩兒。

她嫂子端了西瓜進來:“姑娘喜歡吃這瓜,上外頭買了來,姑娘解解渴。”

秦舒瞧了,並沒有興緻,這個時候的西瓜跟現代大棚無籽西瓜可不一樣,個頭小不說裏面的果肉也是紅紅白白的,她拿了一小塊遞給寶兒,笑:“寶兒吃瓜。”

寶兒拿過來,曉得這個姑姑喜歡自己,笑嘻嘻學了一句她的話:“寶兒是吃瓜群眾。”

童言童言,引得大家都笑起來,秦舒老娘笑道:“都怪憑兒,說得這些話來教她,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這麼忽的冒出來,只叫人笑。”

秦舒笑着把寶兒抱起來,親了她小臉蛋一口,回頭道:“媽,嫂子,你們兩可不能給她裹小腳。也不知哪裏流傳過來的,這幾年竟然時興起來,好好的一雙腳裹了就變成殘廢了。”

她嫂子道:“姑娘囑咐了,我是肯定要聽的,咱們家雖說靠着姑娘,不愁衣食,但是也不能學人家小姐裹腳。”

秦舒點點頭,對嫂子道:“我有話說,嫂子叫哥哥進來吧,我不過是氣極了,也不是什麼風寒,不必去尋大夫來。”

過得一會兒,一家人除了早死的老子,便都進了裏屋。

秦舒道:“我原想着,等我出了園子,便一家人都脫了奴籍,出去過活。我以前叫着哥哥贖身出來,經營小本買賣,現在也能維持住一家子的開銷了。等一二日,我回府去,便求了老太太,叫放了媽也出去。”

秦舒她老娘要說些個什麼,叫秦舒止住了:“媽,你也不用想着一個月在園子裏掙那半兩銀子,你年紀大了,該是我們孝順你。”

秦舒她老娘一向都聽自己女兒的,不過十來歲就同自己參謀家裏的事,後來她出息了,做了一等丫頭,就更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了。

哥哥也道:“媽,妹妹說得是,我那鋪子每月也有三五兩銀子,足夠過活了。”

秦舒她老娘點點頭:“我知道,你妹妹向來是不喜歡我進園子賠笑臉的,我如今老了,自然都聽兒女的。你們叫我出來,我就出來,再不濟還能在家裏帶帶寶兒。”

秦舒又指着那些錦盒:“那是老太太給我的東西,我這回要走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些東西就留下,孝敬媽。”

秦舒她老娘擺手:“這是老太太給你的體面,給你穿戴的。你這樣的青春的小姑娘才要裝扮起來,我這人老珠黃的老婆子戴這些首飾做什麼?”

裝扮起來?秦舒冷着臉笑:“什麼裝扮起來?我難道也要學那些倚樓賣笑的粉頭嗎?”

一時之間,叫人嚇了一跳,秦舒她老娘慌忙道:“丫頭,我哪裏說這個,憑你要做什麼,我哪一件沒有依你?倘若你實在不想,咱們就去求老太太,左不過打幾板子出氣罷了。”

秦舒瞥過頭:“你這身子,打上四十板子哪裏還得活命?倘若只打打板子,我也認了,只怕發買了我們出氣,不知流落到哪裏,又會叫誰家買去……”

這些,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肯自己開口,反而叫秦舒寒心。

她嘆了口氣,繼續囑咐:“那些金銀首飾,不是給你們穿戴的,你們往當鋪里死當,換了保值的金子銀子,或者銀票來,這才是正理。我託了繡房的徐嫂子,叫她替我買幾架織機,嫂子和媽都是慣常做這個的,自是能養活自己。加上哥哥的小鋪子,就算站住腳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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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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