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關不語抽抽嗒嗒地出現在方然然的家門口前時，她臉上的淚痕幹了又濕，方然然開門第一瞬間就把一條熱毛巾扔給了她，她攥着毛巾嗚嗚地擦臉，方然然很識趣地沒說什麼，只是讓她先進來。

“方、方大人……嗝。你就不能、不能過來接我啊？我——我都這樣了，嗝，還讓我看、看地圖過來，你怎麼忍心——”

關不語趴在沙發上嚎啕大哭，方然然沒說話，她站在茶几前利落地起了瓶紅酒，拿了個玻璃杯倒入半杯成色極佳的酒液——這是給自己的。

然後她直接把那瓶紅酒遞給關不語說：

“喏，你的。我可不對嘴兒喝。”

關不語打着哭嗝，雙肩一抽一抽的，然後她接過酒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最後她抹抹嘴角把酒瓶還給了方然然：

“不好喝！嗚嗚嗚！”

我就知道。

方然然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絹擦了擦瓶口。關不語其實不愛喝酒，她不喜歡酒的苦味，一點苦都不行。所以方然然也知道她只是想發泄一下而已。

現在發泄好了，可以問了。

“姜聆羽怎麼你了？”

關不語立刻癟起嘴跟方然然說了剛才的事，方然然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慢慢搖晃着紅酒杯。聽完以後她抿了抿唇，感受着舌尖上微苦的甜味，思索了一下說：

“姜聆羽在猶豫。她沒有第一時間否認自己的喜歡——你確定她當時只說了那個學長的好，沒什麼別的關鍵字眼？”

方然然有點懷疑地看着關不語，關不語使勁回憶了一下剛才，記憶卻好像被淚水模糊得什麼都記起不起來了。

“這、這很重要嗎？”

方然然嘆口氣，她想說有些時候，一句話里的一個詞就可以完全改變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看這樣子，關不語已經完全忘記當時的詳細情況了。

基於她給出的信息，雖然方然然很不想，但她還是實話實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姜聆羽對那個學長抱有好感的可能性確實很大。未來，如果你的對手是他……”

方然然的話漸漸消失，但關不語卻知道她的意思。她安靜下來，抽泣聲也漸漸止住了。

方然然歪起頭看着她，關不語到剛才為止的一切都沒讓她意外，這傢伙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又第一次被失戀，反應肯定會很大。

只是，她沒想到關不語會安靜得這麼快。

她心裏一動，張口問她：

“要放棄了？”

關不語吸吸鼻涕，方然然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接過去說了聲謝謝，聲音都啞了。

擤鼻涕的時候她嘟囔起來：

“方大人，我們運氣真不好，這才開始多久，咱們就能組建失戀陣線聯盟了。”

關不語臉紅紅的，好像有點醉了，可她醉起來居然會比平時沉穩，似乎可以冷靜下來思考事情了。

這樣的關不語仔細感受着此刻在心裏翻湧的情緒，它們並非全都是絕望和傷心。於是她慢慢地說：

“方然然，我不想放棄，不然我好不甘心啊。我連那個學長叫什麼，長什麼樣都還不知道，現在就放棄也太早了吧。起碼，我得親口聽到姜聆羽說她喜歡那個學長。”

然後，我才會甘心放棄，只當朋友，絕不後悔。

關不語眼神堅定地這麼說道，方然然靜靜地看着她。

客廳里沒開燈，月色微微亮在關不語的臉龐上。方然然看着看着居然覺得這麼狼狽的關不語居然有些耀眼。她喝光紅酒移開視線，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堪。

一開始最有自信的其實是方然然自己，她這輩子從來都沒失敗過，所以，她認為自己只要按照理論一步一步走下去，就一定能夠追到於小敏。

後來出現了一些意料外的偏差，追求於小敏的難度陡然上升，她於是乾脆放棄。她一直認為自己這樣是及時止損，是理智的選擇。但現在，她居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好遜。

這麼說來，她對於小敏的喜歡跟關不語的比起來，更像是一場兒戲。

她閉上眼睛，試圖回想起自己墜入愛河的瞬間。

那個時候，於小敏從門帘里衝出來，氣勢洶洶地壓倒了一切。方然然在腦海中第一時間將這個女人和自己之前了解到的，那個獨自撐起一家和早餐店的厲害角色聯繫到了一起。

很令人欽佩，但這還不夠讓她產生好感。

這個看似強大的女人，在罵完那兩個男人之後，偷偷將微微顫抖的手背到身後，誰都沒有看見。

彼時方然然懷裏是她剛剛拋下的圍裙，她心裏同愛意一起強烈湧上來的，還有一種非常、非常自不量力的心疼。

其實半途而廢的她並沒有那個立場心疼於小敏。於小敏比她強大，甚至，關不語也比她強大。

“方大人，你就是沒失敗過，所以才這麼容易放棄。你要是像我一樣天天失敗，根本沒成功過，你就會習慣了。習慣了，你就能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再戰一波！”

關不語的冷靜就持續了那麼一會，最後她迷迷糊糊地喊着這些話給自己加油打氣，她慢慢打起了呼嚕，很快就睡著了。

方然然給她披了條毯子，心裏想，就算自己追不到於小敏，也沒有那個資格，但關不語卻絕對值得姜聆羽的喜歡。

唉，看來自己也喝醉了。

方然然用手背感受着臉頰的溫度，默默想道。

周末過後，重振旗鼓的關不語對方然然撂下一句“我要去會會那個學長！”，然後就擅自曠了早餐店的工，方然然幫她跟於小敏請了假，心裏只希望她別輕易動手就好。

方然然是知道的，關不語不來，其實只是為了躲避姜聆羽，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她。想去了解那學長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她又那麼閑。也不知道她放學以後還有沒有去接姜聆羽，照這個情況看，估計也是沒有去的。

這傢伙怎麼這麼教人擔心。

方然然嘆氣，心裏卻做好了一個決定。

關不語曠工的日子裏，方然然則一個人在早餐店裏幫忙。就算她說了要放棄，可行為卻和說的話一點也不符合。

這麼看來，其實自己的行為才是最誠實的。

方然然想着這些，將手頭上的活兒一絲不苟地都完成了。她做得很快很好，今天也是在七點前就完美收尾，將工作遞交給了其他人。

她一轉身就看見了姜聆羽，今天她也來了早餐店，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姜聆羽正在給她準備要帶走的早餐。

方然然不像關不語，每天早上都要思考吃什麼，她一般吃兩個包子一碗粥，畢竟要帶到學校去吃。哪像關不語，上次要了碗面在教室里吸溜吸溜，班主任於是站在她身後，全班都在憋笑。

姜聆羽遞給她打包好的早餐，方然然感受着手上的燙意，她心裏想，關不語，這是你欠我的。

她清清嗓子，突然開口：

“姜聆羽，我能問你個問題么？”

姜聆羽嚇了一跳，方然然很少主動和他人說話，沒有必要的話她基本上只會安安靜靜待着再安安靜靜離開。這樣的方然然也有些很奇怪的傳聞，但讓姜聆羽有些難以靠近她的原因，則是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所以，當這樣的方然然開口和她搭話時，姜聆羽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可、可以？”

姜聆羽有些困惑地回答，方然然輕輕吐口氣，她直接問出：

“你現在有談戀愛的打算嗎？”

姜聆羽這下就更困惑了，她眨眨眼睛，方然然順勢補充：

“我有個學長知道我在早餐店打工以後就天天纏着我問你的事情。太煩了，所以我決定直接來問你。”

方然然面無表情地說出理由，姜聆羽有點驚訝，哪個傢伙能有勇氣纏着方然然啊？那他也太厲害了。

“隨便跟我說個理由，可信點就好，我拿來應付他。”

方然然再一次說道。她眼神淡然，好像並不在乎姜聆羽的回答是什麼。姜聆羽忽然覺得，方然然這傢伙確實很奇怪，但是，她也不必在方然然面前顧慮很多事情。

因為，方然然她似乎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所以掩飾是徒勞。不如直接說出來比較好。

於是姜聆羽淺淺地笑了，這笑帶了點歉意，卻很堅定：

“我沒有這個打算，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我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談戀愛，對我來說，考上好大學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方然然揚起眉毛，她心裏瞭然。這個回答看來就是姜聆羽最真實的心情了，畢竟她沒必要在自己面前說謊，她們之間又沒什麼交情。

於是她對姜聆羽道了聲謝謝。轉身就要離開時，姜聆羽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叫住了她：

“方——方然然。那個，關不語她身體好些了嗎？”

哈？

方然然緩緩轉身，她腦子很快轉過來，意識到這是關不語那傢伙隨口找的借口。

就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么？

方然然有些無奈。

算了，估計她是沒想到我會和姜聆羽搭話。

“有所好轉了，你不用擔心。”

然後她又想到什麼，勾了勾嘴角說：

“如果擔心她的話，你可以主動聯繫她，去她家看看她什麼的。關不語一定會很高興。”

然後方然然拿出手機撥弄了幾下，她舉起手機對姜聆羽說：

“加個好友？需要地址的話我發給你。”

姜聆羽愣愣地拿出手機加了她好友，方然然點點頭轉身離開，在她離開的那一瞬間，姜聆羽整個身子都放鬆了下來。她苦笑着搖頭，心想自己居然有點怕方然然。

但是，方然然人還挺好的。

她只當方然然走前那個微笑是善意的笑，但如果關不語在場，她估計會立馬認出來——那是方大人惡作劇時會露出的笑容。

而方然然都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於小敏看在眼裏，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