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姜聆羽為關不語開了門，然後回頭看着關不語，關不語這才意識到她沒幻聽。

姜聆羽的家坐落在一中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裏，這是幢牆壁爬滿爬山虎的老式獨棟公寓，姜聆羽和於小敏的家是一樓101室，連樓梯都不用爬。

於小敏曾經在閑聊時談到，這棟公寓的房東是她的老同學，在她找房子的時候直接把一串鑰匙扔給了她，說，小敏姐，你挑就是了。租金不着急，看你。

於小敏不是佔人便宜的人，她按時交了租金，對那個老同學很感激。姜聆羽那時剛上高中，老同學在她家吃過幾次飯，有一次他出門前偷偷跟姜聆羽說，你老媽愛逞強，如果你們其實很缺錢，我就把她給我的租金還給你一半，你可別告訴她。

姜聆羽點點頭，她說好，看起來乖乖的，卻從來沒跟那個老同學提起過她們的經濟狀況。哪怕她們當時其實真的有些困難，於小敏和她都不會選擇對他人提起。

說這些的時候，關不語已經進了姜聆羽的家門。老闆娘不在家，家是兩居室，不算很大，但足夠溫馨，零零散散的小物件被收好放在櫥櫃裏，廚房裏整齊放着昨晚誰洗乾淨的碗筷，沙發有點舊了，打了補丁，坐上去卻足夠柔軟舒適。

關不語抬頭嗅嗅，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甜醬汁的味道，姜聆羽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她們昨晚吃的晚飯。關不語搖頭說沒事。

當然沒有事，因為這些都是關不語過去曾渴望過的事物。她甚至感到一點無所適從，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關不語坐在了沙發上，姜聆羽從冰箱裏倒了杯果汁給她，關不語現在就正在小口嘬着自己玻璃杯里的果汁。

姜聆羽喝了口自己杯里的溫水，笑意盈盈地想，自己對關不語口味的把握看來很準確。

“老闆娘真厲害啊。”

關不語看了看周圍的一切，又聽到了她們住在這的由來后不禁這麼感嘆道。姜聆羽點點頭，托着下巴說：

“有時候，我覺得媽媽很像個超人。”

關不語歪着腦袋看着姜聆羽，她心裏動了一下，開口問：

“那你也想成為超人嗎？”

姜聆羽眨眨眼睛，她試圖在關不語的眼睛裏尋找着什麼。可是她找不到。關不語的眼睛純粹，似乎只是在單純發問。

又來了。她想。

她又開始下意識尋找那個最正確，對方最想要聽到的答案了。

所以她只是點頭說，想的。

關不語聽到以後若有所思地說：

“可是那樣好辛苦啊。”

關不語的心情已經沒有剛才緊張了，甚至，她覺得這裏待起來比自己家還舒服。所以她喝光了果汁以後低頭喃喃自語：

“我覺得我就做不到。”

姜聆羽喉嚨突然一梗，她垂下眼睛，心裏想，關不語，你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比我強很多了。

大概是因為關不語主動又自然的示弱，姜聆羽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在這稍微喘息片刻。這裏的氛圍容許她稍微自卑一點，放鬆一些地說出：

“其實……其實我也做不到的。”

關不語看向姜聆羽——她的肩膀忽地縮了起來，看起來好像比往常要小好多。這樣的姜聆羽垂着眼睛繼續說：

“我做不到。我想努力，可是好多事情我沒辦法做的像媽媽那麼好。”

“——可是，你、你已經很好了啊！大家都很喜歡你呀。”

真心話不小心說了出來，關不語瞬間覺得滿臉燥熱，然而姜聆羽卻只是搖搖頭說：

“還不夠好。”

為什麼呢？關不語疑惑地看着她。

姜聆羽慢慢地說：

“比起媽媽為了我犧牲掉的一切，我努力的還遠遠不夠。”

又是這樣的話題。關不語永遠也無法切身體會到的話題。但這對姜聆羽來說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她無時不刻都在因此而克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做，想說的話也不能說，再努力也趕不上於小敏。這些，關不語能夠切身體會。

因為，她的人生也是這樣的。

雖然並不相同，但卻足夠相近。

所以關不語輕輕地，悄悄地湊近了姜聆羽，來到她身邊，用手臂好好攏住了姜聆羽的肩膀。還好，姜聆羽是願意和自己擁抱的。

姜聆羽忍了多久呢？關不語抱着她默默地想。在這樣的夜晚，屋外有些許衰落的蟬鳴，夏天就要結束了。姜聆羽依靠着她，沒有哭，關不語有一點衝動，她想要告訴姜聆羽，你可以掉淚的，在這件事上，你不用去學老闆娘。

只不過在開口前一秒，姜聆羽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她。關不語於是失了言語，耳旁只是響起姜聆羽的聲音：

“關不語，我有時覺得，喜歡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關不語把這句話在腦子裏過了三遍才遲遲理解姜聆羽的意思，她愣了半天，心裏麻麻的，似乎被狠狠電了一下。

什麼意思？喜歡很沉重？她——姜聆羽她難道發現了自己的喜歡嗎？

不應該啊。

關不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露餡的，她還在想，姜聆羽卻繼續說：

“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很舒服。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你對我沒有那種擅自的期待，不會讓我感到很沉重。所以，關不語，我好開心能和你成為朋友。”

關不語傻傻地看着姜聆羽，姜聆羽的眼睛那麼真摯。她理應很開心，但又開心不起來。姜聆羽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和她做朋友。可是，不是那種喜歡。甚至，她不希望是那種喜歡。

因為喜歡很沉重？但喜歡怎麼會是沉重的呢。

關不語自己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可她隱隱知道了一件事：

她對姜聆羽的喜歡，絕不能輕易說出口。

所以她只是點點頭說，我也是。

姜聆羽於是把腦袋靠在她肩上，特別開心地說，那太好了。

時間好晚了，關不語又在姜聆羽家裏坐了一會，期間姜聆羽給她熱了點剩飯，味道和早餐店裏的菜品一模一樣，所以關不語吃着吃着就忘了剛才那抹情緒，畢竟她眼前就是姜聆羽，姜聆羽在說話，在笑，在因為自己做的傻事輕輕拍她手臂。

這樣就好了呀。關不語想。

她不需要告白。

如果能一直維持下去，那麼她永遠不說也是可以的。

姜聆羽送關不語到門口的時候，關不語吃飽喝足，已經開始犯困。姜聆羽於是提醒她注意看路，不要亂逛。關不語用力點頭懶懶地說好，姜聆羽看了她一會，伸出手撓了撓她下巴。

“幹嘛呀，好癢。”

關不語被撓得笑了起來，姜聆羽嘴角不禁上揚，她低頭說沒事，手又撫順了關不語的頭髮。

關不語要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現在問一下好像是可以的了，她和姜聆羽之間的關係似乎已經近到能夠詢問私事的距離了。

於是她問：

“姜聆羽，你今天怎麼來得有點晚？是不是有別的事情要忙。如果忙的話，你直接給我發信息，我能自己回家的。”

關不語撓撓臉頰問，她有點不太好意思。她和姜聆羽是好朋友了，所以就可以隨意地這麼詢問、這麼來往。這種感覺還挺新奇的。

姜聆羽長長地“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猶豫什麼，但最後她還是決定回答關不語的問題：

“學校里之前有一個學長一直在追我，我拒絕過一次。現在他畢業了，考上外地一所大學，偶爾會回來見我，但總是不提前打招呼，所以我就耽擱了一會。”

關不語哈欠打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她眼睛瞬間瞪大，睡意也全無。她愣了下，問：

“那個學長現在還喜歡你？”

“學長到現在還會給我送花，很照顧我，和他追我那段時間的表現差不多。所以，我想應該是喜歡的。”

姜聆羽歪着腦袋，有點無奈地說道。然後她小聲起來，似乎在喃喃自語，但關不語卻能聽清。

“所以我才會說，喜歡是很沉重的。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回應才算是最好的答案。”

關不語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勇氣使她沖沖地說：

“你要是不喜歡他，直說不就好了？”

然而姜聆羽卻皺起眉毛，移開了視線。她說：

“不喜歡嗎？按理來說我應該會喜歡他。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學長很帥氣，很受歡迎，大家說我和他很般配。但我……”

關不語已經完全聽不見姜聆羽後面在說什麼了。她只聽見了“喜歡”、“般配”，腦海里似乎被閃電炸了兩下，於是就什麼都想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後來是什麼應付的姜聆羽，也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總之最後，她對姜聆羽匆匆說了再見，然後就一頭扎進了漆黑的街道。

方才的一切幻想統統在此刻碎掉，關不語心裏頭亂糟糟的，又好像有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說是朋友，姜聆羽好像只是把她劃分到了另一個地盤。這個地盤裏沒有喜歡和般配，沒有愛情，絕對沒有。

是因為她是女生，還是因為她是關不語呢？

不管哪一個理由都足夠讓她絕望，因為那不是可以改變的事物。

她跑到街上，蹲在地上喘氣。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跑了起來。汗水滴落下來，糊了眼睛，她一抹，眼睛變得酸澀，於是眼淚就乾脆掉了下來。

好黑啊。關不語流着淚，默默地想道。

這裏怎麼連一盞路燈都沒有呢？她打開手機，微弱的屏幕光在模糊的世界裏糊成了一小團。

她撥出一個電話，鈴聲響了三秒被準時接起，方然然的聲音響起來：

“關不語，現在是晚上八點四十九分，我還有一小時十一分就要上床睡覺，所以你有話快說。”

關不語“哇”地一下哭了出來，她說：

“方然然！我——我也失戀了哇，你現在能不能出來陪我一下下，嗯嗯，最好帶瓶你家裏那種最好最貴的紅酒，兩瓶！我們一起對嘴兒喝，嗚嗚嗚，什麼？我在哪？我、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