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袖舞岱海
話說管下我跟着兩條大鯢從深邃幽長的溶洞出來后看到那個煙波浩淼的大澤,明白深潭塌陷的潭水順着隧洞留入了這裏,吃驚於湖邊無上美景,望着湖邊不遠處樹林裏升起了裊裊炊煙。走過戈壁荒灘的千里空寂和荒落,突然覺得那一片人間煙火便是最溫暖的景緻,他拖着飢乏的身體望着炊煙的湖邊樹林子走去,那兩條大鯢忽然不知從哪裏遊了回來,奮力跳出水面,好似朝他躬身致謝,又一撲通掉入水面,湖面波紋慢慢撫平。管下我道,人生有聚有散,我和你們的相遇已經結束,大家都得踏上新的征程了。
管下我望着炊煙裊裊聘婷,看到一戶柴扉草廬的小院落,院牆上曬着漁網粗布,門廳下掛了包穀、辣子,院中坪曬着筍根菜顆,他欲手扣柴扉,突然一隻不大的黃狗唁吠着朝他跑來,他不由頻頻後退。
“阿黃,莫叫,莫亂叫!”跟着黃狗後面跑出來一個姑娘,十二三歲,大眼長睫,模樣俏皮可愛,那姑娘問:“你找誰?”
管下我扉門外躑躅,我找誰?我現在誰也找不到,他對姑娘說:“小妹妹,我是過路的,趕了遠路,沒吃的了。”
那姑娘哦了一聲,看出他滿臉風塵惓憊,一身行路臟衣破賞,開門讓他來到院中。
“爹爹在海里打漁,就要回來。你從何處趕來,可曾看見湖邊打漁人?”那姑娘說著,給他撈上一大碗面,還有一個大魚頭:“這是我吃剩的魚頭了,你吃與不吃?”
管下我忙道:“吃!吃!”說著吸溜燙嘴的吃起面。
那姑娘看他笑道:“你慢點吃,這裏沒人跟你搶!”那小黃狗看着主人待他和善,也綣着身往他腳上靠,管下我道:“阿黃要吃?”
那姑娘噗嗤一笑:“它不吃,它吃過了,它找你玩呢。”
管下我尷尬一笑,那姑娘看他吃完,又到灶上給他撈起一碗,他笑着問她道:“我剛剛從湖邊過來,未曾見過什麼人。姑娘貴姓芳名?你們住這裏多久了,你爹爹打漁有趣嗎?”繼而又說起自己被歹人追殺跌落深潭的事,如何潭底塌陷,又如何抱了個木疙瘩得了一把銹跡泥蝕的劍,如何在隧洞裏走到四肢無力,如何卻被兩條大魚引路搭救,那姑娘撲閃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攏聚了帶水青山、霧嵐煙霞。
“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你是怎麼跟他們結仇的?”
管下我理了一下思緒,好像自己跟金大雕賈峙並無仇怨,要說仇嗎,應該就是站隊,他站在了稼軒門俞少俠這邊,所以也就站在了那幫人的對立面,還未入江湖,就被江湖追殺,江湖是塊是非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反正自己已經卷進來了,只是自己這行走江湖的本事?這次能逃過一劫,哪下次呢?此時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姑娘,只是說:“他們是壞人,他們是賣國賊!”
那姑娘吃吃笑道:“我看你才是個壞人。賣國賊,怎麼賣國?你告訴我。”
管下我看着那姑娘呆萌可愛:“賣國嘛,怎麼說呢?就是出賣國家利益,不是賣瓜賣菜,賣雞鴨賣魚。”
“那什麼又是國家利益呢?”
“國家利益嘛?好比是國家機密,比如把告訴強盜歹人路徑,給他們做帶.路黨,引他們進我們的家園燒殺擄掠,搶錢糧、牲口,殺掉敢於反抗的人,把男人變成他們的奴隸,糟蹋蹂躪他們的女人和女兒。”
那姑娘便顰眉微蹙道:“如此說來,賣國賊真是可恨,我要是男兒,也是要去殺了他們。哥哥,你是個英雄,妹妹我很是敬佩你。”
管下我想起之前自己狼狽逃竄的模樣,還真是冤屈了英雄兩個字,此刻只能赧赧一笑。那妹子以為他那是謙恭不亢,崇拜的看着他道:“待爸爸到家,我就告訴他你的英雄事迹,他也是非常仰慕英雄豪傑的,定要挽留你款待幾天。如果沒事,你就在這裏將養些時間,白天裏,我們帶上你到海上打漁去!”
管下我疑惑問她道:“這不是個高原大澤嗎,怎麼稱呼它作海?”
“代代人都這麼叫的,也不知道是何來歷。告訴哥哥,這海就叫做岱海,我叫苗芙,你可以叫我苗苗。”
岱海?管下我暗吃一驚,那不是之前和俞少俠他們一起約定去的地方嗎,想必雲袖山莊也不遠了:“嗯,妹妹,嗯,苗苗,哥哥問你一處去處,叫雲袖山莊的,你可知道?”
苗苗一臉愕然又歡喜:“你說雲袖山莊,我當然知道,在海的對面,那是戴先生的莊園,爹爹說那戴先生可有學問了。本來在朝中為官,後來不知何故辭官不仕,在海邊寂靜處打造這麼片莊園,來往的都是名流大儒,雅賢隱士。經常吟詩於大湖碧波之上,講經於白雲煙霞山巔,論道于飛觀浮宮之間,縱情山水,恰似世外神仙。爹爹曾於海中打漁遇見他們,他們也樂見漁樵耕獵,請爹爹上了他們的畫船,爹爹聽他們講得高深莫測,多不能懂。爹爹還說,可惜我是個女兒身,要是個男兒,就帶着我去聽戴先生他們講課,將來定能中個進士。”
管下我笑道:“那妹妹就是要當大官的人了,當官了還要打漁么?”
苗苗紅了臉:“我當了官了,就莫要爹爹打漁了,還要封那些魚兒做官的。”
管下我笑道:“封官那是皇帝封的,還輪不到你呢,再說水族的官有龍王來封,哪能又讓你管上了呢,你這個官手伸得長,定是個大貪官,要不得的,我可是要彈劾你的。”
說著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門外落霞金色的鍍在湖面上,聽得有人說:“苗苗,這是來了什麼客人了,把你開心的,造了飯么?”
看到有個皮膚曬得好似古銅的漢子,掛了網脫了笠子進了院裏來,管下我忙起來作揖拜見,苗苗歡呼雀躍的拉着漢子的胳膊道:“那是管大哥,是個英雄,他要去北岸雲袖山莊找戴先生呢。”
那中年漢子聽女兒說他認得雲袖山莊的戴莊主,很是客氣:“咱粗人不甚懂禮數這塊,既是戴莊主的朋友,想必也是個大有學問的人。老苗我對有學問的人素來欽佩,此處去北岸沿着岱海跑馬也得上一天,小兄弟若是不急,明兒我行船把你渡至北岸,不嫌草屋簡陋,你就住下一晚可好?”
管下我拱手致謝:“如此甚好,我先隨你至對岸雲袖山莊尋到我兄弟,再回來騎我那匹馬,只是如此這般,倒是辛苦您和苗苗妹妹了。”
那漢子道:“不客氣,馬就先讓苗兒給你喂兩天吧。”
苗苗聽說管下我明天就要走還要留她喂馬,邊跟她爹爹撒嬌道:“爹爹嘛,你讓我跟管大哥騎馬去嘛,我們騎馬去雲袖山莊,你行船過去,你再上岸來尋我們。”
“胡鬧,我行船半天就到,等你們過來,天都挨黑了,我在船上,豈不是要飢死。”那漢子跟着苗苗說話卻斜眼眼看着管下我,管下我知道他是怕閨女天真無邪,遇見不好的人吃了虧。
苗苗笑道:“我明兒早早給您備好飯,爹爹您先到北岸吃了飯再多下幾網魚等我們嘛。”
苗父抬手故意要打她:“此事不可,不做商量!”
苗苗悻悻然就要哭道:“就知道您不再心疼苗苗了的。”
苗父想起她可憐早逝的娘,心中不落忍,攤手道:“明兒行船帶上你一起去行了吧,真是越長大越胡鬧的。”
苗苗頓時興高采烈,收拾好魚獲,又問起他今天打漁遇沒遇到有趣的事兒?苗父方有些遺憾的說:“還真逮到一條大鯢,不想遇到戴莊主那寶貝女兒,以為她跟我買去了要嘗個鮮,哪知道她卻放了,說那大鯢叫聲凄厲,定是捨不得伴侶,還說此物能作嬰兒啼哭之聲,定是有着慧根靈性,不能捕殺的。果真那東西被放回水中,並不走遠,緊緊跟在船末,依依不捨狀,戴小莊主嬉皮笑臉的朝它潑水揮手告別,我再看時,果真是兩條黑脊大鯢,尾隨船后,如此看來,這東西果真有靈性。”
苗苗聽說是兩條大鯢,驚呼跳腳道:“莫不是救了管哥哥的那兩條么?”
管下我於是跟苗父說起他的經歷,苗父更加篤信了那大鯢是個人間靈物。
吃過晚膳,管下我精神狀態恢復的不錯,身上也感覺有了力氣,就琢磨起那把奇怪的劍,此刻他把劍帶至湖邊,看着那東西並無啥稀奇之初,劍鞘上泥結暗黃,並無光澤,像經年咀嚼檳榔的海南仔的口牙上的牙結石,他使勁抓了劍把往出抽,哪知劍鞘與劍渾然一體,連起來了一般。他暗暗叫苦,在隧洞裏看着劍盒上用小篆雕刻了“寒星如意”四個字,以為是個難得的至寶,如此看來,倒像一塊沉重的廢鐵,只是名字起的夠玄乎夠逼格而已。他拖起那把沉重的寒星如意,好傢夥,比十磅以上的掄大鎚重了不知多少,也不知道是哪個傻傢伙,上陣殺敵用這種東西,別說廝殺,折騰倒能把自己先折騰死。別是個什麼觀賞或儀式上用的東西吧,他知道古代有很多儀仗上用的東西,比如三國演義里戰神呂布用的方天畫戟是唐代皇宮儀仗隊愛用的器物,並不適合用上戰場廝殺。儀仗隊裏用的器物恐怕也不至於這樣吧,這把劍看着那麼臃腫、笨拙、大腹便便,好像一個肥癌患者,病重沉痾,“嘭!”,管下我把劍丟進湖邊水淺處,洗洗后看能不能體面點。這片水清澈見底,他看到那把寒星如意沉入水裏,顏色突然變得明黃,像一坨大金條,好像在水裏不停振顫晃動,劍鞘上“寒星如意”四個小篆像激光槍在刻字一樣呈現出刺眼的紫金色。劍鞘上好像有無數發光的蠅頭小篆浮出水面,他驚喜欲探時,湖岸跑來一條黃狗追着一個蛤蟆,正是苗苗家阿黃,那阿黃追上那蛤蟆,咬住了卻不吃也不弄死,拿舌頭在蛤蟆腹部舔了舔,又放開,蛤蟆繼續彈起逃路,它又追上去,又噙.住那蛤蟆,又伸出舌頭舔抵,又放了,蛤蟆繼續奔跑,阿黃搖頭晃腦,像吃了搖頭.丸聽披頭士的搖滾青年。管下我看着覺得很是搞笑,苗苗養了只搖滾狗啊,正想着,那蛤蟆直奔湖裏跳過來,一扒拉跳在他臉上,他氣不打一處來,這死蛤蟆,鬥不過狗竟然來欺負人,敢在老子臉上蹭尻子,摸把臉再看時,沒見了那隻蛤蟆,但這臉一抹過後,頓時火辣刺痛起來,不好,這是個毒物,那畜牲該不會在他臉上滋尿了吧?來不及多想,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昏黑,他趕緊爬上湖岸,眼前的景象都像被打了馬賽克一樣變得破碎模糊,他暗暗叫苦,夠倒霉的,無端端招來了只毒蛤蟆。他靠在一顆湖邊楊柳下,頭昏腦脹,眼睛也刺痛的睜不開了,莫非還要變成瞎子嗎?越想越慌,可想到慌也不頂事,遂眉目深鎖,努力入靜冥想起來。他聽到阿黃幾聲似搖滾青年的叫喚就安靜下來,他在想着,這阿黃定不是呆狗,興許它是去叫苗苗和苗父來叫自己了呢?
可他左等右等,等到寒冷的夜風吹起來了,也沒有來狗,也不見來人。管下我叫苦不迭,頭上五官七竅不再疼痛,但是好像都沒有了知覺,他現在是失明、失聰,聞不到味道,夜風越來越大,他蜷縮起身體,晚風吹皺南坡的時候,他竟然在各種恐懼和擔憂后疲憊的朦朧睡去了。
正躺着,紗煙樹影里走來兩個人影,他以為是苗苗和苗父,待至跟前,卻是春梅,後面跟着的是杏兒,春梅上來道:“小主子,你這一走走得好寬心啊,一年都沒有回家了,老爺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又納了小妾。”杏兒躲在春梅身後,拿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他驚問:“爹納妾了?他那年紀?納了哪門何府姑娘?”
春梅把杏兒拉到他跟前道:“快叫小娘,老爺納杏兒做四房了。”
管下我驚恐,不可置信,欲抓起杏兒的手要問,可一下子看不到了兩個人,卻看到湖邊葦草游下去昨日那兩條大鯢,魚遁波瀲,正覺得好生奇怪,突然湖中噴出煙霧,冥冥茫茫,把兩岸樹影都遮蓋了去。他聽到噹啷啷金石振顫的聲音,那把寒星如意忽然飛出湖面,來不及看時,有一揮潔白衣袂的身影,遊走似練,飄忽如霰,卻是一個皎潔無痕的女子,那把寒星如意不知何時落到她的手上。那把沉重的寒星如意在她手上輕若翩鴻、繞柔似柳,那白衣女子在湖面把那劍舞的似飛天神女,拈花散仙。管下我揉揉眼睛,以為看到的是水中倒影,湖面波光粼粼里卻浮現出小人舞劍的招式和字句,湖面像一頁翻開的書,他才看到水波小兒舞的是,起劍式:形神凝,意發於劍,意氣以倒勢,劍有影,心無棱,得其意而悟千萬法…還沒看完,水波翻滾,小人又舞了另一式,盪劍式:意入池海,神聚百匯,出如游龍戲海,始出意舍,灌頂陽池,勢出千鈞,摧枯拉朽…他急看時,又被水波翻了過去,如此這般到了十三式,每式他都沒能看明白。那水中舞劍的白衣女子突然慍怒道:“獃子,記了沒?”
他急的抓耳撓腮,那女子說了句“廢物!”,那把寒星如意從她手中忽然飛出,透着寒冷的星光,朝他凌厲飛來,他慌忙頓閃,可劍飛來太快,正刺中心窩,頓覺心門盡泄,他“哇”一聲大叫,掙紮起來,發現有個姑娘邊啪啪扇着他耳刮子,邊叫道:“天才挨黑,做的什麼春秋大夢!”
他坐起時,發現已經一身冷汗,才想起剛才做了個奇怪荒誕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