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母后
第九十八章母后
出乎意料的,落單的陸離竟沒有被東宮暗衛滅口或是捉了回去。
因為如有天助,他身邊居然來了個非常了得的助力——胡小虎。
昔日的暗衛四十五,後來叛國的少年殺手,似乎是一碗紅燒肉就可以騙來的幫手。
然而,他是自己來找陸離的。
胡小虎的捧着一個土碗,碗裏是還剩一半的紅燒肉,仍然是鮮亮的色澤,可卻冷了,油脂都凝在一起了。
胡小虎出現在陸離暫時容身的精舍之外,倚着圍欄,稚氣未脫的臉龐看着屋外的一池碧水,腮幫子一股一股的,還在咀嚼。
他道:“哎我說,你該不會是相思成疾以心殉情從此一蹶不振了吧?”
屋裏傳來聲音:“小孩子家家的,從哪個要命的話本子裏聽來的謬論?”
胡小虎以手撐欄杆,輕輕一躍,雙腳離地,已經跳了過去,站在房檐下。他走得很穩,碗裏的湯汁半分都沒有溢出來。
然後,像是沒有骨頭一樣,他懶洋洋的靠在牆壁上,右腳離地,輕輕的用腳後跟敲打地面。
裏面的陸離卻說話了:“我說你悠着點兒,可別把地板給我敲破咯。”
“你就心疼你這破地板是吧?我大老遠的來找你,連紅燒肉都涼了呢。”胡小虎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頭泛起波紋的池水,道,“只管地板,你門口的水就不管了。”
“我怎麼管?我又不是水龍王,”陸離笑嘻嘻道,“不過裏頭若是有水鬼,想來也是對你的胃口的。”
“是啊,吃不膩的紅燒肉,割不盡的死人頭啊。”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已經躍了出去,就像是枝離弦的利箭,菠蘿刀一般的彎刀,彎曲成月亮的弧度,直直的向水面掠去。而胡小虎本人,也如同一隻魚鷹,一個猛子直接扎進了水裏,便見水中泛起波來,盪開一圈圈的漣漪。
聽到聲音,陸離人並未出來,只是打開窗戶探了個頭出來,見窗台上放着大半碗紅燒肉,再看水上波紋,便喊道:“五九,要是搞不定他們,我可得笑你一輩子哦。”
水裏冒出一連串的泡泡來,像是在回答他的話。
而那時,水面已經暈開了血來,融進水裏,稀釋開去,卻也把淡淡的血腥味傳得很遠。
半盞茶不到,只見水面爆出一陣波浪來,像是投了一個小的炮仗。
胡小虎就從中炸了出來,渾身濕透,反握着他的彎刀,刀刃上已經沒有血跡了。
他把彎刀別進腰間,然後,一手拖了一個死人,從水裏淌上來,把兩個死人往岸上一扔,對正在窗口看戲的陸離道:“還有三個待會兒就漂起來了。”他又道,“我的價格你知道的,一個一百兩,總共五百兩,一文都不能少。”
陸離撐着下巴笑:“我身上吃干抹凈攏共就五錢,你要的話拿去。”
胡小虎不滿的唾了一口,目光落在死屍身上的魚皮水靠上,道:“不知道這東西值多少錢?”
“你割了人家頭還不算,還要從死人身上賺銀子啊?”
“那你給啊。”
“算了,錢我是拿不出來的,不過你這紅燒肉我倒是可以熱一熱。”陸離揚了揚手中的小酒壺,道,“來,咱們哥倆兒喝一杯?”
胡小虎衣衫單薄,只着單衣,此刻已經完全被水潤濕了。他不甚在意的擰了一把,嘩啦啦的淌了一灘水來,便要踏進屋去。
陸離甩了一套暗紅色的單衣出來,道:“可別弄髒了我的地板。”
胡小虎口中輕罵了一聲,卻還是撿了衣裳,換好之後又用之前的衣服隨意抹了把直滴水的頭髮,這才大步流星跨了進去,便見裏頭的桌子上擺的正是那碗沒吃完的紅燒肉,還有一盤油酥花生米,和一碟豬耳朵,外加一壺酒。
胡小虎並不客氣,坐定之後便起筷夾了幾塊紅燒肉吃了,這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烈酒入腹,似有一小團烈火從腸胃燒起,然後暖意貫通指節末端。
胡小虎擠了擠眉,道:“那個女人的事兒是真的?”
“哪個女人?”
“劍法特別厲害的那個,叫什麼……秦言?”
陸離皺了皺眉,將杯子抵到唇邊,吞下那液體,道:“什麼事?”
“被她親妹妹殺了。”
“真的。”
“她真死了?”
陸離苦笑:“她的新墳就在咸陽城外,上頭血跡未乾。”
“那棺材裏真的有人?”
“有,”陸離淡淡道,“是我親手葬下去。”
胡小虎唏噓一句:“真是可惜了,我還想同她打一場,讓我的割頭刀嘗嘗她的血呢。”
陸離沉吟片刻,眉宇間是哀傷,然後舉杯,像是在遙祭故人。做完這一切后卻又把杯中酒全然吞下,大抵是因為秦言生時滴酒不沾的緣故。
陸離道:“這樣夠你向洛遠道交代了吧?”
胡小虎哈哈的笑,說:“夠了,一百兩的消息,就值這個面兒了。”
原來胡小虎竟是洛遠道派來的人。
當日在京城,暗衛營幾乎傾巢出動,展開對胡小虎的圍剿,眼看就要得手,卻被一個神秘人救走。而那人,便是洛遠道本人。
洛遠道救了胡小虎一命,一命換命,胡小虎需得替他殺三個人。
第一個,天殘派的叛徒宇文豫,斃命在他出逃之後的第七個時辰。胡小虎守株待兔,在京城外的驛站割下了他的人頭。
第二個,襄樊王的郡主茗姜。本是為了出師有名而造的借口,可洛遠道向來就是縝密之人,便是假戲也得真做。本來是算計好了茗姜的死的,卻被秦言打斷了。
第三個,便是秦言。
第二個任務未完成可以說是事出有因,第三個目標卻是太過困難。實話實說,胡小虎絕不是秦言的對手。而且,他自己也是背着通緝令的逃犯,行走之間還得注意被旁人殺死,更不可能一門心思的去做這困難之事。
洛遠道本是打算合程綸、胡小虎之力,誅殺秦言的。可是,胡小虎被暗衛追殺,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及時加入那一次的瓮山之圍,這才讓他的計劃功虧一簣。
洛遠道笑話胡小虎:“呵,說好的三顆人頭,結果只一顆。便是以命換命,僅是一命換一命,你這東宮暗衛營最頂尖殺手的命是不是太廉價了?”
胡小虎少年心性反唇相譏:“你的人頭,我的人頭,任何一個人頭,在我看來都只是人頭而已,沒有差別。”
所以,在秦言被洛芷殺死之後,還不放心的洛遠道便遣胡小虎調查。他說:“既然你割不下她的人頭,那便去替我看看,她的人頭是否落了地了。聽聞你和那姓陸的小子有些交情,應是不難吧?”
“倒是不難,”胡小虎道,“但我為何要因你這事兒去破壞我們那岌岌可危的交情?”
“替我了了這樁事,你我的買賣,也算兩清。”
胡小虎撈了一把桌上的花生,剝了殼就往天上扔,然後仰頭張嘴去接,又瀟洒的揮了揮手,道:“兩清啊。”
雖是兩清,但胡小虎仍是從洛遠道那兒坑來了一百兩白銀。
所以,胡小虎坐到了陸離身前。
陸離就着豬耳朵又連喝了好幾倍,臉上已有了醉意,不知是在和誰說話:“你說我做這麼多事兒,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可以隨風而散。
但胡小虎還是聽清了,他嘴裏包着紅燒肉,道:“你這是真的動心了?”
“動心?”陸離喃喃重複,右手攀上自己的胸膛,不輕不重的抓扯胸襟,道,“我沒有心的,沒有心的人哪裏能夠動心啊。”
胡小虎終是把碗裏的紅燒肉全部吃掉,滿意的放下筷子,摸了摸嘴,道:“管你呢,肉我吃完了,走了。你得活着啊,要不你欠我的錢怎麼還哦。”
陸離終是把壺中的酒喝完,這才出門,腳步略顯虛浮。他虛眯着眼睛看被胡小虎扔在岸上的屍體,從裝束上看,沒什麼特點,但他很清楚這是誰的人。
馮皇后,她是不殺了他就不安心么?
陸離搖了搖頭,飛起兩腳把那兩具屍體踹下水去,濺起一地水花。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珠,不甚在意,自言自語道:“被臭蟲盯上了么?看來是時候換個地方了。”
陸離在門檻上坐了下來,微醺的模樣,看着平靜下去的湖水,等蕭白歌回來再一起轉移。
說到蕭白歌,陸離絕對是要感激的。若不是這個醫術高超的弟弟,他可能都已經去見閻王爺了。
是蕭白歌殫精竭慮配置好了解藥,這才解了陸離側腰的腐肌丸。也是蕭白歌不眠不休照顧了他好幾日,又是煎藥扎針,又是端茶送水,險些連把尿擦身的親密之事都一起做了,陸離這才堪堪好轉。
陸離在秦言墳前昏倒,好不容易再醒來時,便見蕭白歌一副委屈兮兮的樣子,小嘴兒一癟就哭道:“哥,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陪言姐姐去了,再也不肯醒過來了呢……我太害怕了,言姐姐已經走了,我若救不回你,我……我學這醫術還有什麼用……”
陸離按着蕭白歌的腦袋,心力交瘁,道:“辛苦你了,小白鴿。”
其實,就蕭白歌這幾日的作為,哪裏是一句辛苦就能概括的?
因為之前應洛芷之邀,蕭白歌在天殘派總舵小住數日。但程綸死訊傳來,蕭白歌一個外人,又不忍見洛芷肝腸寸斷的樣子,便不辭而別。
然而,蕭白歌並未走遠,而是在附近義診。
況且,在此之前,他便已經收到陸離的信。陸離信中寫得很簡單,只說他們近日將至咸陽,但與天殘派有郗,要蕭白歌替他注意一下天殘派的動向。
不明所以但是無條件信任大哥的蕭白歌便在總舵附近轉悠,又多次碰到負責總舵防衛事宜的南宮錦。他同南宮錦有那麼丁點兒交情,又見對方臉色不好還有些咳嗽,便借問診治病的借口出入天殘派,暗中觀察。
但蕭白歌畢竟不夠專業,只能看出個表面,卻還是為陸離盡心竭力。
便是洛遠道的行蹤,也是蕭白歌打聽到的,是南宮錦告訴他的。
他告訴南宮錦,自己想要看回雪閣中保存的醫典藥方,但是洛芷卻說除非等洛遠道不在才能偷偷帶他前去。所以,他便想打聽一下如何進回雪閣,以及洛宗主何時會離開咸陽。
南宮錦看他一眼,眼神很淡,分明是能淡得出水來的樣子,卻又叫蕭白歌暗自心虛,像是被看出了不良企圖一般。
南宮錦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五月十三,宗主會去見故友。”
蕭白歌道謝:“啊,這樣啊,啊,多謝南宮領主了。”他豎了根手指做了個保密的動作,“還請南宮領主保密啊,待我看過醫典藥方,一定好生答謝。嗯,你們江湖中人都喜歡吃酒對吧?好的,到時候我叫上兩斤黃牛肉,拿上兩壇竹葉青,請南宮領主不醉不歸……”
南宮錦拱手:“好。”
然而事實證明,十三日這個日期,也是洛遠道故意算計的時間,並且故意由南宮錦的嘴裏拋出來引陸離秦言上鉤。
什麼十三要去見故人?他洛遠道要見的故人,分明就是前塵往事都被翻篇的不存在的見證人。
蕭白歌既暫時充當了探子,雖入了別人的套,但想來便是再換個人來也是同樣的結果。后又作為陸離的後勤支援,駕了馬車接應中計受傷的陸離秦言,再繼續妙手回春的醫者本分。
可以說,無論成敗,蕭白歌都是陸離這邊最重要的角色,沒有之一。
至於胡小虎,這也是陸離虎落平陽之後自保的屏障和助力。
若無胡小虎,靠他一人之力,恐怕已成馮皇后掌中之物。好在,他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與胡小虎有過約定。
陸離從地上撿了個瓦片甩進水裏,啪啪打出幾個水漂來,瓦片滑出去很遠。
見那波紋再次漾起,陸離揚唇輕笑,道:“其實我就只是想要個公道而已。”他仰頭,喉結一滑,呼出兩個字,“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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