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林盟
第十七章武林盟
得知家人安好,又曉得哪裏可以治療鬼屍屍毒之傷,秦言便準備送陸離去玄天觀療傷。
見秦言對陸離的不同態度,程綸幽幽道:“大小姐待他,不錯。”
陸離聽這話,也不知是冷嘲熱諷還是吃醋,只覺得心裏毛呼呼的,怎麼聽怎麼怪,但是他跟程綸又不熟,便趁着自己屍毒未解不能動彈的借口一言不發。
倒是蕭白歌嘟嘟嘴小聲道:“他是在吃醋嗎?這感覺怎麼怪怪的,難道他真是在吃醋?哎呀,莫不是他也喜歡言姐姐?”一番分析下來,越發堅定了這個看法,便下意識的把程綸當做輕敵,橫看豎看不順眼,生怕自己心上的言姐姐果真被這個與她共同征戰武林的同道中人拐了去了。
秦言對此不做過多評論,只是就事論事:“他也曾救過我的命。”
等套好車準備出發時,卻有一道童來拜見,說是自家師傅要來拜訪秦言姑娘。秦言問他師父是誰,道童回答:“家師便是玄天觀的天機老人。”
秦言輕笑一聲,道聲多謝,問明那田姓觀主便是天機老人再有半個時辰便可到達,這又把陸離帶回去,坐等來人。
程綸冷眼看着一切,大多數時候都狀似出神的看着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待秦言坐到他旁邊,他才道:“有些事情,似乎並不像表面那樣簡單。”
“你怎麼看?”秦言問。
“什麼?”
“鬼屍,以及這天機老人。”
“之前在人員檔案里我就有看到關於鬼屍的記錄,那個沒有回來的偵查員就是死在了它手裏。”程綸道,“鬼屍這種東西陰邪得很,一般人應該不會去碰,但是從我掌握的資料來看,一兩年前川蜀一帶的某些偏僻村莊裏似乎就有出現了,而且還不止一隻。聽說去年在渝州城裏就有鬼屍傷人的事情,因為靠近天音谷,沒有鬧出多大的亂子就被天音谷的人收拾了。至於出現在這兒的這隻,我也是接到宗主的殘月令才趕過來的。就連天機老人也是宗主告知的,大概是為防不測以備後用的。”
秦言點頭,卻道:“這天音谷不是不問世事的么?”
“的確不問世事,不過鬼屍在他們地盤上鬧,也不能不管啊,要不然他們谷主的臉面往哪兒放?”
天音谷地處渝州,卻極為隱蔽,可以說是不與外界來往的。別說是當地百姓,就是武林人士,凡是闖進天音谷的,只要是個活物,便通通殺無赦。因其從不與外界往來,又無心江湖之事,大家都對它知之甚少,也從未把它當做征服武林的敵人。只是對於天音谷的谷主未免充滿好奇,有人說那是個美貌的女人,也有人說是個駝背的老者,還有人說是個正在開蒙的孩童,說法不一,但都神秘得緊。
比起天音谷,秦言更關心另一件事:“這個天機老人倒是很有意思,隔老遠的便知道我們之中有人中毒需要醫治,並且還沒有架子的親自前來。呵呵,當真是未卜先知的善良前輩。”
“要去玄天觀看看么?”程綸問。
“去也看不到什麼了吧?”
“也是。”
秦言站起身來:“我在外面耽擱得夠久了。這裏你替我照料一二,我想回去看看。”
“好。”程綸的任務便是誅殺鬼屍,雖然鬼屍已除,可真相未明,且還有天殘派弟子屍首未葬,他還需要留下處理。是以便答應秦言照料陸離兄弟的請求,又道,“二小姐在灃河的林庄,此去要不了幾個時辰便可到達。”
“好,我會帶阿芷回咸陽總舵的。”
秦言打馬離開,揚起一地的塵埃,而那塵埃里,還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
程綸站在路邊送行,待人走遠后才慢慢摸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那針用帕子包住,針尖上只有細細的白沙卻沒有血。他思及一兩個時辰之前,他從灃河匆匆趕來,在草堂鎮外十來里的地方撞見這鬼屍,一番苦鬥,卻沒有拿下鬼屍,反而讓它從黃泉鉤下逃脫。他追了很遠,在鐵匠鋪附近再次追到了它,而鐵匠已經死了,脖子上是被鬼手洞穿的窟窿。他與鬼屍纏鬥良久,竟除之不得,體力不支時黃泉鉤落地,危在旦夕之時撈起還在爐中煉化未曾成型的朴刀,一刀劈去,竟意外斬下鬼屍下半身。
鬼屍慌亂逃脫,程綸力倦沒有窮追,他皺眉看着那灑了一地白沙的鬼屍殘軀,朴刀上的熱量幾乎要把白沙以及腰上的皮肉烤化,那半截軀體竟還在掙扎。
程綸凝眉,朴刀插起那殘屍,直接扔進火火爐,還不忘了拉扯風箱,不多時便將那殘屍燒成灰燼。
然而,因為這一段時間,程綸再次失去了鬼屍的蹤跡。他也知道鬼屍是循着人血去的,便調了正從蜀中回咸陽總舵的玄北門死士沿路注意,若是發現鬼屍蹤跡便要誘捕圍獵。玄北門傳了消息,說是在某個小鎮發現鬼屍。於是他下令死士誘捕,自己則前後趕到。
然而,他晚了一步,也低估了沒有腿腳的鬼屍的戰鬥力,玄北門死士全軍覆沒,好在碰巧秦言在此,這才除了鬼屍,也算是替他完成了任務。
然而,在看到秦言的那一刻,他心裏湧起了一個疑問:為什麼?是巧合嗎?
他不清楚,也不想去探究宗主究竟在想什麼。不過他聽說秦言刺殺唐律滄引得唐門追殺,宗主親至唐門這才冰釋前嫌,更有人說兩派之所以和解是因為宗主承諾把二小姐許配給唐泰安之子。
程綸隱忍的捏緊雙拳,把憤怒和不甘藏在眼裏,他在心裏質問自己:就是因為這寄人籬下的身份才會如此卑微么?問完之後,他又像得了什麼失望的答案一般,蒼白得青筋暴起的手捏着黃泉鉤,凸起的顴骨沒了碎發遮擋,顯得病態,他又在心裏告誡自己:就算不是,你也沒有資格,沒有資格。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擊退南山別院的刺客踏進院內時,他屏氣凝神心跳加速,聽到那箜篌聲,見到珠簾后裊娜的藕色紗衣,所有的情緒一下子藏住了,只剩不可玷污的聖潔與可望不可即的愛慕。
他分明是喜歡洛芷的啊。
只是他永遠不會承認。
他單膝跪地,目光低垂看着她的影子,卻不敢抬頭看她的臉,嚴肅得不像平時的自己:“程綸護駕來遲,讓二小姐受驚了。”
箜篌聲止,跫音輕響,洛芷走到他身前,音若清溪:“外面怎麼了嘛?”
“不過是幾個宵小刺客,已被清理,二小姐不必擔心。”
就是剛剛兩派人馬生死相搏之時,外邊血腥淋漓,裏面卻琴音裊裊,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這便是他們天殘派的二小姐,艷絕天下的武林第一美人,從來都是被所有人捧在心尖尖上護着的。
洛芷輕笑,剎那似乎春花綻開:“多謝程綸哥哥相救了。”
程綸忙道不敢,又說刺客雖除但仍有危險,請洛芷暫且先回咸陽。
洛芷表示咸陽無春無聊得緊不願獨回,程綸便將人安排到灃河邊的林庄去,並說可等大小姐返程再姐妹同歸。
洛芷答應了。他便親自套了車護送過去,安排了好手保護着,又囑咐丫鬟照顧好小姐。
下車的時候,洛芷繡鞋踏出,一步一步裊娜娉婷,他低頭不看,心中卻俗氣的想到一個詞:步步生蓮。
洛芷踏進林庄的時候,突然轉身,提着裙邊跑到他身邊,笑靨如花卻帶着點兒少女的嬌俏以及閨愁,似嗔似怨:“程綸哥哥,你得快點把阿姊帶回來,我們再一起回咸陽。”
程綸低頭答是,洛芷卻又問:“程綸哥哥,你為什麼從來不看我呢?”
程綸啞然,自覺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本想作答,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唯一說出口的卻是:“大小姐說……”
說什麼呢?他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還未說完便被洛芷打斷了,洛芷的笑靨仍在,卻道:“好了,我先回去了,程綸哥哥再見。”
他有些失落,手中的黃泉鉤似乎也更冷了些。
而他沒有聽到洛芷在車輪碾過地面的時候都自言自語:“你從來都不看我,就是因為阿姊么?”
沒人回答她。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也是不由自己的。
洛芷失落,但一想到對方心儀的人是阿姊,便也釋然了。可是,空談了好一會兒箜篌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心不在焉,原來心裏一直在意。那是她喜歡的人,就算對方喜歡阿姊,她也無法真正釋然啊。
有時候洛芷會想,如果手握焦尾的是自己,如果同程綸征伐天下的是自己,那麼,那份愛是不是也會屬於自己?
可惜,她不是阿姊,她不會武,不會劍,永遠只會是他口中敬而遠之的二小姐。
很多年之後她才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都很幸福,只是從沒有注意到罷了。她在羨慕別人的時候,卻忘記了,她才是一直被人保護被人羨慕的一個。
而她和阿姊,雖然都對各自的生活有着諸多不滿和遺憾,但到底她們沒辦法交換各自的人生。
更何況,那個人是她的阿姊,就算羨慕嫉妒,她又如何敢恨如何能恨?
說什麼江湖兒女,到底也不過是一個不說,一個不問,自以為是為別人好。
所以,當時隔好幾個月兩姐妹再見面的時候,洛芷笑彎了柳葉眉,扭着秦言的手臂,足足嬌俏的少女模樣:“阿姊,好久沒見到你了,還以為你一心裝着江湖,都不要我了呢。”
“宗主派了任務,我必須完成。”秦言斂起一身的江湖氣和戾氣,道,“我只你一個妹妹,如何會不要你?倒是阿芷,你可還好?”
洛芷回答都好,在回咸陽的路上,她堅持要和阿姊乘馬車,秦言拗不過她,放棄騎馬,兩姐妹在馬車裏說貼己話。
洛芷向來羨慕秦言可以縱橫江湖馳騁四海,她這般大的姑娘內心是憧憬英雄的,同時也渴望自己變成英雄。可是,多年前她見識到的江湖讓她恐懼,與書中所描寫的差了太多。是以,她樂意聽秦言講江湖上的事兒,講與程綸金戈鐵馬的征戰。當然,每每聽的時候,她又不自覺的把秦言的形象幻想成自己。
可秦言不太會說話,尤其是要講這些所謂的光輝事迹,所以便像只青蛙被戳一下跳一下一樣,幾乎是洛芷問一句她才答一句。
看得出洛芷的羨艷,秦言道:“你可有喜歡的,下次看到我帶回來給你?比如雕花寶弓,金色彎刀,或者精細暗器?”
“阿姊,”洛芷搖頭,“我不要那些東西。可是阿姊,所有人都說江湖武林,那什麼是江湖,什麼又是武俠呢?”
“江湖嗎?我入了江湖,可我不知道什麼是江湖。至於武林與俠,我曾聽人說,武俠最要緊的便是一個俠字,一個有力之人夾攜無力的弱者,鋤惡扶弱匡扶正義,便是武中之俠。”秦言的手指摩挲着焦尾,臉色凝重,聲音悲戚,“可是我,與這些沒有關係。”
她是帶着恨意入的江湖,也沒有什麼隱士高人來教她應該如何。在血雨腥風中執劍那麼多年,就算良善仍存,卻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她從來就不是俠,是魔是妖。
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己之恩仇。
馬車骨碌碌駛進咸陽,秦漢的廢墟已不可見,光年流轉,物是人非。
還沒有安頓好,便有小廝來傳話,說宗主請兩位小姐過去。
一路行過花逕庭院,明明十月底了,卻還是繁花滿陌,倒是辛苦了花匠。兩人一路向前,終在見微亭見到宗主洛遠道和方菲。
“爹娘,”洛芷提着裙擺奔過去,笑容清甜,“我還以為你們還在蜀中呢,卻原來丟下我一個人早早的就回家來了。”
方菲道:“這不是讓程綸去接你,你自己不願意回來,這才落在後面了嗎?你啊,就是玩心太重。”又談起南山別院的刺殺,“阿芷,好在你沒傷着……”
秦言也上前,喚了聲娘,方菲笑着看她,說她又瘦了,她也笑,又轉頭見洛遠道,叫聲宗主。
洛遠道:“阿言,都是一家人,何必生分?”
秦言不語,又聽洛遠道說:“阿言,這次的任務你完成的不錯,天殘派有你實乃大幸。”
方菲嗔怨這父女兩一見面就談公事,便領了洛芷去看她從蜀中新帶回來的譜子,見二人走遠,洛遠道才道:“阿言,你從不是濫殺無辜之人,為何這次卻對李昌之動手?”
秦言自然不會說是為了查找殺父仇人。不知為何,方菲反對她追查回去的事兒,並說:“我們能夠死裏逃生已是萬幸,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再讓阿芷再讓我們一家人捲入到那種可怕的陰謀里去。”
後來秦言便再也不明着調查了,可是,卻也無法苟同母親的觀點。午夜夢回,她會看見父親鮮血淋漓的臉,以及胸口處致命的劍傷,還有她決絕喝下毒藥以禁術激發身體潛能的畫面。
每一幀每一幕,她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沒有辦法回頭。
所以,秦言自然不會讓洛遠道知曉真相,她只是道:“我殺唐律滄時李昌之剛好在場,偏生他們兩個起先一起欺辱過我門中弟子。有仇必報,我只殺李昌之,沒有動他的家人。”
恩仇必報,這倒是符合秦言性格的。況且,大匡山當日的確有個被打得很慘的天殘派弟子,這也是事實。是以聽秦言這麼說,洛遠道並未懷疑,而是說:“唐律滄勢大,幾乎扛起了半個唐門,殺了他,唐門便是我們的囊中之物。而唐泰安那個蠢才,還認為我真的是在幫他剷除異己。”
唐門的追殺令,親至的洛遠道便是告訴唐泰安唐律滄有謀反奪權的跡象而秦言殺人也是為了保唐門正統,又透露出要和唐門結兒女親家的心意,這才糊弄住唐泰安讓他撤回了追殺令。
而此時,洛遠道又下了第二個命令:“阿言,你風塵僕僕剛剛回來,我本應當讓你同你娘還有阿芷好好聚聚的,可是事態緊急,我身邊無人可用,所以阿言,你替我去趟岳陽。”
“岳陽?”
“是,岳陽,我要你取一件東西回來。”
“什麼東西?”
“武林盟主獨子的人頭,以及盟主令旗。”
“宗主是要……”
“不錯,武林盟該改姓了,連同整個武林都應該改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