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東宮暗衛
第十章東宮暗衛
陸離在青城山下等了三天,卻沒有秦言的消息傳來,直到第四天,隱約聽說有個女刺客潛入青城派被當場殺死。
“居然就這樣死了嗎?”陸離端到嘴邊的茶怎麼也喝不下去了,手抖了半天才喃喃道,“死了也好,早早過了忘川,莫要來找我。”
終是把冷掉的茶水灌入腹中,陸離又把那顆玻璃球拿出來,燭火之下的珠子閃着熠熠光彩,斑斕得像是一顆水晶。他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帶着任務來的,卻沒有防住我。所以,就算你死了,這也是願者上鉤與人無尤,對吧?”
陸離把所需的東西準備好,又取出匕首來左右比劃準備給自己一刀來施苦肉計,可是刀切在身上痛啊,所以陸離上上下下比劃了一遍,卻仍是沒選好捅哪塊倒霉的肉。他嘆道:“唉,都是自己的肉,捅哪一塊我都肉痛啊。”
為了完成任務,陸離咬了咬牙,匕首一揚,終是要對自己下狠手了,卻突然聽見有人在拍他的窗戶。
被人從中打斷,就像是緊繃的絲線被利刃切斷一般。匕首落下,陸離大口大口的喘氣兒,狠勁兒一過,竟不由得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陸離豎起耳朵來,一下打熄燭火,手卻搭上了腰際,警惕的道:“誰?”
沒人回答,但是還是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窗戶。陸離把組裝了兩節的金鉸鞭握在手中,慢慢走近,停在一個最適合出手的地方,又問一聲:“是誰?”
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夜色中一個影子爬了上來,陸離不由分說手中金鉸鞭已經甩出,當的一聲,金屬撞擊,金鉸鞭被撞回,但陸離能夠感覺出來,剛剛那一擊對方並沒有使多大力氣,不是有所保留,而是力有不逮。
夜風拂來,送來淡淡道血腥味。
陸離持着金鉸鞭沒再出手,但是心裏卻有了一個猜測,他對着那身影試探道:“秦言?”
話音剛落,彭的一下,肢體重重的摔在地板上。
陸離擦亮火摺子,往那黑影中一照,只見地上躺着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她穿着青城派的弟子服,但是衣服上都是豁口和血痕,最重的一處是在背部,看樣子是拳傷。
陸離常笑的眉眼也開始皺起,他慢慢過去,把手中的火摺子揮前一點,果然就看見那滿身是血倒在地板上的人手中握着一把木鞘的長劍,是焦尾,是秦言。
“你竟沒死?”說這話的時候,陸離心中竟不知是悲是喜,但見人沒死,他也就下意識的把人搬到床上去。
擰了帕子擦凈秦言臉上的血污,手掌撫上她的額頭,果然,傷口已經發炎了,人也低燒不斷。但與背上那一拳比起來,這些傷都太微不足道了,那一擊幾乎震碎了她的心脈。
陸離拿金瘡葯敷了肉眼可見的傷口,又吩咐店小二去抓副補血養身的葯來,自己坐在床邊看着,卻是矛盾不已。
他之所以會遇見秦言,便是為了調查失蹤的官銀,而蜀中接頭收到的命令又讓之前的任務有了稍微的不同,他要做的已經不再是追回官銀那麼簡單,還包括了攪亂一池春水的重任。
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他有反問上級:“我只是兼職的探子啊,怎麼會派到那麼重的任務?”
上級道:“你是兼職久了就忘記自己的主業了嗎?”
“是,我沒忘,”陸離低下頭,“我是東宮暗衛啊,一輩子都是。”
“這個江湖,太大太雜,已經壓過朝廷了。太子殿下仁厚,斷然難以與這些以武犯禁的粗人對抗,所以,娘娘要把這些毒瘤清除乾淨,再把乾乾淨淨的大夏江山交給殿下。”
陸離明了,東宮暗衛,本來就是一心為殿下負責的。在接旨入訓練營的時候,天下就再也沒有單獨的他們,他們只是一群要被磨礪成武器的棋子。等他們終於有能力進入暗衛營的時候,也就沒有名字,從此,由生到死,都只是殿下的刀。
相比那些直接叫做小伍小七阿九十一之類的暗衛,陸離,已經算是最特立獨行的代號了。但是,再怎麼隱藏,也掩蓋不了暗衛的烙印。
是以陸離溫聲道:“是,屬下明白。武林的這一池水,有多渾我便攪多渾。”
陸離陷入沉默,連笑容都斂了,縱然那人是名動天下的女劍客,但終究還是個姑娘。施此行徑,他自己都覺得卑鄙,尤其是在得知她所有的堅持不過是為父報仇的執念之後,他更覺自己陰險無恥。
可是,他停不下來了,也不能停下來,他這根攪屎棍已經伸下去了,池子裏的泥沙也開始沉浮,他沒辦法輕易再收回來說什麼也沒有發生。
秦言醒過一次,在一陣咳嗽之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看到面前的人,道:“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
之前他們約定,若是她沒有回來,他便回天殘派報信。所以,當她傷痕纍纍終於下山之後,無處可去,終是回到了他們之前住過的客棧,以一種近乎賭博的方式,她叩開了他的窗。但那行為卻是無比冒險的,若陸離早就離開,她卻貿然出現,以她那時的戰鬥力,很有可能成為別人的俘虜,而唐門的追殺令也還沒撤,在此被抓,她便難逃一死。
“你若再晚一天,我便已經回去了。”陸離道,“你運氣不錯。”
“呵,我若是運氣好的話,就不會成這個樣子了。”
“你遇到了什麼?石闕道人死了嗎?”
秦言道:“我等了三天才等到了出手的機會,可仍不是他的對手。我的劍只傷了石闕皮毛,可他的太極拳卻險些震碎了我的心脈。”說到這兒,她又遏制不住的咳了起來,看來是肺腑有傷。
“沒事便好。之前聽說有個女刺客死了,我還疑心是你。”
“那個女人是去刺殺余桑的,我在暗處看到了她,被余桑一刀斃命。”
“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石闕放我走的,”秦言道,“他同我比了一場,最後卻放我走了。因為他說他並不知道十年前的事情,”秦言頓了頓又道,“是李昌之騙了我。”
“不是石闕也好,這樣的對手寧可不是。”陸離把煎好的湯藥端來,給對方喝下,這才道,“你好生歇着不要多想,我會想辦法帶你回咸陽的。”
秦言抬手擦了擦嘴邊的葯,苦得直皺眉,喃喃道:“你說,李昌之為什麼要騙我呢?”
“大概是想維護他身後的人吧。”
陸離心中有鬼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對方說話,又不自覺的疑心她不會是發現了吧?抬頭一看,秦言卻已昏了過去,還是坐着的姿勢,手中還端着碗,但是眼睛早就閉上了,臉上也是不正常的緋紅。
陸離抬手摸她的額頭,果然又燙了很多,看來那些葯根本就治不了她的傷。他把碗從秦言手中拿過來,卻見黑漆漆的湯藥里竟有血,便知她剛剛嘔血了。看來她的內傷,她的五臟六腑,都已經毀壞了。
秦言仍是被唐門追殺,陸離不敢太過高調,只得自己稍微易容出門去藥鋪醫館找大夫,又不敢帶秦言出來面診,只能把大概情形說給醫師聽,再抓了葯回去。可是,一連幾天,秦言的傷沒有絲毫起色,反而愈加嚴重,開始時還有清醒的時候,後來就乾脆每時每刻的昏迷,偶爾醒一回,還是在吐血,急得陸離手足無措。
而陸離進進出出求醫抓藥,終究是引起了旁人的警覺,當店小二帶着一干唐門的人來時,他隱身在人群中,心道是天要亡你不是我見死不救。
店小二領了一群唐門弟子進去,邊走邊說:“那個女人傷得很重,與她同來的男的就到處求醫,只讓我們煎藥買東西,根本不讓我們進去,別說打掃了,連送飯都只在門口。我覺得奇怪,悄悄進去看,那個女人躺在床上有氣出沒氣進,地板上全是血,哎喲,可嚇人了。”店小二又道,“我就想啊,這肯定不是好人家的啊,要不然怎麼不去醫館不敢見人啊?又想起唐門的通緝令,就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就急匆匆的叫人了。”
有唐門弟子問:“她身邊是不是有一把木鞘的長劍?”
店小二撓了撓頭髮:“這個小人就不曾注意了。”
“也罷,是與不是,我們進去一看便知。”
到了門前,派了個小弟子做前鋒率先進去。明知裏面的人傷重昏迷卻仍是小心翼翼的拔刀進去,撩開床帳一看,果然是畫像上的那張臉,興奮的喊了出來:“是秦言!”
外邊的唐門弟子一聽,冤家路窄啊,便磨刀霍霍準備衝進去為二當家報仇,可是剛走一步便又聽見裏面的弟子尖叫一聲,叫道:“別殺我!”
整裝待發的眾人頓時停住,急切的問:“怎麼回事?”
裏面傳來帶着哭腔的哀求:“求求你,別殺我,求求你……”
眾人明了,秦言醒了。
秦言是武林的傳奇,她與焦尾劍一起,成為讓人膽寒的勾魂使者。
這些唐門弟子,甚至半個江湖的年輕人,都是聽着她的名聲長起來的,就算是哪門哪派偶爾出個天才,也都無一例外的掩蓋在了秦言的光輝之下。
這個女人,用她手中的劍告訴天下,萬物皆可殺,鬼神皆可誅。
所以,聽到秦言昏迷不醒,他們敢來,並且興沖沖的想要殺她以名揚天下。可是秦言醒來,焦尾在手,哪怕她還傷着病着,這些平庸的小輩也不敢正視她的光芒。
所有人都止住了,站在門外,進退兩難,只覺得裏面小師弟的求饒聲相當刺耳,又怕下一刻說出這句話的人便是自己。
突然,裏面哇的一聲,便有鮮血噴出,外邊的人頓時慌亂起來,以為秦言已經殺了小師弟。可是,隨着那吐血聲響起的,卻是金屬落地的清脆,緊接着是小師弟劫後餘生的驚喜。待小師弟跑出來,他們這才曉得,原來小師弟在確認裏面的人就是秦言的時候便開始在床上摸那把焦尾劍,可是剛一碰到劍鞘就碰上秦言蘇醒,自然而然的,劍便擱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膽怯的求饒,可下一刻,秦言卻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隨即便昏了過去,連焦尾也隨之落地,小師弟這才跑出來向師兄們彙報。
唐門弟子聽得興奮,原來這女人果然是受了重傷連焦尾都握不住了么?眼瞅着為二當家報仇且揚名立萬的機會就要來了,各個都按捺不住心中激動,一股腦的沖了進去,果如小師弟所說,地上是一灘新鮮的血液。
當即有人拔了刀就要砍去,刀刃碰到床帳之前便被另一把刀擋住,卻是這群人中排行最長的師兄,他不願師弟搶了自己的功勞,便攔住這一擊,呵斥了不懂得尊老敬老的師弟們,這才自己持刀去砍。
然而,他同樣沒有成功。
陸離站在窗前,手中的金鉸鞭卻鉸住了對方的刀:“趁人之危算什麼本事啊,你們唐門就這點兒能耐嗎?”
一句話輕輕鬆鬆的點燃了話頭接過了怒火,所有人都暫且放棄跟死人沒有兩樣的秦言,轉向這個大言不慚的秦言的同夥。
話不投機半句多,眼看着就要再次打起來,可恰在這當口,卻有一唐門弟子匆匆趕來,帶來的是唐門掌門唐泰安的手諭,說是之前都是誤會,所有唐門弟子不得為難秦言。
要看這建功立業的機遇就這樣沒了,眾人氣憤不止,卻又不能違背掌門的命令,他們惡狠狠的看了看沒有吃到嘴裏的肥肉,然後憤憤離去。
陸離也是心驚膽顫,鬼知道他剛剛怎麼就跳出來英雄救美了?還好唐門的追殺令撤得及時,要不然他怕是要去陰曹地府同秦言訴說自己是怎樣英勇救人然後被砍成渣渣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難不死的驚喜還沒有過,又被秦言連連的咳嗽吐血嚇得腿軟。
陸離看着滿床滿地的血,心道:難怪要撤回追殺令,就是不撤,秦言也活不過今晚了啊。
這幾天來,他已經跑遍了益州的藥鋪醫館,只恨沒有大羅金仙來妙手回春。
可是,在那樣血腥的戰場都沒有死,如何能逝於病榻?她是焦尾劍主秦言啊,是大殺四方劍氣縱橫的女劍客,不是病骨纏綿的藥罐子啊!
思及此,陸離跑了出去,滿大街的尋找良醫。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他在一個流動義診的攤子上看到了個熟悉的面孔:“小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