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沈邵教永嘉研墨。

永嘉依言上前,跪坐在書案一側,攏着衣袖研墨,沈邵再無別的話,只時不時執筆來她這沾沾墨,落筆后也會挑剔的說她水加少了或是手上力度太重了。

永嘉聽在耳里,口上不言不辯解,只按照他要求着手調整。她自來后就一直磨墨,久了手腕發酸,剛放下墨,想停下來歇一歇,卻聽沈邵頭也不抬的道了句。

“繼續。”

永嘉瞧着硯台中足夠的墨汁,沉默片刻,她不想因些小事與沈邵起衝突,再次拿起墨錠。

案上白瓷蓮花香爐中燃着香,薄煙從孔隙縷縷噴出,融在空氣里,逸散開來。

沈邵不說話,永嘉亦無話可說,兩人沉默各做各的事,殿中安靜的只剩下奏摺翻頁的聲響。忽然,永嘉聽見沈邵冷笑一聲,她抬眼看去,見他亦轉頭瞧過來。

沈邵冷笑着盯瞧了永嘉半晌,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臂,一用力拽她到身邊來,將一本摺子展開摔在案上:“瞧瞧,宋丞相又給朕上摺子,說朕不善待庶母、長姐,說朕不孝不悌…”

人兒拽到身邊來,沈邵聞到了那抹熟悉的香,他從背後-環住永嘉的纖腰,將她錮在懷中:“…你說這老東西是不是見自己的兒子被貶了,故意找茬給朕添堵?”他一邊說著,一邊嗅着她頸間的香,從後去親她的耳朵:“你自己說,朕待你不好嗎…待你們還不夠仁慈嗎?”

永嘉看宋丞相言辭剛烈的上奏,正擔心,忽感受到背後沈邵的動作,身子猛地一僵,她慌忙躲閃。

沈邵見永嘉躲了,錮在她腰間的手臂稍有用力。

永嘉身心皆是排斥,她害怕沈邵再碰她,只一味的躲閃…她躲得愈厲害,沈邵便更不肯放手,漸漸掙扎激烈起來,永嘉失手打翻了書案上的硯,上面滿滿的墨汁灑出來,污了大片的奏摺。

殿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永嘉盯着翻了的硯台,身子發僵,她緊抿着唇一動不敢動,亦不敢回眸去看沈邵。

忽然,永嘉頸后一疼,接着她幾乎是沈邵提着,摔到席子上,他的陰影罩下來。

永嘉眼底皆是驚恐,她盯着沈邵沉鬱的臉,面上強忍着不讓自己露出懼意來。

沈邵撐在席上,看着顫抖不止的人,眯了眯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雙目一錯不錯的盯着,慢慢低下身,卻再次被她掙扎躲開。

沈邵徹底惱了,大手錮住永嘉的長頸,不允她再躲:“別給臉不要臉。”

永嘉眼睛紅着,似乎要哭,卻一直憋着淚,不肯落下來,瞪着他,眼淚含在眼圈中打轉。

沈邵見她這副好似格外委屈的模樣,忽然冷笑一聲,他眯着眼,冷着嗓音提醒她:“你別忘了,是你自己跪着來求朕的,別弄得好像朕逼你似的…”

***

沈邵從浴室沐浴回來,見永嘉伏在榻上望着地上的燈火出神。

他掀開被子上榻,順手將人攬到懷裏,指尖捻起她的濕發,纏着把玩。

永嘉頭枕着沈邵的胸膛,一動不動,任由着他擺-弄。

“說句話聽聽,方才就跟個木頭似的,現在倒真成木頭了,聲都不出。”沈邵見永嘉久不言語,不滿的用膝蓋頂-了-頂-她的身子,提醒她。

永嘉卻恍若未聞,

地上的蠟燭只剩下薄薄一層,她一直盯着瞧,想看看它何時熄滅。

沈邵久不見反應,低頭一瞧,見趴在懷中的人已閉了眼,似乎睡著了,他盯着她安靜的睡顏瞧上一會,想她方才許也是被折騰累了,倒也心善一回,由着她先睡去。

地上的蠟燭兀自滅了。

翌日清早,沈邵要上朝,永嘉被拉起來伺-候他更衣。

沈邵穿好衣服,告訴她可以留下多睡一會。

永嘉拒絕,獨自更衣,要出宮去。

沈邵也沒攔着,只是吩咐:“你搬回公主府去住。”

公主府是父皇在時為她大婚所準備的宅子,可惜她一直未能成婚,父皇駕崩后,沈邵就下令她去國寺中為先帝先後祈福,時至今日,宅子一直空着。

公主府與大相國寺相比,沈邵已是開恩,永嘉卻一時猶豫。

“…臣…還想留在行宮多住些日子。”

“不行,”沈邵幾乎是一口回絕,隨後給了理由:“行宮離皇宮太遠了,朕若每次召你都像昨晚那般要等上兩個時辰,便不是一個月了。”

永嘉聞言一滯,她想起昨晚剛進宮時,沈邵一直冷着的臉,教她研了快一個時辰的墨。

***

永嘉回到行宮,先去房中換了身衣裳,才往淑太妃房中去。

在屋外遇到剛煎好葯回來的陳尚宮,瞧見她笑道:“殿下回來了!”陳尚宮將葯碗遞給她,說再去廚房看看煮着的粥。

永嘉在榻前伺候母妃用藥,瞧着母妃蒼白未褪的面色,不忍的開口:“陛下下令…讓我搬去長公主府住。”

淑太妃聞言沉默片刻,最後道:“這是好事…總強過你跟着母妃在這受苦,更比住在國寺好,只是皇上怎會突然願意……”

“可是女兒不願,女兒只想能一直留在母妃身邊,陪着母妃。”永嘉頭枕在淑太妃膝上,緊緊的抱着。

“別說傻話,是母妃連累了你和桓兒,若不是因為母妃,皇上不會這般待你的…”淑太妃撫着女兒的頭髮:“母妃總是想,若是母妃不在了,你和桓兒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

永嘉聽了,猛地抬頭,抓住淑太妃的手,被她方才的話嚇得眼紅:“文思皇后的死又不是您的錯…是何家人冤枉我們,是沈邵不分是非,母妃怎麼能因別人的錯而不要自己的命呢…您不會的,您捨不得的,捨不得我和桓兒的…”

淑太妃見永嘉哭了,心上一疼,紅着眼替她擦淚,急忙哄道:“母妃胡說的…母妃怎麼會呢…姝兒乖,姝兒不哭了…”

永嘉一直陪着淑太妃到午後,後來太妃服藥睡去,永嘉則命人備車出了門。

陸家的宅子在一條小巷深處,車夫上前敲門,宅門很快被從內打開,陸翊看到車夫有些意外,他連忙向後望,見車夫身後,停着的馬車車門被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下來。

陸翊在自家門前見到永嘉,一時有些緊張,待瞧見她懷中抱着的佩劍,更是愣住。

“陸將軍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永嘉見愣着不動的陸翊,笑了笑問。

陸翊聽了,忙回過神,請永嘉入內。

陸家的院子很簡單,稱得上空曠,陸翊陪着永嘉往內走,不好意思的撓頭解釋道:“臣…臣常年在外,家中無人打理,讓殿下見笑了。”

“陸將軍自己住嗎?”永嘉望了一周,沒見到一個奴僕,有些意外。

“臣是個粗人,用不着旁人伺候…又獨自住慣了,”陸翊說著想起什麼:“殿下等等!臣去給您沏壺茶。”

“不必麻煩了,”永嘉叫住陸翊:“我今日來府上打擾,一是感謝將軍大恩,二來是想將這佩劍還給您。”

陸翊瞧着永嘉遞過來的劍,饒了繞頭,一時沒接:“殿下…這劍…怎麼在您這?”

“我去與王叔換回來了。”永嘉低頭看了看劍,解釋道:“其實那日我入宮,是去求陛下賜葯…陛下將葯給我了。”

陸翊意外的抬眉:“那…那這劍,殿下是用陛下賜的還魂丹換回來的?”

永嘉點頭,接着抬頭看着陸翊:“陸將軍…永嘉感謝您再一次的救命之恩,這份恩情永嘉會一直記得…這把劍我知道是將軍父母的遺物,如此珍貴…永嘉愧不敢受,所以請將軍原諒,我擅自做主,將它換回來。”

永嘉說完,雙手捧着劍再次遞到陸翊面前。

陸翊聞言,怔怔瞧着永嘉,午後夕陽疏斜,日光照在她瀅白的小臉上,暖暖的,如同照在他心上。他愣了好一會才回神,忙低眸去瞧永嘉奉來的劍,雙手接過,接着垂頭像是慚愧笑笑:“臣晚了一步,沒幫上什麼忙…還要給殿下填麻煩。”

永嘉聽了,心上忽揪扯着的疼,面上卻笑:“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救了將軍的命,將軍拿我當救命恩人…我有時候又想,將軍一定是這世上最慘的恩人,反要被我這樣受恩的人一直麻煩。”

陸翊連忙搖頭:“不麻煩!臣從不覺得麻煩!”他說著一頓,接着語氣帶了幾分低沉:“…臣明日就該啟程回軍中了,還望殿下在京中事事順遂,太妃娘娘身體康健…”

“這麼快便要走?”永嘉意外。

“突厥近來多有異動…朝中大臣們主戰主和又爭吵不定,陛下的意思是教我先回軍中,若真生亂,也好提早有個準備。”

永嘉聽了,這幾日她一直陷於母妃的病情,無暇顧及他事,沒想到與突厥之間竟已至如此緊張。

“若真生了戰事,西疆會不會……”

陸翊明白永嘉的擔心,他道:“殿下放心…臣會去西疆,若是見到惠王殿下,一定讓王爺給您寫信,臣也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好王爺。”

永嘉已不知道該與陸翊再說什麼感激的話,這些話在他的恩情面前,皆是蒼白的,她望着陸翊,忽然低身一禮。

陸翊見了一驚,連忙將永嘉扶起:“殿下這萬萬使不得…臣慚愧…”

永嘉在陸宅又坐了坐,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陸翊連忙起身相送。

出了陸家大門,永嘉請陸翊留步,她獨自朝馬車走去,忽聽見陸翊在身後喚她。

“殿下!”陸翊終沒忍住,他前兩日聽聞,宋丞相的么子宋思樓因犯了罪,被陛下貶京外放,還解除了他與長公主的婚約,他聽見時,也不知自己該是什麼樣的情緒,他也不知該不該為此事高興,他從前聽說,永嘉殿下與宋家公子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陛下貶了宋思樓,殿下或許該是難過的…殿下若難過,他便不該……可那天晚上,他整夜的睡不着,他總是在想,是不是老天在給他機會,可是他這樣的人,又哪裏配得上殿下這般美好的人呢。

陸翊見永嘉回頭,懷中的心‘突突’的跳,他只覺得腦海中瞬間發白,許多話卡在嗓子眼裏,就是吐不出來。

半晌半晌,他才冒出一句面目全非的話來:“殿下…路上小心。”

永嘉笑着應了一聲,登上馬車。

陸翊手中緊握着劍,久久望着馬車遠去的方向。

“殿下…願意等臣嗎?”

等臣功名在身,再向陛下求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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