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道光

如果說世間真有地獄的話，那麼此處便是。

“莫羅斯，你靈魂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柯洛爾·莫里亞蒂的嗓音猶如斑駁的齒輪在互相咬合，他渾身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中，靜默地望着莫羅斯的臉色由瘋狂的紅到絕望的白，再到垂死掙扎的醬紫。

“不可能！！！”

一聲怒吼讓破舊的木屋嗡嗡作響，吼聲的主人猛然上前兩步，想要抓住柯洛爾，卻只碰到了一片虛無。

“不可能，絕不可能，靈魂是人最寶貴的東西，我的良心，我的孩子，我的妻子都兌換了一袋金幣，為什麼我的靈魂就值這麼點錢？”

沒有對莫羅斯的無禮行為有絲毫的憤怒，更沒有絲毫的嘲諷，對於這種情況，柯洛爾早已見怪不怪，莫羅斯乃是一個賭徒，本有着優越的家境，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但他卻在賭場中輸掉了一切財產，還欠下了巨額的債務。

為了尋找翻本的機會，莫羅斯瘋狂地尋找着一切可以籌錢的辦法，最終，他在一本古老的書中找到了一個禁忌之法，與惡魔交易。

而柯洛爾·莫里亞蒂正是由莫羅斯召喚而來，他的身體漂浮在空中，伸出了一隻蒼白而又瘦弱的手，方才還沒有沒有實感的身體，如今卻結結實實地摁在了莫羅斯的頭頂。

“交易已經達成了，先生，現在，晚安。”

最後的火焰在莫羅斯的雙眸中熄滅，他的身體緩緩軟倒，隨着幾聲清脆的聲音落地，破敗的木屋中再度恢復了平靜，半晌之後，身着單衣的莫羅斯將九磅十五便士揣在了懷裏，在風雪中爬向了他走過無數次的路，只不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回頭。

黑與紅，乃是地獄絕對的主宰，一絲藍光閃過，略微給單調的地獄一點裝飾，但也迅速湮滅在了永恆不變的魔氣與烈焰之中。

手中握着莫羅斯渾濁的靈魂，柯洛爾緩步走到了綿延無盡的虛空大裂隙之前，在此處，他沒有漂浮在空中，其實他本身其實並不會漂浮術，無論是傳送，虛化，抽取靈魂還是漂浮術，都是地獄魔王借給他的力量，一旦回到地獄，這些力量就會被收回，而他也從被凡人恐懼的惡魔，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蒼白的面龐上，僵硬的嘴角稍微動了動，彷彿在笑，但柯洛爾十分清楚，當他成為地獄魔王在人間眾多的代言人之一時，他就已經失去了笑的資格，曾經的一切道德，信仰，原則都被徹底的毀滅，在地獄，他不過是一個工具，為地獄魔王收集骯髒靈魂的工具。

看了看手中的靈魂，柯洛爾在心中默念：“你和我的父親真的很像，都是一樣的混蛋。”

賭徒莫羅斯讓柯洛爾想起了生前，他本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卻因為父親染上了賭博，將家產輸得一乾二淨，而後便引來了惡魔。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靈魂被父親賣給了地獄，而等待他的下場便是成為地獄魔王的養料。

然而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的靈魂十分特殊，可以自由穿梭在地獄與現世之間，而不受到法則的約束，這種特殊的靈魂被稱為欺天之魂。

地獄是一個狂暴且混亂的位面，法則對地獄的壓製程度哪怕在茫茫宇宙也是名列前茅，若是地獄魔王要傳送到其他位面，就至少要犧牲億萬低階惡魔的生命，縱是柯洛爾這種幾乎被地獄抽幹了靈魂之力的人，若非欺天之魂，每次傳送也需要犧牲大概十個低階惡魔，這還是在有人進行召喚的情況下。

地獄的主人大魔神阿諾號稱宇內無敵，但三千宇宙，廣袤無邊，隱世高手無數，以地獄的臭名昭著，若是犧牲億萬惡魔而出地獄，恐怕也難逃一死，不過若是在地獄之中，自洪荒宇宙誕生開始，也未曾有過任何至強者敢說自己能穩勝大魔神，畢竟，折損在地獄中的神皇仙帝，至今為止，還有不少的靈魂在被大魔神當做養料，而無休止的哀嚎。

經過無盡歲月的征戰，高高在上的仙神與魔王們不得不承認，地獄沒有能力毀滅其餘的所有位面，而其餘位面也沒有能力將地獄化為虛無。

近些年來，明面上的征戰在逐漸減少，大魔神更是足有幾千萬年未曾出過地獄，但無論哪一方，暗中的小動作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欺天之魂便是在此時應運而生。

越是強大的靈魂，對地獄魔王而言越是頂好的養料，以魂養魂之法乃是地獄魔王的專利，在同級別的強者中，地獄魔王的靈魂力量甚至是仙神的數倍，然而強者的靈魂畢竟是有限的，要想捕捉強者的靈魂，就需要強大的惡魔現世，往往這些惡魔還未等彌補跨越位面的代價，便被仙神所殺。

只不過靈魂之力卻也並非單純由修為高低來決定，若是在死前能夠爆發出極致的負面情緒，那麼即便是一個普通人也足以抵擋上一條強者之魂，故而曾經被認為沒什麼太大用處的欺天之魂便逐漸成為了為地獄魔王收集絕望靈魂的主力。

欺天之魂本身的靈魂力量會被高階惡魔控制在一個僅僅在執行任務位面能維持生存的程度，每次現世之時，再賜予一定程度的惡魔之力，而後欺天之魂便以交易的形式逐步引導萬物生靈的墮落，在最終絕望之時，收取他們的靈魂，獻給地獄魔王。

小心翼翼地將莫羅斯的靈魂投入虛空大裂隙，柯洛爾趕忙向後退了幾步，如果他掉下去，地獄魔王絕對不介意加個餐，欺天之魂雖然稀少，但也是相對於大千宇宙龐大的生靈而言，經過無數年的積累，為魔王打工的欺天之魂少說也有千千萬，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柯洛爾！”

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從柯洛爾的背後響起，柯洛爾聽到后本能地充滿了厭惡，但卻不得不擠出一絲虛偽的笑容，低下頭，恭順地說道：“卡莫大人，您找我有什麼事？”

卡莫看起來並不是一個惡魔，他的外表更像是一個人類，但相比於瘦弱的柯洛爾，他的身材卻超過三米，一身雄壯的肌肉宛若鋼精鋼，絲毫看不出來是一個靈魂體。

“整整三天，你居然才找到一個絕望的靈魂，雖然品質不錯，但你的效率也太低了，咱們組就屬你業績最差！你這是給大家拖後腿，知道嗎？就這樣還想壯大自己的靈魂之力嗎？你手上不還有幾個單子嗎？以後至少一天一條絕望之魂！否則我就要上報惡魔大人，把你也投進大裂隙算了！”

“是，大人，我會努力的。”柯洛爾依舊低着頭，卡莫似乎很滿意柯洛爾恭順的態度，昂首闊步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將幾條絕望之魂投入了大裂隙中，回頭還踹了柯洛爾一腳，將他踹出去好幾米，才哼着小曲走開了。

柯洛爾沒有怨恨，因為他知道怨恨也是毫無用處的，惡魔們以地獄的主宰自居，並沒有心情管這些卑微人類的小小爭鬥，相反，大部分惡魔皆是恃強凌弱之輩，若是去找主管欺天之魂的惡魔，最大的可能就是再被痛打一頓。

至於反抗？柯洛爾能接觸到的東西就沒有能傷害到靈魂體的，他只能依靠自己的靈魂之力與卡莫硬碰硬，但卡莫的力量至少是他的十倍！

十年前，他和卡莫大概一同來到了地獄，惡魔們培養欺天之魂也要針對不同層次的位面而給予不同程度的惡魔之力，像卡莫執行任務的位面就要比柯洛爾要高一個層次，卡莫也開始收集一些低階修鍊者的絕望靈魂。

並非是卡莫比柯洛爾更有天賦，更不是卡莫比柯洛爾更有智慧，單純是因為他更加的無恥，不同的欺天之魂執行任務的方式也是大不相同，卡莫便是不擇手段地將絕望烙印在一個個的靈魂之中，以便快速地收集絕望之魂，這也讓他得到了惡魔主子的賞識，成為了一個欺天之魂小隊的隊長。

躺在地獄灼熱的土地上，柯洛爾的心卻是冰冷的，他從未主動引導過靈魂的墮落，但他知道，若是自己想要生存下去，終有一天也會變得和卡莫一樣，他已經失去了曾經的一切，至少靈魂深處，最後一點點自己堅持的東西，他還不想放手。在來地獄之前，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在無數次的絕望中，柯洛爾總想告訴自己，算了吧，做個像卡莫一樣的鬼也挺好的，不過每當想起自己曾經的絕望，卻終究還是沒有去引導他人的墮落。

仰望着地獄灰暗的天空，虛空大裂隙上卻有一顆十分暗淡的星辰，地獄中的所有人都對這顆星辰諱莫如深，但作為收集絕望之魂的欺天之魂，卻稍微知道一點其中的因緣。

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世間只有一種靈魂，不能被地獄魔王直接利用，便是足以與地獄魔王力量相披靡的高潔靈魂！地獄大魔神號稱宇內無敵，但卻奈何不了幾個已經墮入地獄的強者之魂，讓地獄大魔神倍感恥辱，唯有當高潔的靈魂在地獄中接受無盡的折磨后，自行墮落，大魔神才能吸收他們的力量。然而，這種事情，又有哪個惡魔敢於在背後議論？

其實現在裂隙上空的星辰存在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就是最近幾個月的事，那是一顆有些虛幻且扭曲的星辰，修為低下者若是長時間向此處看去，都會不自覺的眩暈，但柯洛爾卻還是每天都忍不住去看上幾眼。因為在這顆星辰被帶來之時，他就在遠處眺望，就是一眼，他便感受到了一股震撼心靈的美。

世間的美有千千萬，每個人的審美皆不相同，柯洛爾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女子的容顏，因為縱使呲目欲裂，他能見到的僅僅一片虛無，當時女子身邊的乃是三個最為強大的欺天之魂以及七大魔王，就是在此上蒼都要哭泣的絕望之地，女子卻是閑庭信步，她的風華將整個地獄盡皆照亮。

而後，在虛空大裂隙上，女子化身為虛幻之星，替換下了一顆在地獄中閃耀了萬年的光輝之星，或許惡魔們不敢明說，但其實所有惡魔的心中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地獄中唯一的光明終於消散了。

心中暗暗嘆息，柯洛爾有些自嘲，無論是人，是鬼還是惡魔，以他的身份又怎麼能和虛幻之星中的女子相提並論？以女子的修為，恐怕就是大魔神阿諾也不得不正視吧，像自己這種小人物，能遠遠地看上她一眼，就算是一種運氣了吧。

生活還要繼續，無論卡莫是消遣還是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若是明天不能帶回一個絕望之魂，恐怕自己的下場會十分凄慘，柯洛爾站起身，想要最後看一眼空中的虛幻之星，然而就在此刻，虛幻之星迸發出了無盡的光芒，但也不過就是持續了一瞬，便歸於了寂滅。

就在柯洛爾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地獄卻突然震顫了起來，天空之中魔雲翻滾，魔王的咆哮震天動地，柯洛爾如同被下了定身法般，死死地盯着天空的盡頭，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歷史，自開天闢地以來從未發生過的大事件。

一道光，劈開了地獄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