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雲來 第三章 殺人
一年後,山林之中一人一熊並肩而行。人一臉沉默,左邊眉毛之上一道寸許長疤痕。熊一身暴戾之氣,雙目赤紅,渾身傷疤無數。
如今的長生已不似去年那樣,即便是一人獨居,偶爾之間也會有一點說笑。此時的長生沉默了許多,身上的氣勢也是凌厲了許多,與那暴戾棕熊站在一起都是毫不遜色。
“我該走了。”長生停住腳步,面前已經是這一片山林的盡頭。
山林中一聲熊吼,棕熊身影沒入山林,長生踏出山林,揚長而去。
長生走的不遠,只是到了平日裏不太常去的村子,林中一年,長生需要消息。
用身上僅有的一些銀錢,在那酒館之中混了三天,長生終是從那這些年便一直呆在這裏的說書先生的嘴裏聽到了一些消息。
如今朝堂之上的九五,不知道是發了哪門子的心病,三年前便是突的頒了一道詔令下來,說是要毀了這天下所有的書籍,至於到底是何目的卻是不知。長生暗嘆一聲,緊了緊衣襟,心思便是轉到了下一個消息上。長門外四里,便是一座軍營,前幾日還有精壯的人馬曾經來過村上,除了在那煙花之地逗留了半日之外,便是坐馬觀花一樣的在村子裏轉了一圈,抓了幾名壯丁走了。
“老人家,你可記得那些來抓壯丁的軍爺都是什麼樣子?”說書先生的破敗茅屋之前,長生手裏抓着酒壺,給說書先生的酒杯里蓄滿了粗糙的水酒。
老人抬起昏黃雙眼看了一眼長生,輕輕嘆息一聲道:“小夥子,你這樣的,為何不跑?卻是要打聽那些軍爺的事情。”
長生啞然一笑,便是不再言語。長生不喜撒謊,這是老師教育的。所以長生便是沉默了下去,總不能告訴老人家,說自己要去宰了那毀了自己家,殺了自己的熊的軍爺。
長生不語,老人咂了一口杯中水酒,微眯着眼睛看向了那村外軍營的方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這老眼昏花,還是記性不濟,只是記得有一個一臉凶煞的漢子,頭髮不長,好像還瞎了一隻眼睛。”
長生不再追問,與老人默默的坐了一會,喝乾了杯中水酒便離開了。
老人看着長生那朝着村外行去的身影,低聲長嘆一聲,起身回到茅草屋之中。片刻之後,老人手裏牽着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女孩,肩上搭着布袋緩緩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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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不算大,周圍的木質柵欄也是破爛不堪,一些穿着甲胄的人正在營地之中來回穿梭。營地的正中間擺着一張方桌,桌子上有酒肉,幾個漢子正喝的興起。胸襟早已經扯開,如今正大着嗓門聊着村子裏的姑娘,無非是哪個姑娘的胸脯比較大,哪個姑娘的屁股比較圓,又或者是那煙花之地中,哪個姑娘的活計好一類的話題。
長生趴在不遠處的山坡後邊,雙目緊緊的盯着方桌上的一名帶着一隻眼罩的漢子。漢子胸前的衣襟咧開,一根黑乎乎的繩子環在脖頸之間,中間掛着一根牙齒一樣的物件。長生認得,是熊爪。想起之前那棕熊少了一隻熊掌,長生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隱隱生疼。
熬了幾個時辰,臨近掌燈時分,長生終是聽見一聲高喝。
“都給老子精神着點,明天睡醒了跟老子進村子卻拿人。”那瞎眼的漢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將屁股下的凳子粗魯的一踢便是朝着自己的營帳走了過去。
軍營中的人不多,幾十人而已,不像是正經的軍士,看起來好像是常年各處流竄的一些只負責抓壯丁的軍士,老百姓背地裏都會叫這些人一聲“二流子”,意思便是上不得檯面。
常年征戰,帝國剛成,朝堂之上的人忙着守土固疆,自然是需要人手的。只是這命令一層層的下來,到了這些二流子這裏,卻是變了味道。更多的人便是扯着朝堂的虎皮,狐假虎威的幹着那些自己高興的“苟且之事”,至於正經的事情,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應付過去便算完事。
第二日,五六名軍士出去,將近傍晚的時候才回來,戰馬的馬鞍上扯出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後邊串着兩個看起來還算是壯實的青年。
長生就這樣蹲了幾日,終是算好了那些軍士出入的時間。而明天,便是這些軍士要出去拿人的日子。
趁着夜色,長生在那官道之上挖了不少的陷坑,不大,但是陷了馬蹄子卻是足夠了。而長生便是背着自製的長弓安安靜靜的呆在那官道旁邊的山坡之上,手邊整齊的碼放着幾十支羽箭,羽箭粗糙,但是卻夠用了,何況,長生如此,卻也是只為殺一人。
山林十九載,長生早就已經練就了一身的本領,即便是那披掛整齊的五六輕騎,卻也無法奈何長生。
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一片雜亂,長生側耳聽去,幾息之後,便是手中長弓搭箭,弓開如滿月,箭尖直指官道。
戰馬嘶鳴聲響起,五匹戰馬馬蹄落入陷坑,戰馬仰天翻倒,那背上的軍士瞬間被拋飛出去,落地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滾地葫蘆。
弓弦響處,長箭一閃即逝。再看清時,那長箭已經沒入了軍士的胸口,軍士大口的咳着鮮血,眼睛上的眼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甩的不知去向,一隻眼睛沒有半點焦距的看着長生的方向。
長生長身而立,在那山坡之上搭箭開弓,頓時羽箭如蝗,爆射向官道上的其餘四名軍士。
或是平日裏欺負老實人多了,便早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身的本領。見那羽箭爆射而來,四名軍士頓時便是如同看見了獵狗的兔子一樣,手腳並用的慌亂逃竄,好不狼狽。
長生本就是只殺一人,所以剩下的羽箭雖是聲勢浩大,卻根本沒有在意那準頭,胡亂的射跑了那餘下的四名軍士之後,長生便丟了弓箭,朝着那官道上的瞎眼漢子走了過去。
漢子奄奄一息,如自己的棕熊一樣。
長生伸手,抓起漢子脖子上的繩子,用力扯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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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山坡,來到一處陰暗之地,長生終是彎下了身子,狂吐不止。雖是久居山林,但是傷人性命這種事情,長生長到這麼大,卻也是第一次。那種感覺,與平日裏自己獵殺一些山林中的動物卻是截然不同的。
臨近黃昏,長生已經重新返回了那曾經的庭院之中,新墳成了舊墳,蜂蜜的罐子也已經不知去向,只有那個鋥亮的小板凳還在那裏,只是如今卻是一片的破敗。長生倒是不嫌棄,直接便是一屁股坐在了那板凳之上,手裏抓着那漢子脖子上扯下的熊爪獃獃出神。片刻之後,長生抿嘴一笑,手中的熊爪輕輕放在那舊墳之上,便是從懷裏掏出那《道世》安靜的看了起來。
如今再看《道世》卻又是不同,長生皺眉看到入夜,卻是一臉茫然。《道世》幾乎寫盡了天下事,但是卻不像是這一片天下。《道世》中的天下便是為人、為事,講的是守了本心,便可人心合了天地,執中而行。而如今這天下,又哪裏還有本心,兵荒馬亂,人心惶惶,吃飽了肚子倒是首要的任務。
枯坐一夜,也沒有想通了其中緣由,直到太陽升起,長生終是輕嘆一聲,合上那《道世》,轉身行出了山林。
村子中一片硝煙,青煙下許多房屋已經被燒成了一處白地。
這是為何?長生有點呆愣,昨日裏還是一片太平,今日卻就變成了一片破敗、荒涼之色。
村子裏早已經沒了人煙,長生呆立村頭半晌,身邊終是有腳步聲響起,卻是那說書的先生,牽着自己的閨女姍姍而來。
“老人家,這裏怎麼了?”長生問。
“兵亂。”老人嘆息聲中吐出兩個字,微微停頓一下繼續道:“昨日不知道是何人,殺了那四裡外軍營中的軍爺,剛剛掌燈的時候,便有幾十名軍爺衝進了村子,一路的砍殺過來。村子裏的人逃的逃,死的死。軍爺臨走之前又是一把火將這村子燒成了這般德性,真是造孽啊!”
老人頓足捶胸的走了,留下長生站在村口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長生呆愣片刻,卻又是聽見凌亂馬蹄之聲響起,仔細一聽之下,饒是長生也是嚇的臉色慘白,這馬蹄聲,最少數十騎。
只可惜,長生想躲的時候,村子左近的山坡之上已經衝下了一匹快馬,通體黝黑,馬上騎士鎧甲鮮亮,端的是人高馬大。人馬朝着自己狂奔而來,想來也是已經發現了自己。長生不怕,但是懷裏的《道世》卻是怕。長生身形一晃,便已經朝着那殘破的村子中間奔去,村子殘破,滿地狼藉,人行尚且困難,何況是馬。
只可惜人馬眾多,一聲唿哨便是圍了村子,長生困在那村子之中,真的是插翅難飛。
半晌之後,數十匹的輕騎已經將長生團團圍住,馬上騎士均是面容暴戾,只有當先一人面色沉靜,看不出有何心思。
馬韁輕提,戰馬嗒嗒前行兩步,便已經越眾而出,來到了長生近前,長生甚至能夠看到那戰馬鼻孔之中噴出的白氣。馬上軍士冷漠看了長生一眼,開口道:“你為何跑?”聲音之中好像沒有抑揚頓挫,聽起來卻是冰冷異常,如芒刺在背。
長生不語。
軍士便再問:“不說?”
幾息之後,軍士手中馬鞭揚起,噼啪一聲脆響,已經呼嘯一聲,朝着長生兜頭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