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雲來 第二章 兵亂
又是棕熊。長生覺得自己的腦門都在隱隱生疼,哭笑不得躊躇了片刻,最終卻沒有去吵醒這棕熊,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之後,便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再醒來是早上,長生伸着懶腰,神清氣爽。推門出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棕熊的身影,庭院門口空空蕩蕩。
依舊是日常的事務,吃了飯菜,便安安靜靜的開始看着手裏的《道世》。
這書到如今,長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少遍,只是這兩天在遇見了這棕熊之後,卻是始終覺得這書開始變的生澀,心裏也是生出了許多的問題。只可惜老師已經仙逝,自己即便是想要問,卻也沒有一個可以請教的人。手指摩擦在粗糙的書頁上,有沙沙聲響起,聽起來倒是顯的這一方小小的庭院越發的安靜。
時至中午,長生餓,自是開始準備吃食。只是在選擇那煮飯的鍋的時候,長生在那一大一小兩口鍋上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是伸手抄起了那口大鍋。架起了爐火,備足了分量,片刻之後一大鍋香甜的清粥便是出鍋,而那棕熊也是意料之中的晃着腦袋出現。
如此這般,時間便是入了初冬。
這樣的時令,棕熊自是該冬眠了。只是長生看着那躺在庭院門口,如同哨兵一樣,卻是睡的正是香甜的傢伙,卻是沒看到它有半點冬眠的意思。
至此,棕熊與長生認識了半月有餘。從最初的打架,到後來的蹭吃蹭喝,再到現在的守着庭院的大門呼呼大睡。半月時間,長生和棕熊之間的關係正在悄悄的變化着。到了如今,倒是有了點長生管了吃住,這棕熊看家護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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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庭院周圍的積雪已經堆積了一米有餘,如同一堵圍牆一樣,保護着庭院。棕熊已經習慣了如今的生活,每天長生做好了飯菜,它便醒來,然後與長生對坐而食,吃完后一抹熊嘴,巨大的身體橫在庭院的大門處,倒頭便繼續睡。甚至有時候長生也會調侃這棕熊幾句,說這棕熊吃飯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豬,而其餘的時間就像是《道世》之中所提到的拒馬,橫亘在庭院的大門之外,倒是有點守了城池的意思。只可惜自己這單薄的三間茅草屋不是那紅牆黃瓦的朝堂,自己也不是那披着蟒袍玉帶,或者帶着“補子”的朝堂官員,當然就更不是那一身錦繡的鶯鶯燕燕了。
長生下山,在附近的村子裏換取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臨走的時候,又是從那商戶的手裏兌換了兩大罐的蜂蜜。一路行來,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因為長生聽見了一些傳言,說是如今這天下,兵亂四起,卻都是因為一本書,一本能夠道盡天下的書。
一夜過,今宵盡,一歲除,長生十八,與棕熊算是掐頭去尾的認識了兩年。
如今的棕熊體格健壯,渾然沒有了以前那一身的羸弱,長生甚至能夠看到棕熊身上那隆起的一塊塊的肌肉,當然,一起隆起的還有棕熊的肚子,掐算一下時間,眼前這個傢伙如今卻是快要到了生產的時候。而這幾日的時間,棕熊也是躁動不安,每天都是紅着眼睛在庭院之中轉悠。
“你能不能別轉悠了?看的我很迷糊。”長生看着棕熊,低低的吐槽了一句。
棕熊停住身子,轉身瞪了長生一眼,但是卻還是依了長生的話,靠着長生的板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老實點坐着。”長生呵斥了棕熊一句,伸手在那寬厚的熊背上拍了一巴掌。
長生不再搭理棕熊,伸手進了懷裏,便是將那《道世》掏了出來。
年前下山,傳言說兵亂是因為一本道盡天下的書,便是這《道世》,長生自然省的。只是讓長生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本看起來破敗不堪的典籍,居然會引起一場兵亂。而如今再是想想老師仙逝的時候留下的那句話,長生不由的覺得額頭上也是一滴滴的冷汗。
長生依稀的記得,自己還小的時候,老師便將自己放在膝蓋上,讓自己和他一起讀這《道世》,有時候讀過一段之後,老師還會偶爾的長吁短嘆一下,發一句感慨。
“長生,你可知人間最厲害的兵器是什麼?”老師問過自己。
長生不知,只是眨巴着兩隻大眼睛,笑嘻嘻的盯着老師。細嫩、柔軟的手指摁在老師的手背上,一下一下的撥弄着老師手背上的血管。
見到長生只是看着自己笑,又是只顧着玩着自己的手掌,老師也是不生氣,將長生舉起,活動一下被小傢伙壓的有些發麻的雙腿,然後將長生重新放下,才道:“是書,是文字。一語可三冬暖,一語可六月寒。”
長生自是不知這一臉皺紋的老頭說的是什麼,只是呆愣愣的看着老頭抖動的嘴巴還有眉毛笑。
老師輕輕的颳了一下長生鼻頭,便是不再理會長生。目光微眯的看着一個遙遠的方向,口中似乎是在低低的說著什麼屠狗輩,還有讀書人什麼的。
直到長大之後,長生才一點點的明白了一些老師的心思。殺場上九長九短的十八般兵器,殺人自是要見血的,大家都是明火執仗,真刀真槍的對峙,輸贏看在眼裏。而那沙場上,群槍舌劍,口是心非,甚至就連那所謂的帝王心術,卻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大家和顏悅色,笑的開心,心裏卻是早已經在盤算挖上一個坑,直接埋着那些擋了自己路的人,輸贏卻是在暗處。
老師或許想的就是這些吧?長生不確定。
“國危,一人。國榮,或一人慶。”《道世》的最後一句話看完,長生輕輕的合上書籍。
馬蹄聲起。
長生抬眼望去,卻是見那庭院之外立着數騎,馬身上端坐着一臉凶煞之氣的漢子,腰間掛着長刀,馬鞍上掛着短弩。
動物有着幾乎天生的對於危險的感知,無論這危險是來自於天災,還是人禍。只是一眼,那棕熊便已經暴躁的人立而起,兩米多的身形轟然站起,瞬間便是擋住了長生一大半的視線。
而長生那餘下的一小半的視線之中,一道寒光已經從一名漢子的手中竄出,筆直的朝着棕熊的手臂位置爆射而來。
噗的一聲輕響傳來,一截鋥亮的短弩從棕熊的粗壯手臂上穿出,弩箭的箭尖筆直的對準着長生的腦門。
長生有點迷糊,這一箭是為何?
卻不料正在長生迷糊的時候,那馬上的凶煞漢子口中卻是猛的一聲斷喝:“畜生!找死!”
接着便是又一箭筆直射來,只是這一箭卻不再瞄準了長生的腦門,而是對準了長生眼前的棕熊。弩箭入肉的聲音響起,那棕熊巨大的身體也是微微的踉蹌了一下。血腥之氣在小小的庭院之中升起,似乎是朝着那庭院之外飄蕩了過去。本來庭院之外立着的戰馬和漢子似乎都是受到了這一絲血腥之氣的感染,轉眼之間,便是雙目赤紅。那帶頭的缺了一隻眼睛的短髮、疤臉漢子手掌無聲揮下,長生那一小半的視線之中便是亮起了一片箭雨,弓弦嘣響,弩箭扯着空氣尖利嘶吼。
當鮮血順着棕熊的寬大腳掌流上了地面的時候,長生方才一臉驚慌的站起,卻是忘了身後便是自己那虛掩着的房門,一個不慎之間,便是仰天朝後跌坐了過去。
房門被大力推開,撞在左近的牆壁上,又快速的彈了回來。堅實的門框磕在長生的眉角,一股尖銳的疼痛升起,接着便是一道鮮紅的顏色模糊了長生的視線。
棕熊不斷的嚎叫,後背對着長生,長生不知道棕熊的身上到底插了多少的弩箭。聲音也是越發低沉,幾近不可聞。巨大的腦袋偏了一些,不算大的熊眼似乎想要努力的看向身後。咧了咧嘴,一口獠牙上滿是鮮血,不過好像卻是在笑的。
棕熊的身體開始一寸一寸的滑落,寬大、厚實的後背貼着門框。
庭院中立着六七匹戰馬,漢子們將棕熊奄奄一息的身子拖拽到了旁邊,隨後便是衝進了房間之中。一陣的翻找之後,卻沒有見到半點長生的身影,當然也沒有見到半點他們想要找的東西。
乾淨的庭院之中落了滿地的雜亂蹄印。貼近籬笆的位置,卧着一隻棕熊的健壯身體,棕熊的一隻熊掌已經消失不見,胸口上一道細小的傷口正在啵啵的冒着鮮血。棕熊身後的房屋正在冒着熊熊的火焰,還有滾滾而起的陣陣濃煙。
馬蹄聲落,一片雜亂,漸行漸遠。
不遠處的一株粗大樹木之後,長生的身影顯露,看了一眼遠去的六七匹戰馬之後,便是一臉慌張的朝着那一片雜亂的庭院奔來。
棕熊還沒有死,奄奄一息,有着一口氣,巨大的熊嘴微微張開,嘴角掛着滿滿的血跡。
長生用力的將棕熊的身體扶起,讓它坐在地上。棕熊的另一隻熊掌捂在寬大的肚皮上,熊掌上插着數支弩箭。
棕熊輕輕的拍了拍肚子,腦袋一歪,沉重的身子便已經再次倒下,漫天塵土飛揚。
山林之中,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聲響起,悲慟、瘋狂、暴戾。
長生跪倒,面前的棕熊肚子被剖開。長生雙手滿是鮮血,懷裏抱着一隻還沒有睜開眼睛的熊仔。
庭院中又是一片安靜,房屋垮塌,青煙徐徐。廢墟前有一座新墳,沒有墓碑,只是在那新墳的旁邊擺着一隻油光鋥亮的板凳,之上擺着一罐打開的蜂蜜,香甜之氣徐徐升起。
長生回身,用力的看了一眼這一切,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