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鋪
黎城,一連下了半個多月的大雨終於有了緩和的趨勢,大家心裏頭還沒高興多久,它又同梅雨似的下個不停,淅淅瀝瀝,頭髮絲兒一般粗細,聽着叫人心裏頭鬧得荒。
這見鬼的天氣,真他娘的操蛋!
老天爺還能不能讓人透亮乾爽一回了?!
還沒到梅雨時節呢,這連續不斷的雨卻也是叫人心裏發了霉,吸入一口氣,胃裏邊兒滿滿的都是透着涼氣兒的霧水,纏魂一般飄蕩在胃裏邊兒,頂着胃難受得緊。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偶有人影閃過,大都披着厚厚的蓑笠,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孔,但從他們重重的腳步,一個又一個飛濺的水花,不難看出他們心裏的不耐。
也是,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雖不會一踩一腳濘泥,但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水灘還是不少的,一個不小心踩下去就是一褲腿的污泥水,是個人被那滿褲腿濕答答、泥答答弄的心裏頭不舒服。
雖說天氣不好,人心裏頭也煩悶得很,但這商戶還是尋了往日的例兒,早早地便打開鋪子咗買賣,沒準兒這一天下來也能做成幾單,也不算荒廢了鋪子,浪費了時間。
一個身材消瘦,個子高挑,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正打算開鋪門。
木頭做的門,一塊一塊的,每一塊都是一尺寬六尺長的標準方寸,總得有十來塊,將一扇門卡得嚴嚴實實。
這叫有板兒門,也是黎城最常見的門,結實耐用又安全,就是拆裝起來不是很方便。
門面上下都有凹槽,關門的時候要一塊一塊鑲嵌上去,打開的時候也要一塊一塊的取下來。
這中年漢子名叫米豐,是這米鋪子的老闆,因着家裏姓米,索性也沒給鋪子起其他名字,直接就叫了米鋪,在青牛街也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是地地道道的老戶了,街坊鄰居誰家缺了米都是來他這鋪子的,百年老店,口碑也好。
米豐在家行二,外頭人都喊他米老二。
照說呢,循着黎城千百年的的規矩,甭管你家裏有多少個男娃兒,老一輩兒所有的積蓄財產都只能由老大繼承。其餘的老二老三……老么,到了歲數成了親,家裏打發你些許銀子就得出去自立門戶,再多的也是沒了的。
至於你是龍是蛇,能混成個什麼樣,那就得全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米豐循着這箇舊例兒,成親過後便帶着妻子出了米家自立門戶。
好在他從小就跟他阿爹在米鋪混,雖說讀書沒成,但那些個做生意的門道卻是學了個七七八八。
出了米家后,米豐自個兒尋了個招人手的鋪子,從打雜坐到管事,倒也能夠養家餬口,不說大富大貴,小戶安康確實有的。再加上他為人仗義,在外頭也吃得開,在商戶一行也算是小有名氣,大家也都願意給他些臉面。
畢竟是人前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嘛。
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米家老大就應了這句話。人說三十而立,他卻是三十而去,早早地去地府見了閻王。
當然,這也是他自己給作出來的,要不然閻王也不會這麼早早地召見他。
這些都是后話,此處暫且不表。
這米家老大唯一一滴骨血還是個丫頭片子,照着老祖宗的規矩,那丫頭片子哪能繼承這祖宗基業呀,而米豐作為“米鋪”的順位繼承人,便理所當然的接了米鋪,做起了當家人。
他也是個有能耐的,米鋪在他手裏的光景,可比在他大哥手裏強上許多。
至少,在這青牛街裏頭就他們家這一個米鋪。原本那些個也做米鋪生意的都叫他給擠兌出去了,光是憑這一手的擠兌,也知道米豐這人也不像他老實巴交的長相一般了。
“阿爹,阿娘不是說今兒個不開鋪子了么?你怎麼又跑來開門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乾乾脆脆的聲音跟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聽着就叫人心裏頭舒坦。
只見這姑娘一身麻柳布長裙,盤柳扣,腰處掐收了幾分,竟是顯得那細腰不盈一握,行走間似弱柳扶風,又帶着韌勁兒,卻道是“好一個美妙小佳人”!
麻柳布的布料雖算不上好,但勝在做這長裙的人手藝好,生生將這布料子提升了那麼幾個檔兒,也不讓人覺得掉了檔次,擋了小姑娘的顏色。
人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可這人要是長得漂亮,就是身着粗布麻衣那也擋不了她的風采。
偏偏這話就印證在了這小姑娘身上。
這小姑娘名叫米糧,因着她阿爹姓米,阿娘姓良,便叫了米糧。時人也沒那麼多的講究,但用爹娘姓組成名字給孩子用,也可窺見出長輩的一份拳拳疼愛之心。
米糧今年十三,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將將六歲,正是調皮搗蛋、貓狗都嫌的年紀,偏他還精力旺盛、胡攪蠻纏,有理也同他說不清。
平日裏啊,那是愁得米糧她阿娘良氏眉頭不展,恨不得將他吊起來打,但又捨不得,左不是,右也不是,生生愁出了幾許白髮,添了幾道紋路。
米豐聽見這聲音,樸實憨厚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手上的活計卻沒停了。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開開門,沒準兒今兒個也能做成幾單呢。”
說著又拆下一塊木板門,接着道:“大姐兒不在裏頭待着,出來做甚?這兒有阿爹一個就行了,左右天氣不好,也沒那麼多人願意出來,不忙的。”
因着米糧在家裏是老大,家裏人都叫她大姐兒。
米糧抿嘴一笑。
米糧其實有一口漂亮的小米牙,又白又整齊,說是貝齒也不為過,那露出小貝齒來一笑,才真真是美絕、妙絕!
但時下的人講究個笑不露齒,有教養家的小姑娘笑起來都是不會露齒的。
但這在親近熟悉的長輩面前倒是不礙的。
是以,曉得米糧有這一絕美風景的長輩們,那是羨慕不已。有嫉妒心強的小姑娘私下裏也是生生絞爛了好幾張帕子。
你說人家的牙到底是怎麼長的呢?咋就長得這麼好呢!一顆顆跟菩薩精心安置的一樣。
可這是個人的緣法,羨慕不來,總不能將自家姑娘再塞回肚子裏造一次吧。
“還不是阿弟,正吵着阿娘要做南瓜糯米飯吃呢。阿娘嫌他年紀小,吃多了不克化,沒答應。這會兒子兩人正鬧着呢。”說著,便上前去幫米豐拆木板門。
米豐連忙阻止道:“你別碰這,上頭有木頭渣子,仔細你的手。”
厚實的木板上光光滑滑的,哪裏就有米豐說的木頭渣子了,這不過是他做阿爹的一片愛女之心罷了。
不過,米糧的手也真是好看。不大,卻白潤細膩,指甲晶瑩剔透泛着粉紅,時下豪門裏的大家閨秀的手也就這般了。
說起這兒,還得歸功於米糧自己保養的好,每日裏用淘米水洗臉洗手,幹完活后還要抹上自製的香膏子,長年累月不間斷地呵護着,不好看怎成?
再加上她現在年歲小,還不嫩得跟顆青蔥似的,水靈又嬌嫩。
好在米家要旁的可能沒有,但這淘米水也是最最不缺的,足夠米糧從頭用到腳了。
米糧深知,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雖說女紅也重要,但要以後夫妻美滿顏值必不可少。
畢竟能娶一個漂亮的娘子回去,誰又願意要那五大三粗的呢?
“阿爹,沒事兒的。我哪有那麼嬌貴。”米糧笑道,卻還是聽話的收回了手,阿爹不讓干,她就不幹。
米糧一直是個聽話的,她也知道阿爹這麼小心是為了哪般。自個兒今年將將十三,再過一兩年便要說親了,良氏就經常在她耳邊兒嘮叨着讓她注意這兒注意那兒,好好養好了,以後才能尋個好婆家。
米豐在家聽得多了,也跟着良氏一起注意、監督起來。
有這麼兩座大山隨時盯梢着,米糧也只得繃緊了神經。
米糧雖說覺得自己也算是好的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米豐、良氏的一片疼愛之心,她也不好駁了。
重活幹不了,輕活還是行的。
“那我幫阿爹算算賬吧,前幾日的賬面還沒整理呢。”
說著便往櫃枱走去。
米豐搖搖頭,自家的閨女自家知道,是個好的,知她心疼自個兒這個做阿爹的,他也不好再說甚。
好在打打算盤什麼的,也不算重活,索性由着她去了。
再說了,大姐兒那一手打算盤的絕活兒,就是他這個做阿爹的都不定比得上。
對於米糧那一手麻利、順趟的算盤手上活兒,米豐那是非常驕傲自得的,有哪家姑娘能像自家大姐兒一樣,能夠一絲不錯的將那繁複的賬面一溜兒的打下來,又快又准?
呵呵……
答案當然是沒有!至少在這黎城自家大姐兒這一手還是獨一份兒!
就是良氏當初想要阻止米糧跟着米豐學習打算盤,後來見女兒確實是有天賦,又加上米豐常說,“大姐兒出嫁了哪能不知道自家錢財多少,沒得叫夫家蒙了去,就算不管家裏頭的用度,但她自個兒的嫁妝多少也是要心裏頭明白的。”
有了米豐這一番話,良氏這才放棄了阻止米糧撥弄算盤的念頭,畢竟會的多總比少好。
常言道:技多不壓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