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真正的母親
……
久久不見山本裕太的電話,斧頭幫的弟兄通過各種途徑打探,也不見有關山本裕太的消息。
滿臉疤痕的許家禾病倒了。三個孩子圍繞在許家禾的身邊,一個個小腦袋貼在許家禾的身上,哭泣道“爺爺,爺爺,你不要病倒,我們需要爺爺——”
許家禾撫摸着一個個孩子的頭,難過得不能自己。不安和心痛時刻縈繞在這位老人的心頭。
自己的那個千尋萬尋才尋回的兒子許虎究竟在哪裏?
久經沙場的許家禾明白許虎,山本裕太是抱着必死之決心的,明白兒子許虎再次歸來的希望已經不大。
儘管多次勸說自己要承受住一切,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堅強的老者還是病倒了。
距離此處相隔幾條街道的鋤奸團的一處秘密聯絡處,王亞樵正焦躁不安地來回地走動着。身為斧頭幫幫主的他,身為領導江南鋤奸團眾多弟兄的他已經連續接到手下的鋤奸團成員和潛伏在日軍內部的抗日諜報人員被殘殺的消息。
雖然淞滬抗戰結束了,但不代表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停止了踐踏。由於王亞樵領導的鋤奸團一次又一次的暗殺成功日軍各路頭子和間諜,這讓日軍及日內閣大臣們深感不安和羞辱,針對王亞樵領導的鋤奸團和斧頭幫,日軍和日本間諜組織制定了一次又一次的詳細的暗殺計劃,兇殘的***南抗日誌士,秘密殘殺。
日酋們不僅直接派人多次暗殺王亞樵,更是秘密命令潛伏在國民政府內部的眾多日本間諜製造種種事端,分裂國民政府內部支持王亞樵暗殺漢奸和日酋的力量,以期孤立和分化王亞樵。
“老大,這個——”一個鋤奸團的成員握着一個文件袋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王亞樵接過文件袋,當看清楚文件袋裏的東西,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幾乎要昏厥過去,悲憤的眼淚洶湧而出,滴答落在文件袋上。
文件袋裏裝着的是一隻手,一隻男人的大手。那隻孔武有力的大手。
“許兄弟——”王亞樵將這個文件袋緊緊地摟抱在懷中,悲痛地大哭道。
這個英雄的男人從沒有這樣哭泣過,從沒有這樣悲憤過。今日他在為一個歸家的遊子而哭泣。
山本裕太,許虎,我們的家人,終於魂歸故里了,終於將靈魂安放在了這堅實的土地上。
孟水芸躲避在帷幔后,聰慧的她已然明白那文件袋裏裝着的是什麼,已然明白王亞樵在為誰而哭泣。
王亞樵突然一聲大喝“一連二連三連的弟兄們——”
眾多隱藏在暗處的鋤奸團負責人走了出來。
王亞樵將文件袋高高舉起,大聲道“敵人在一次次地恐嚇,企圖逼退我們的鋤奸行動,雖然淞滬戰爭已經結束,但我們的腳步不能停,必須將潛伏在江南的各路日本間諜剷除乾淨。
我命令你們制定最完善的計劃,奪取回許兄弟的屍身,我們要用此舉告訴每一個愛國的人,每一個知道迷途知返的國人,只要心繫着這片土地,就始終都是我們的兄弟,即使千難萬險,我們都會安排好他們的家人,奪取並迎接他們的骨骸回家。
我們不能讓真正抗日流血犧牲的英雄寒心。”
“老大放心,我們一定奪取回許兄弟的屍身。”眾多鋤奸團的負責人高聲道。
帷幔后的孟水芸緩緩轉過身子,朝門外走去。
山本裕太,許虎,他已經獲得了圓滿。儘管生命已逝,但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將他苦苦掙扎,無處安放的靈魂安放在了祖國大地母親的懷抱中。
站在門外,仰頭看着蔚藍的天空,孟水芸彷彿看到一個小男孩正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歡快地跑在梨子江邊兒。
“哥哥——”眼淚終於洶湧而出。
……
許家老宅。
月色下,孟水芸將被子為山本茂久、山本美樹、山本理恵子三人蓋好。就在孟水芸要轉身離開時,小小的山本茂久閉着眼睛,哭泣道“媽媽——”
知道這小小的孩子正在睡夢中尋找着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回來的媽媽藤原杉浦,心疼讓孟水芸俯身下去,輕輕在這小小孩子的額頭親吻。
兩隻小胳膊摟抱住孟水芸的脖子,昏睡中的山本茂久哭道“媽媽摟着睡,媽媽拍拍。”
看着三個已經成了孤兒的孩子,孟水芸強忍住淚水,躺在三人中間,將山本茂久摟抱在懷中,伸手輕輕拍着這個孩子的後背。
動作如此輕緩,帶着母親的最真摯的愛,帶着姑姑最疼的情,帶着一個中國女人最樸素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感。
年齡稍長的山本美樹用胳膊攬住孟水芸的腰,將頭貼在孟水芸的後背上,眼淚將孟水芸的後背的衣襟打濕了。
這聰慧的孩子已經明白自己的爹娘是永遠地走了。
身為山本裕太與藤原杉浦兩人長女的她,雖然年齡幼小,但卻在幾天內突然成熟不少,彷彿是一個早熟的小大人,開始拚命地去承受一切。
孟水芸將身子躺平,伸展開胳膊。
山本美樹將頭枕在孟水芸的胳膊上,哭泣道“姑姑——”
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山本理恵子和山本茂久兩個孩子蜷縮在孟水芸的另一側,哭道“姑姑——”
兩個胳膊將三個孩子用力地攬住,孟水芸仰頭望着天花板,將鹹鹹的淚水吞進肚子中。
……
經過鋤奸團的眾多戰士們的浴血奮戰,多方努力,終於將山本裕太的屍體從日本間諜組織的手上奪取回來。在一名德國籍軍醫的幫助下,被砍下的那隻右手被和屍身縫合在一起。
山本裕太被縫合完整的屍身被放置在一口紫色檀香木的棺木中。
棺木最後擺放在梨子江江畔,在許家禾,林家眾人,鋤奸團成員們的注視下,山本美樹點燃了棺木下的松油枝條。
山本裕太,許虎,這個幼時被日本間諜搶到日本,培訓成了一名日本間諜一名日本武士的中國人在熊熊火焰中化為泥土一樣的灰燼。
山本美樹、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三個孩子光着腳丫,沿着美麗的梨子江,邊走邊將山本裕太的骨灰拋灑進江水中。
離家多年的兒子終於獲得圓滿,無奈的人生終於畫上一個堂堂正正的句號。
……
數日後,許家老宅。
“董事長,一個日本女人找您,她說她是小香紀元。”一個保鏢弓身道。
坐在書房裏批閱文件的孟水芸手指微微顫抖起來。小香紀元,這不就是藤原杉浦的母親嗎?許虎的岳母。
小香紀元,這個傳統的日本女人,在得知丈夫和女兒雙雙在一次醫學實驗中犧牲后,雖然對日軍軍方的說辭有種種懷疑,但聰慧的她知道自己是萬不可能尋找到有力的證據來支撐自己破解謎團。
悲痛的她隻身來到中國,想見見自己的女婿山本裕太,想見見自己女兒留下的三個孩子,不想剛剛到上海就得知女婿在一次偶然的車禍中喪生了。
真的是車禍嗎?儘管內心是種種的疑慮,但小香紀元不敢繼續去探詢真相,對自己,對三個孩子最好的保護就是偽裝成啞巴,閉嘴。
輾轉尋到孟水芸的聯繫方式,尋到雲水,小香紀元相信女兒生前提起的這個叫做孟水芸的女子會給自己滿意的答案。
孟水芸將一切悉數告訴給這千里奔波,來中國的日本女人。
小香紀元對事實和真相,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真對不起,我真的無法相信我們日本人會做出這麼多傷害中國人的事情,我一直認為我們兩國雖然有着軍事摩擦,但我們兩國的百姓是修好的。”小香紀元愧疚又悲傷地哭道。
孟水芸道“我相信我們兩國百姓始終,也將永遠都是修好的,因為我們兩國一衣帶水,有着共同的不可割捨的血脈。”
“血脈?”小香紀元恍然想到自己三個擁有中國血統的孫子孫女。
林紀香、林永蝶、林夜思牽着山本茂久、山本美樹、山本理恵子三個孩子的手,緩步從門外走了進來。
“外婆——”三個孩子飛撲進小香紀元的懷中。
“我的孩子們——”小香紀元悲傷欲絕地大哭道。
不舍故土,為給三個孩子以更好的教育,小香紀元在和許家禾溝通后,決定帶着三個孩子離開中國,回到日本。
儘管不捨得三個孩子,但考慮到三個孩子已經失去了父母,許家禾和孟水芸同意小香紀元將三個孩子帶回日本。
數日後,三個孩子跟隨小香紀元離開了雲水,離開了上海。
……
十一月的風中帶着淡淡的冬的氣息。
穿了夾衣的孩子們在後花園裏奔跑着,嬉戲着。
“哎呀,我有些想念傻傻的茂久了,雖然他是日本人,但其實他還是很可愛的。”穿着華麗錦緞襖子,灰色長袍的,像個小大人一樣的林錦民認真地說道。
“茂久才不是日本人,他是中國人,他的爸爸是中國人,他的血液里有一半是中國人的血液。”林愛嬌糾正道。
“雖然美樹是一個日本人,但她真的很美,你們沒有發現嗎?”一直沉默不語的林耀華說道。
話音剛落,林耀華的耳朵被揪起。
林酒兒怒目圓睜,呵斥道“吃着碗裏的,望着鍋里的,你為什麼不說念平是美的?”
“大姐,你弄疼他了。”穆念平心疼地捂住林耀華的耳朵,語帶哽咽地說道。
“哎呦嘿,我真是多管閑事啊,人家小兩口嫌棄我這個大姑子了。”林酒兒佯裝生氣地說道。
穆念平和林耀華兩人不好意思地望着地面,諾諾道“大姐,您在說什麼啊,我們,我們只是,只是好朋友。”
就在孩子們互相調侃,互相嬉戲時,三個小小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孩子們驚駭地睜大了眼睛。
“茂久、美樹、理恵子——”孩子們驚詫地大喊道。
山本理恵子拉着山本美樹的衣襟,用稚嫩的聲音說道“外婆將我們又送了回來,外婆說我們的爸爸媽媽都是為了這片土地而犧牲的,外婆說她相信天國的爸爸媽媽是希望我們三個做中國人的,所以我們回來了。”
山本美樹哭泣道“我們骨子裏有一半血液是中國人的血液,請不要拒絕我們三個中國人。”
身穿西裝,脖子扎着蝴蝶結,穿着黑皮鞋,像個小紳士一樣的山本茂久朝孩子們鞠躬,認真道“我們的姑姑叫做孟水芸,我們同樣屬於這裏。”
孩子們喜極而泣,紛紛跑了過來,將山本美樹、山本理恵子、山本茂久擁抱住。
郝大為哭泣道“從來不覺得你們是外人,始終都把你們當做家人。”
林詩澤一把將山本茂久抱起,大聲道“你回來了,太好了,我們又可以一起下圍棋了。”
天然的親情將孩子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躲避在嘉山後的小香紀元用手帕連連抹着眼淚。
這個賢淑的日本女人朝孟水芸鞠躬,道“謝謝你,謝謝你接納他們三個,一路之上我都在思考,對於三個孩子什麼才是最好的選擇。當我看到他們三個眼眸中對中國不舍的神情,我知道他們三個骨子裏的中國血決定了他們三個選擇做中國人。這裏就是他們的家鄉和故土。我尊重他們的選擇,這是天定的選擇。”
敬佩地望着孟水芸,花白頭髮的小香紀元道“我相信您才是一位真正的母親,一個真的愛着他們,保護他們的母親。”
“我願意做他們的母親,一個永遠愛着他們的母親。”孟水芸感激地握住小香紀元的手,認真地說道。
母親,人類最美好的名詞。一個必須用鮮血和生命詮釋的名詞,一個代表了人類最美好感情的名詞。
……
1933年春節過後,林桐卓將在美國股市賺取的大量資金投入到國內。林家綉品集團公司全面恢復生產。只是這一次全面恢復生產卻與往日有着許多的不同。
林家綉品集團公司的下屬的眾多分公司的總經理全部換成了在歷次戰鬥中勇猛無比的工人和綉娘出身的人員。
林家綉品集團公司拿出大資金全力支持許茹旗在廣州開辦的許氏綉品公司,除了資金上支撐,另派大量優秀的工人和綉娘前往廣州,入駐許氏綉品公司。
孟水芸拿出大筆資金,支持許明嵩前往南洋一帶,建立許氏綉品基地。臨行前,許明嵩在電話中問道“董事長,你不用我寫借條,你不規定歸還日期,你不怕我的許氏綉品基地日益強大,最後擠占你的林家綉品集團公司的市場?”
孟水芸坐在辦公桌后,抓着電話,微笑道“你覺得現在還有許家,林家之分嗎?你覺得我們到了今天,活着的意義還只是一個市場之爭嗎?”
電話中的許明嵩哽咽道“董事長,請原諒我的過往,我今天終於明白了人生的意義,請您放心,我不會辜負您,也不會辜負我的表姐的,我會用我的一生保護好蘇綉這門藝術。”
“謝謝你,舅舅——”孟水芸感激道。
電話那端的許明嵩沒有想到孟水芸會稱呼自己為舅舅,這一聲舅舅徹底的將這個花白頭髮,一生用盡奸計的老男人擊垮。
電話被慌忙掛斷,許明嵩抱着電話機嚎啕大哭,為自己而哭,為許茹寶,更為蘇綉這門藝術的百年滄桑而嚎啕大哭。
神秘電波不斷地將最新的指示傳達給賀子謙,在柳曉筠的秘密協助下,孟水芸按照神秘電波的指示,不斷地結識上海,江南的各界有民族氣節的商人,將一個個真正的民族商人團結起來,組建了秘密的地下商人組織。
在各種酒會,社交場所,孟水芸日益活躍,在各種手段的運作下,孟水芸的影響力日益強大。
1933年夏天,孟水芸成為上海非租界華人商會主席。
這個剛強又智慧的女子有兩條戰線,一條明面的戰線,聯合和團結上海非租界的一切華人商業企業。無論中小企業,無論生意大小,無論是否愛國,所有華人商人都是孟水芸聯合的對象。
另一條秘密的戰線,是在神秘電波的指示下建立的秘密的上海商人愛國組織。這條秘密戰線團結一切愛國的上海商人,組織各種物質,錢財,人力,支援鋤奸團,愛國各種組織的各種愛國行動。防衛日本金融間諜和商業間諜在金融和商業領域對中國的攻擊。
1933年的夏夜,許家百花廳里,人頭攢動。
人人眼眸中浸滿了淚水。
“二嫂,永蝶不想離開中國。”林永蝶握着酒杯,哭泣道。
“二少奶奶,我也不想離開中國。”綠真哭道。
雙眼紅腫的張芝蘭哭泣道“老了老了,卻要離開故土,前往陌生的國度,這真的是我不想的,可我理解水芸的想法,你們也不要再多說什麼了。離開中國,也是一種愛國的表現。既然林家綉品公司,既然那條秘密的戰線需要我們去努力,我們就離開吧。這也算我們盡了一個中國人的心。”
孟水芸哽咽道“三姨娘,委屈你們了——”
一直沒有言語的奇峰道“二嫂,道理我們都明白,你不需要過多的自責,你的憂慮和你的計劃,我們都是支持的。”
說完,奇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坐在一旁的孟水年和鞏沛涵兩人舉起酒杯亦是一飲而盡。
楊智寶將酒杯舉起,哽咽道“二舅媽,您放心,我和我娘到了美國,一定好好生活,絕不辜負你的期望。我已經長大,我能夠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林愛嬌舉起酒杯,對安容順和林紀楠,哭道“爺爺,奶奶,愛嬌和光義就要離開中國,前往美國定居了,雖然以後不能常在爺爺奶奶身邊了,但愛嬌和光義會想念爺爺奶奶的。”
小小的林光義大聲道“我們的母親是英雄,我們前往美國也是做英雄的事情。”
安容順老淚縱橫地哭道“我的乖孫們真的長大了,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