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舅舅
“這怎麼可能!如果上邪門和王都別的勢力牽扯不清,還用得着求你嘛!連門主自己都搭進去了!”
右護法匆匆趕到客棧,聽沈棲棠問完,沒好氣地道,“而且你說的那位長老,自從前代門主離世之後,就閉門謝客隱居深山了!這幾年,別說門中弟子,就連我們都沒見過他!”
確實。
上邪門做事一向都直來直往,陰謀詭計也懶得處理乾淨,是典型的江湖人做派。
而那些蠱蟲,卻很難查清根源。
作風差異太大,就不像了。
沈棲棠思忖片刻,“那,上次我把毒經的幾種方子給你之後,你們給那位長老看過么?”
“論理,是沒有的。不過有幾份需要用到門中收藏的毒草,所以重新謄抄后命人帶回去了。這些藥方一向是收在藏書樓的。如果是長老的話……”
說不定還真看見了。
長老平日並未在門中擔任要職,就算暗中離開,也沒人會知曉。
如果他就在王城之內……
護法突然聯想到了什麼,憂心忡忡地問,“你說他可能與王都的勢力有關聯,該不會是指齊王府吧?”
“……或許。”
“那門主豈不是危險了?!他肯定認識門主的啊!”
最要命的甚至還不是他倆打起來!
右護法有些着急,“我就知道!一旦牽扯到朝廷,准沒好事兒!要是他認出門主,讓人將門主獻給宮裏,那門主孤身一人如何能全身而退?不行!我得讓門主趕緊離開那裏!”
“關心則亂,你冷靜點。一切都還只是猜測,未必就如我所想。”
就算真是這樣,沈棲棠也不覺得秦寄風應付不來這種場面。
她想了想,“白少舟還沒回來么?”
“自從那日跟蹤齊王府的馬車出去,就沒回來過。不過影堂弟子收到他的消息,應該沒事。”
“可是他們沒見到面,萬一有人傳了假消息呢?”沈棲棠不大放心。
“那不至於。影堂的暗號都是一對一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造不了假。”
他還是擔心齊王府那邊。
猶豫片刻,他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畫了個簡略的地圖,“這樣,我派幾個人,分別在齊王府四周輪流看守,如果府中有什麼風吹草動,一來能及時向你傳遞消息,二來也可以隨時接應門主。你幫我們穩住神子澈等人,別讓他們端掉這些據點。”
神子澈動不動他們,沈棲棠還真沒把握。
但可以儘力一試。
……
百寶齋接到消息,一些平日裏沒多少差事的小姑娘們也被派去了上邪門的據點。
既是幫他們打掩護,同時也是盯着他們。
免得雙方有人輕舉妄動。
除夕夜裏,沈棲棠由侯府老太太領着入宮中赴宴。
阿扇雖還是個美人,卻因懷了皇嗣,地位也水漲船高,竟頂替了皇后的位置,坐在皇帝身側。
她容光煥發,比上回見面時更加光彩動人。
皇后那一系的人臉色便都不大好,沈棲棠在宮廊中走動時,甚至還看見了幾個對阿扇虎視眈眈的妃嬪。
“年紀輕輕,便得此殊榮,不是長久的徵兆啊。”
老夫人注意到她的視線,附在她耳邊低聲感慨。
宮中耳目眾多,二人都沒多談。
阿扇如今有皇帝寸步不離地呵護着,想來,到她生下孩子為止,都不會有性命之虞。
誰知正月初五,宮裏卻突然亂作一團。
太醫院眾人都被傳入宮中,到了下午,就連沈棲棠這小院外都站滿了使君,說是皇命傳召,紛紛催促她進宮。
她近天亮才將金材極解藥的最後一部分送去,熬得太遲,精神就不大好,走路也踉踉蹌蹌的。
神子澈不放心,陪着她同去。
路上,他問使君,“不知宮裏是什麼狀況,也好讓她有個準備。”
“昨夜阿扇美人的頭髮突然變得雪白,容顏也迅速衰老,比曇花凋謝得都快!到了清晨,她腹中的孩子便有了小產的徵兆,陛下急召太醫令看診,但因為不知美人突然衰老的緣故,所以都束手無策,想到五小姐是出了名的精通奇門異術,故而命奴才們來請!”
“突然衰老?”
沈棲棠哈欠連天地探出頭來,不明所以。
若是毒,在出事後立刻服用她上次給的藥方,應當就會無事了,可皇帝沒理由不記得這一點吧?
“大家什麼法子都想了,能試的也都試了,卻一點作用都沒有。據太醫令判斷,美人的五臟六腑都已退化,猶如七旬老太……宮中有傳言說,是新年的爆竹能驅除邪祟,這才令妖魅現了原形呢!”
使君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道。
“五臟六腑,與皮囊共老么?”
沈棲棠隱約想到了什麼。
妖魅顯形之說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等他們到了宮裏,各處都早已人心惶惶。
殿內,阿扇和衣躺着,臉上皮膚乾癟枯瘦,這個人都形銷骨立,隆起的小腹也變得扁平。
那個孩子已經不存在了。
“快救救她!沈棲棠,你救救她!——”
皇帝枯坐在地上,扯着沈棲棠的袖子哭喊,神志似乎已經不大清明了。
沈棲棠端詳着女人的模樣,切向她的脈搏。
良久,她皺眉。
沈杉寒在一旁已經等了許久,連忙追問,“如何了?”
“……是毒。”
“不可能!朕給她服食了那種百毒不侵的葯,你也說過的,只要在剛中毒的時候服下它,即便是再毒的東西,也能迎刃而解的!”
“是啊,五小姐,我等都替美人檢查過,並無中毒的痕迹!”
沈棲棠搖頭,“這毒起初並不是毒,卻會害人至死。中毒之人加速衰老,五臟六腑都迅速老化,三日白頭。眼下三日之期已過,早已油盡燈枯回天乏術了。”
老病,與別的病症都不同。
頭疼腦熱或是盲聾啞興許還有葯可醫,但衰老卻是不可逆轉的。
太醫院眾人都明白,一時心有戚戚。
沈杉寒沉默良久,追問,“這究竟是什麼毒?”
“停燈。”
行多朝散葯,睡少夜停燈。
是《衰病》。
神子澈最先明白過來這大概又是百毒經卷上所記載的東西,下意識望了眼皇帝。
但虞晝持根本沒聽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發瘋似的,“朕不管這是什麼,朕只要你救她!沈棲棠,宮外的人不是都在說——你什麼病都能治,什麼毒都能解嗎!朕要你救她!”
阿扇已經沒有孩子了。
他還不肯放棄她么?
沈棲棠盯着他,突然覺得這人的痴心,可笑卻也可憐。
停燈三日藥石罔效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的事。
若她能令這些衰老的器臟恢復生機,那豈不是能隨意操控人的生老病死?
乾脆讓判官把生死簿都給她算了。
沈棲棠皺眉,將幾枚銀針刺入女人病體,“我能做的,就只有停下這毒繼續蔓延。但事已至此,她已經余壽無多了。”
“多、多久?”虞晝持顫聲詢問。
“眼下看來,多則一年,少則十日。”
“……”
這與立刻就死根本就沒什麼兩樣!
太醫中,有人察覺了些許不對勁之處,“陛下,這‘停燈’似乎與‘清凈翁’一樣,都出自白樂天之詩,毒性又同樣古怪殘忍,還有如今現存於世的幾種奇毒,也都能佐證!這是不是就意味着,這毒也是出自《百毒經卷》?”
皇帝幡然醒悟,惡狠狠地盯着沈棲棠,“這裏就只有你知道這種毒!”
“的確。”沈棲棠垂眸,“但這種毒雖少見,也不算絕跡。有心之人仔細尋訪,仍有可能找到。”
例如那上邪門的藏書樓中,就有半張藥方。
“既然你知道,你就有嫌疑!”那名太醫道。
“這尚未絕跡的毒,你不認得,只能證明你自己孤陋寡聞。”沈棲棠面無表情。
“正是這樣,更何況棠兒與美人無冤無仇,何必費心做這種事?劉太醫不要血口噴人了。”沈杉寒皺眉,低聲喝斥。
“她與美人無仇,可你們沈家卻與陛下有怨!”那太醫大喊,“美人懷了陛下的孩子,普天同慶,下官思來想去,會為此心生不滿之人,就只有你們沈家!”
沈老爺子不擅與人爭執,不禁皺眉,不語。
“廢寢忘食替人保了幾個月的孩子,到頭來,外人卻是這樣想的。”沈棲棠目光一凜,“若是我下的毒,何必說出來?反正服下停燈之毒的人,哪怕是死後,也看不出有中毒的痕迹。即便請仵作來驗屍,也只會得出‘老病而死’的結論。”
她冷笑着,又道,“若是我做的,悶聲不響等她下葬,諸事皆了結,何必多此一舉?”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畢竟除了你,誰都沒見過百毒經卷!”
“我上一次見到她,是在除夕。你到時告訴我,我要如何在大年初一或初二進入宮中,當著陛下的面給她下毒?”
“陛下。”神子澈沒理會那劉姓太醫,只是對虞晝持道,“有人膽敢在宮中下此毒手,還需儘快捉拿才是,以免那人一朝得手,將來對更多人不利。幸而時間還算明確,只需徹查那兩日間美人的飲食,以及接近過她的人,想來應能找到真兇。”
“對,查!徹查!”皇帝怒極,連忙傳來守在門外的柳赴霄等人,“現在去說不定連葯都還在兇手那裏,都給朕查清楚!一個都不要放過!”
從殿上離開,沈棲棠原本是打算回府的。
可大概是近來多病,今日又見了阿扇垂死,心神不寧的緣故,剋制已久的枯榮之毒又開始蠢蠢欲動,只怕熬不到回家煮葯了。
“去找溯娘。”
她伏在神子澈肩上,氣息不穩。
……
毒暫時被穩住,溯娘破天荒讓神子澈去煎藥。
顯然是有意要支開他。
“怎會如此?”老婦人拉着少女冰涼的手,憂心不已,“你是最清楚自己的狀況的,怎麼會一步步把自己的根基折損成這樣!”
“您是說今日毒發么?”
沈棲棠愣了愣。
具體的緣故,她一時也說不清。
只是覺得可笑。
《百毒經卷》又一次成為了別人手中剷除異己的刀,心情本就複雜,又看見阿扇垂死的模樣,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心神激蕩也在所難免。
可溯娘卻搖了搖頭,低聲,“我是說,這毒若是再不解,下一次毒發便是你的死期!難道你還沒察覺么?”
沈棲棠,“……”
察覺了,但又不敢察覺。
就如人終究會死,可多數人都不願提及自己的死期。
她倒是沒有驚慌失措,只是笑了笑,問,“溯娘,那依你看,這毒能解么?”
“……我若能解,又豈會拖延至今。”溯娘皺眉,“但依我所見,你這枯榮之毒,與我們南域的一種蠱毒截然相反,或許可以一試。只是……”
“只是痴心蠱不能直接用來解毒,只能當作藥引。”沈棲棠接過她的話,笑了笑。
溯娘一怔,“你知道?”
“這種辦法的代價太大,還是算了。我那裏倒是還有半截落拓枝,只是份量不夠,至今沒能想到替代之法。興許,過幾日就能想到了。”
“……”
哪有這麼容易的。
溯娘望着她,十分惋惜。
“怎麼提到痴心蠱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門外,虞沉舟偷偷摸摸翻了牆溜進來。
他剛才離得近,乍一聽就聽見了。
“王爺也知道這個?”溯娘有些意外。
“略有耳聞。年少時得了父皇應允,去沈府探望老太爺。那會兒沈棲棠就和老太爺在探討這種蠱蟲的解法,我沒仔細聽,就知道這兔崽子嘀咕什麼‘取蠱毒發作之時心上一寸的熱血入葯’,若是活人,這麼個取血法,還不連命都沒了?可見絕不是好東西。”
溯娘愣了好一會兒,明白過來。
竟真有這種解法!
可若是小主子知道了,以他對沈棲棠的心思,必將以身犯險!
溯娘臉色發白,勉強幾分笑意,“的確,這東西若是被有心之人找到,一定又會惹出禍患來。還請三王爺務必將此事保密,再也不要提起!”
虞沉舟遲疑,“這樣嗎,那你們剛才……”
沈棲棠淡笑着回答,“只是向溯娘請教南域的蠱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話說,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最近虞晝持恐怕要到處搜查對他愛妃下手的人,你自己小心點,別讓他有機會故技重施。”
“放心吧,自從上次憑月的事之後,我現在每天都清點宮裏的東西,多了什麼或是少了什麼,絕對瞞不過我的眼睛。”
確實,冷宮的主殿也就那麼大。
不像他那王府人多眼雜。
沈棲棠思忖着,“但也別亂走動,風口浪尖上,小心為妙。”
“你倒是越來越有做長輩的樣子了,再這麼下去,只怕連三十歲都不到,就和外祖母一樣老成了。”
“哦。”沈棲棠優哉游哉地點頭,“等我回家,我就把你這話告訴娘。”
“……別啊。”虞沉舟悻悻告饒,決定岔開話題,“說起來,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妖魅’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種叫‘停燈’的毒,旁人當真查不出異樣么?”
“也不是。”沈棲棠盯着掌心,心不在焉,“如果不認得此物,生前是查不出來的。但死後月余,屍骨就會逐漸顯露異常,隨時間遷移呈現由淺到深的金色。”
也因此,起初她想過叫這種毒“黃金骨”。
但這東西,原本是用來對付一種叫“螢燈”的蠱毒,她怕老太爺和自己忘記,就索性借了《衰病》中的停燈二字。
這種毒藏得並不隱秘,在大啟與南域邊緣,有許多被治好過蠱毒的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後來,“螢燈”存活所必備的草木銷聲匿跡,“停燈”也就漸漸不再被提及。
溯娘按住她的肩,打斷了她的思緒,“別多想,思慮傷人,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最要緊。”
“記下了。”
……
神子澈與凌雲訴向來勢同水火。
即便後來知道了他的住處,也從未登門造訪。
故而,凌雲訴打量着突然到訪的青年,十分詫異。
幸好姜不苦出去買菜,少說也要半個時辰才會回來,否則都不好解釋。
他皺眉,“國師來我這裏,要做什麼?殺我?”
“……舅舅。”
青年垂眸,低聲。
凌雲訴頓時被嚇得不輕。
前任魔教教主勉強維持着表面的鎮定,漠然,“我可不想認朝廷的鷹犬做外甥。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事求我?”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沒人攔着,凌雲訴此刻只怕早就經脈寸斷、身首異處了。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是,有一件事,想借摘星樓的勢力。”神子澈沉默片刻,“我想找痴心蠱。”
凌雲訴,“……”
他也是南域人,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男人眉心溝壑愈深,一時情急,又咳嗽起來,“你找這個做什麼?”
“救人。”
“發什麼瘋,這東西只能殺人,怎麼可能救人!”凌雲訴冷笑,“我雖不想認你,但你畢竟是阿姐唯一的子嗣,我不可能放任你去碰這種東西,無論是救人還是殺人,都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