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七魄
“這是……”
顏寧凝視着霧氣中的微光,這東西粗看起來毫不起眼,但稍微盯久了便覺得神思搖動，彷彿意識都隨着這道光輝在閃爍不停。但仔細一看,卻又找不出什麼異樣。
仙家俯瞰着微光，張口吸氣將之提到半空,左右撥動着這個小小的光點，對着仍舊朗照的月光反覆鑒證，終於下了結論：
“這是一片‘魂’”
顏寧微覺愕然：“魂？”
以法理而論,人的魂魄可以分為“三魂”、“七魄”,各有其名。其中三魂蘊藏理性,七魄暗含慾望,共同左右人的意識。理性與慾望既然缺一不可,魂與魄也就密不可分。通常來說，道術都直接關注魂魄整體,而不會多此一舉,大費周章地把三魂七魄分開來施法。就好比做菜時用草莓，非要把上面的籽都剔了,果肉與種籽分開來端上桌，做得到固然是做得到,但想起來當然莫名其妙……
仙家顯然也有些疑惑,它仰頭思索了片刻,道：“聽說古法煉殭屍,可以用金針,單單將人的‘魄’拘住,既能令旱魃稍有智力，懂得趨利避害，嗜血之欲也會因此大增，格外難纏。但單獨分出‘魂’來……”
三魂固然蘊藏理性，但碎魂散魄本來就沒有太高的智力，費勁周折追求這一點理性，實在匪夷所思。
仙家伸手想要把那點微光招來，卻又忌憚上面附着的法術——它的眼光當然不是顏寧能比的，僅僅一眼便能看出，這散碎的“魂”上被施加了極為高深的手段，用於掩藏下面難以言喻的真相。
但有一點是可以直接觀察到的：在這散碎的“魂”露出之後，那半空種輕飄的影子便如鐵針附磁，徘徊在微光的三尺以上，若即若離；就連顏寧“原典”的吸引力，彷彿都不能將這影子扭轉方向了。如果觀察再仔細一點，甚至隱約能看到兩者之間輕煙一樣的光霧，驟然又消失不見。
顯然，這兩者本為一體，卻不知為何被強行割裂，變化為這樣怪異的模樣。
仙家看了許久，忽然張口，朝着影子下方吹出了一口罡氣。
這口氣息頗為猛烈，剛一出口便激得地上碎石四飛，但仙家用意顯然不在於此，僅僅吹了一口氣后，那輕飄的影子便迅疾上浮，而後四周狂風呼嘯，有擂鼓一樣的聲音在耳邊劇響。
顏寧被這一聲震得幾乎耳鳴，下意識揉捏耳朵環顧四周，卻見除風聲外並無異樣，隨即意識了過來：“這是‘炁變’？”
絕大多數法術施展，都要依靠炁場的流動。而法術驟起與驟滅之時，炁的波動格外劇烈，由此能產生大小不一的震響，號為“炁變”。仙家果然點頭，循聲望向遠處，順口道：“散碎的魂魄有聚攏的趨勢，如果割裂了魂魄后，既要保證兩者彼此吸引，又要防着真的聚攏合為一體，就必須要有非常精妙的法術做平衡。越為精妙的法術越是脆弱，強行干擾並不費力。但這種平衡一旦消失，魂魄之間的吸引力必然加強……”
話音未落，便只見半空中微光隨之上浮，與影子兩兩相撞，迅疾合為一體。
在十幾秒之內，那吸納了微光的魂體似乎毫無變化，甚至連變變形狀之類的徵兆都欠奉……但很快，顏寧感到四周似有冷風乍起，寒意漸漸從地上生出。
江羅的夢境復刻了他某一刻的回憶，環境與事件相對固定，當然不會有驟然的溫度變化。所以這隻能是自己的主觀的感受遭到了干擾。他抬頭一望，果然看到仙家眯起了眼睛：
“——陰怨之氣？”
在頭頂法術所變換月亮的朗照下，一縷青黑色的煙霧從魂體中飄出，悄然消融於空氣中。毫無疑問，正是之前無倫毫無蹤影，現在卻悄然生出的，怨氣。
怨氣一經誕生，立刻便產生效力，只見周圍僅存的幾株綠草瑟瑟發抖，草間泛出了枯萎的褐色
“……原來如此，特意把魂魄切割開，是為了清除怨氣么？”
仙家在飛速思索——以分割魂體隱藏怨氣，雖然聞所未聞，但仔細推斷起來，卻是行得通的路子。無倫什麼怨氣，終究要魂魄有基本的思考能力，乃至情緒傾向。如果切割魂魄以降低理性，那麼也就可以從根本避免怨氣的誕生。但理論歸理論，實踐上這想法卻可以看作匪夷所思：魂魄是不能切得過於破碎的，那麼散碎的魂體要保留多少理性，才不會誕生怨氣？這種問題……估計根本就沒人想過，
換句話說，要想把理論付諸實踐，至少是需要相當的實驗的。
僅僅是思索片刻的功夫，兩人周圍便已涼風嗖嗖，寒意大作。驟然而起的怨氣生髮得如此之快，顏寧眼睜睜看着純白閃光的魂魄在片刻之中轉為暗沉青黑，輕飄的影子彷彿繫上了重物，正自上方緩緩下沉，投下怪異的影像。陰氣怨氣互相激發，儘管有預備的咒術保護，他依然覺得四周陽光漸漸暗淡，隱約有冰冷的氣息在抽打肌膚。
當然，兩人都算是見識過陰怨橫行的場面，這點小小的怨氣大概都不放在眼裏。但仙家則反覆環視四周，打量環境的細微變遷——怨氣一旦外泄，就會幹擾到江羅原本穩定的夢境，進而引發意識的警覺，如果再稍加刺激，很可能將江羅從夢中一舉驚醒。但夢境也往往有自動維護穩定的機制，如果自發動員清除怨氣，又會是什麼模樣？
它心中不能決斷，卻看着四周的變化漸漸加劇——原本色彩鮮明，聲響悅耳的夢境，在漸漸轉為暗淡、喑啞，樹木天空逐一褪去顏色，潺潺的溪水變為單調的幾聲脆響，連禪的叫聲也模糊起來……如果之前是身臨其境，那麼現在就彷彿在觀看一場年代過於久遠的電影。
情緒——哪怕是外來的情緒，是可以深刻影響識海中的影像的。仙家抬頭仰望發白的天空：但識海本身，會作何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