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謝流昌深呼一口氣,天藍色的裹青袍也遮不住他的瀟洒俊逸,奈何他被自己二弟的油鹽不進堵得心口慌。“行了,你去挑衣服的時候,順便把我房裏踏腳的褥墊拿過來吧。”
謝琢玉一聽挑衣服和那條她眼熱了許久的細軟絨面料裏面塞純棉的墊子,眼睛都直了。
她連連抱拳致謝謝流昌,“大哥!多謝!慷慨解囊,難以為報!”
她將破了線口的墊子從毛驢身上拿了下來,轉頭四下尋找,沒處放。一看池台傻愣愣的樣子,便來了注意,她將臟污的舊墊子塞到了池台手裏,又把手裏牽驢的繩塞進了自家大哥手裏。
“幫我拿一會兒啊!我去去就來,大哥你和池台都先別走!等我回來!”
她轉身就跑,比謝流昌喊她的速度還快。又小又擠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不如穿的那樣難看,行動竟是絲毫未受影響。
池台“咦”了一聲,謝流昌低頭向他看去。
“公子,這裏面是野鴨毛。”池台翻開了墊子的側邊,手一使勁那墊子邊緣縫得亂七八糟的線頭就開了,裏面掉出來一小堆的羽毛。
正是綠黃夾雜着紅的野鴨毛。
謝流昌看着鴨毛,心裏幽幽一嘆,他忘了自己騎着馬手上還拉着毛驢的繩子,也沒顧得上丟開,清冽的聲嗓中飽含無奈:“這廝涉獵倒挺廣的。看這女紅的樣子,定不是張姨娘所出,又是二弟無疑。”
謝琢玉奔跑如風,開心極了,喜上梢頭連府內空曠的院子似乎也回蕩着她的喜悅,沒有那麼清冷。
若是她聽見大哥又這麼說她,又要與謝流昌嗆聲:“怎的?只許女子做女紅,我就做不得?大哥你好迂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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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城西,邱府。
邱蘭馨正清點着府里過年留下來的東西,房門外傳來妹妹邱點酥的聲音。
“姐!你快來,幫我看看,這衣服怎麼樣?錦閣的人剛剛送過來的新衣服。”
邱蘭馨聞言放下手下的賬本,她開了房門讓邱點酥進來。“酥兒,年前府中不是才置辦了衣物,你怎麼又去定了新的。”
邱點酥一愣,她眼神飄忽,解釋道:“姐,那是過節的時候穿的衣服,都穿過了,不能算新衣。我這是新買的,再說了,爹爹也同意了的。”
邱蘭馨看着稚氣未脫的妹妹,心裏無奈道:“你啊,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都是爹給你慣的。”
邱點酥吐吐舌頭,她擠進邱蘭馨的房間,讓柳綠將手裏的錦盒打開把衣服拿出來。
邱蘭馨看着兩人匆匆忙忙的樣子,將房門關上后,也走到了裏間的桌邊。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錦盒,還有桌邊捧着織錦的柳綠,最後將視線放在翠色的衣服上。
邱點酥伸手從頭上摘下了發簪放到桌上,散落的髮絲沿着肩背落了下來,長發如瀑,與半束髮的她比起來,披散着頭髮的她要婉約幾分。
她拿起織錦翠裙在自己身上比劃,問道:“姐,你快看,好看不?錦閣的人跟我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緞子,聽說京城的人也都是穿這種料子呢。”
邱蘭馨側頭打量了幾眼披着綠羅裙的妹妹,眼前一亮,說:“往日看你穿粉、着鵝黃看慣了,這一套新綠倒也不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日的十娘有些不對勁。
似乎比往日要興奮?
邱點酥聽了姐姐的誇讚,心裏美美的。她摸着翠綠紗裙衣的薄紗往身上換,讓柳綠去吩咐門房備車,她要出門。
邱蘭馨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桌邊輕抿,聞言看了一眼被使喚得團團轉的柳綠。她看向自己妹妹,不動聲色的關心道:“妹妹這幾日出門的趟數有些多啊。”
邱點酥換着裙裝的手一頓,在邱蘭馨的注視下甚至抖了一抖,她鎮定地解釋道:“這不是已盡暮春嘛,聽說城外十五里坡的桃花林花期正盛,我就想着去看看。”說完,尾音不經意勾出了嬌嗲。
邱蘭馨有意詐她,鳳眼一轉看見了桌上的簪子,她抬手拿了過來在眼前端詳。
邱點酥一語未畢,又見親姐的動作,嚇得魂都沒了。“姐!”她驚呼一聲,尖聲打破了乖覺。
“嗯?”邱蘭馨撫摸簪子的手未變,她別有興趣的撥弄着簪子頂部懸下來的鏤空小木球,興緻盎然。
邱點酥道:“姐,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這簪子你——”
邱蘭馨勾着飽滿的唇,朱紅的唇珠微微翹着。大家閨秀的氣質油然而生,比見客時的她多了些狡黠和顧盼生輝。
她逗弄邱點酥道:“怎麼了?這簪子有什麼問題嗎?”
邱點酥道:“沒……”她姐這麼笑看着怪瘮人的。緊接着她萎靡的垂着兩個細肩,表情委屈,嘴角撇着撇着就抿了起來。
邱蘭馨在心裏微微樂着,瞧見自己張揚恣意的妹妹這個模樣可不容易,上次看到好似還是兩年前八姐出嫁。
“姐,姐——姐!你有在聽我說嗎?”邱點酥略委屈。
許是回憶所致,邱蘭馨險些將她與八姐看混了。回神的她眨了一下眼睛,將思緒換做認真的傾聽,她道:“有啊。你說你想出去看桃花開,但是挑了許久才瞧中了這隻木簪,你想戴着去賞花。”
“嗯嗯。”邱點酥忙不贏地點頭,握緊的粉拳卻暴露了她緊張的心事。
邱蘭馨向下瞥見雙拳,轉而又道:“一根簪子,你也捨不得給你嫡親的姐姐嗎?也怪我往日處理家中事物忽略了你,難怪你與我疏遠了。給你,你自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賭氣一樣將木簪輕拍在桌上,又似乎是覺得難過了將身子背了過去,肩背微微抖動着。
邱點酥重獲木簪,心裏卻不舒坦。她猶豫着探出手,拍了拍姐姐的背,說:“姐……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你打我好不好?或者像小時候八姐煩我的時候那樣,罰我不給飯吃好嗎?”
是了,邱家女子皆是逃不過當家的命運,但從大娘到九娘皆最寵邱點酥。
邱蘭馨轉頭,驀然見到一張“不傅脂粉,而顏色如朝霞映雪”的臉。“你有這顏色,困於邱家又如何逃脫?”她拂上邱點酥的雙頰,喃喃地說著。
邱點酥聽不懂,也不問,只眨着眼睛懵懂賣乖,擠眉弄眼討好九娘。
邱蘭馨笑着輕點她細軟的眉心,為她親自束髮。一縷順絲絛,二條理煩擾。她為邱點酥綰起了半邊溫柔與羞然,讓她動作方便,揮霍間天真如初。
“你啊,這簪子我就不問你哪來的了。你莫要拿藏金閣與巧匠能手來糊弄我,我不信。”她打斷了邱點酥想要解釋的心思,讓其羞赫。
“出門在外,勿忘歸家。去吧。”她將蹲在身前的邱點酥扶了起來,送她出門。
邱點酥撓了撓新髮髻,又晃了晃腦袋。
她無意看見已經及笄的邱蘭馨身上和頭上典雅端麗的束鬢和裙裝。心裏羨慕得緊,“姐,再過段時間就是我的及笄禮了,你可別忘了給我賀詞。還有那綰髮的簪一定要最好看的。”她心心念念着。
邱蘭馨目送她上了馬車,笑她“豆蔻年華不知長者憂,偏愛紅妝裹素麵,及笄有什麼好的”。
邱點酥自有心中想法,馬車駛出數丈仍將頭從窗內伸出,她亮聲理直氣壯地道:“及笄禮,不就是可以戴更好看的花簪和穿更好看的衣服嗎?!”
邱蘭馨一頓,也是,她道自己忘了這親妹的脾性卻與八姐不同。八姐為求全爹親高攀皇家的意願,甘心做妾,邱點酥則是:“我喜歡我才要,別的,我要它作甚?不為求全,全憑心而為。”
她轉身回府,一門心思又放在了家中事物的打理上,想到及笄禮,便喚了管家細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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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層疊,樹林陰翳。纏綿的雲將溫暖的陽日掩映,偶遇陰涼時還有些發冷。
謝琢玉站在樹下,突然渾身一抖,接着就打了個噴嚏,“阿嚏——”清鼻涕冒了個頭就又被她擦了去。
不知道從腰縫的哪裏掏出幾張手紙,她細細的揩着自己的手,神情厭惡中略帶嫌棄。
日頭輕輕地歪了歪,為她騰出一片斜照。她的身上被太陽一照又迅速回暖,隱隱有升溫的困惱。
謝琢玉動着懶散的身子骨,腳步挪了挪,預備再次躲進陰涼里。
正在她行動的時候,官道上傳來了車軲轆的聲音。她心裏一喜,忘卻了自身的煩惱,抬頭望去。
“小哥站在這裏做什麼?!要我帶你一程嗎!”推車的柴夫一身力氣,背氣灼灼,熱情地笑着沖謝琢玉詢問。
謝琢玉有些氣餒,她無力的擺手,說著:“不了不了,謝過老哥的好意,我還在等人呢。”
樵夫也不介意,推着板車繼續走。他的車上只有零星的柴棍,許是在早市賣了柴換了銀錢,現在歸家,難怪看上去也喜樂樂的。
謝琢玉又聞數次車軲轆聲,在驚喜和期待即將消磨殆盡時,不聞車聲,女聲先行。
邱點酥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摸着她的毛驢尖耳問道:“你這毛驢怎麼這麼乖?沒人牽着也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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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的設定比較特殊,大家請先別急,等我慢慢道來~
註:
1.豆蔻年華:文中指代13~14歲的少女。
2.贊者:及笄禮上為笄者賀詞和簪冠釵的人。(因為原文多為架空,並不嚴謹,請勿偏信,請以實際為主)
3.文中句式“不傅脂粉,而顏色若朝霞映雪”出自《漢孝惠張皇后外傳(其一)》。全句為:“帝秉燭諦視,見后首垂雙鬟,清矑神彩煥發,不傅脂粉,而顏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帶雨,諸體位置,各極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