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天

第七章 生天

漆黑的夜彷彿沒有盡頭,夜空死寂好似一潭死水,只有遠處那頭荒牛的怪叫撕裂夜空!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易克希望立刻醒來,看到那個胖丫鬟肥嘟嘟的臉。

他縮在樹洞裏,大氣也不敢喘,聽到哥哥的聲音越來越遠,他心中怕極了,想要撲到娘的懷裏大哭一場,樹洞裏十分潮濕,生了一些蜈蚣蟲子,爬到了他的臉上,易克被嚇得小臉發白,緊緊捂着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漆黑的夜色,藉著朦朧的月色,眼前出現一雙腳,掩藏在紅裙下的一雙繡花鞋!

易克聽到了細細的呼吸聲,以及夜風吹過劍刃,細碎而悅耳的顫音,他將哥哥的衣服緊了緊,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藏得更好一些。

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遠遠說道,“你找到他了!怎麼還不動手?”

秋水傲龍看了眼樹洞,冷哼一聲轉過身去,“我的劍不是用來殺小孩子的!”

“小孩子?那是天魔的孽種!”夏司良惡狠狠說道,斜眼看着施洛神,“真看不出來堂堂秋水傲龍還有如此悲天憫人的一面,聽說當年你劍斬十二大妖的時候,可殺了不少未成形的幼妖,怎麼今天反倒變得慈悲起來!”

“殺你的話我的劍不會有任何慈悲!”施洛神冷冷說道。

夏司良不怒反笑,“先前殺易逝川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有絲毫猶豫,好吧,既然你們一個個都想要恪守道義,那就讓我來當這個惡人。”

說著夏司良抽出單刃劍對着樹洞橫掃過去,劍鋒之上烈火洶洶,不出意外的話這一劍下去那棵古樹連着樹洞裏的易克都將被斬為兩段,周圍三人穆蘭白夜,施洛神,呂牽牛沒有人有阻止的意思。

易克藏在漆黑的樹洞裏緊緊攥着拳頭,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卻還不知死神已經來到。

就在夏司良的劍離樹榦還有一尺左右,突然樹頂綻放萬丈金光,一個佛家卍字將古樹蓋住,金光化作一口大鐘將古樹罩下,佛家經文環繞金光古鐘遊動,隱約之間有唱經之聲。

夏司良被金光晃得不由眯起綠豆眼,其餘三人也感到那陣金光中法力無邊,非是等閑!

“什麼人!”

“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望諸位施主廣開善門,手下留情。”一清瘦僧人從樹後走出,身披百衲衣,面容凄苦。

穆蘭白夜白眉微皺,夏司良也不由神色微動。

“原來是枯心上人!”太白當道穆蘭白夜一向目中無人,整個苦境修界能讓他另眼相看的人不多,而眼前這個一臉晦氣相的和尚便是其中之一,就連冷如冰雪的施洛神也稍稍露出一絲恭敬之意。

此人乃是苦境佛家祖庭伏龍頂萬佛浮屠首座心禪大師的關門弟子,法號枯心,俱傳聞曾經是一個紈絝子弟,花花公子,被心禪大師點化皈依佛門,而後三十餘年間雲遊天下,救人無數,被他降服的妖魔凶戾更是不可勝數,此人法力精深,尤其所修萬佛浮屠秘傳‘大日焚炎經’登峰造極,便是劍天子也對此人讚譽有加,稱其為‘萬佛之上第三人’。

“枯心,你要阻攔我等誅此妖孽嗎?”

“否!貧僧非是阻攔諸位殺這天魔之子,貧僧是要救這稚齡孩童一條性命!”

夏司良怒道,“那還不是一個意思!”

枯心上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夏司良急急退了一步,手握單刃劍,“你欲何為?”

“諸位要殺的是天魔之子,若此子心中並無魔念,便只是一個稚齡童,諸位殺他何益?”

呂牽牛冷哼一聲,“今日我等殺死他爹,逼死他娘,他那個哥哥恐怕也已經成了我荒牛腹中之物,仇恨已然種下,想要拔除何其難也,枯心上人三言兩語就想要我們放過此子,未免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

枯心低頭深施一禮,雙手合十道,“貧僧以性命擔保,這孩子將來絕不會找諸位報仇。”

“若是將來他修為有成,找我等復仇又將如何?”

“那貧僧親自出面,化解此中因果,若諸位信不過貧僧!”他一手指着天空,正色道,“那貧僧願以吾師之修行向各位保證。”

此言一出,呂牽牛等人臉色微變,枯心這誓言發的極重,聖人言出法隨,最忌賭咒發誓,這和尚竟然以其師之名向自己保證,可見這話的分量。

穆蘭白夜不解道,“這天魔之子到底有什麼值得上人如此作為?”

枯心上人低頭不語,穆蘭白夜又說道,“如果我執意要殺他,你是不是要與我們動手?”

枯心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是的!”

這時施洛神忽然哼哼冷笑了起來,眯起丹鳳眼看着穆蘭白夜等人,“枉你們還自稱大修行者,卻被一個六歲的孩子嚇成這樣,如果他將來真要報仇,讓他來便是,區區一個天魔之子就讓你們如此懼怕,那還活着做什麼,乾脆自斷經脈,自絕三宮算了!”

“枯心,既然是你出面,我施洛神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枯心上人這時深鞠一躬,雙手合十贊道,“施主果然宅心仁厚,有菩薩心,既然如此,那這孩子便交由施施主撫養,相信百里楓川名門正派,門風浩大,必能化去此子天魔本性,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什麼,我……”施洛神頓時語結,“你……”

“阿彌陀佛,貧僧會在萬佛浮屠日夜誦經為施主和這孩子祈福發願!”

施洛神臉色鐵青,被氣得連吸兩口冷氣,枯心上人卻將易克從樹洞裏抱了出來,他以大日焚炎經罩住古樹時,便以佛法讓易克睡去,看着易克稚嫩水靈的臉蛋被塵土染花,上面還有兩行淚痕,枯心粗糙的老手輕輕抹去眼角的淚珠,輕嘆了口氣。

“此因已種下,不知果如何!”他抬頭看了眼夜色下躁動的森林,“貧僧另有要事,便先告辭了。”他將易克交給施洛神,合十一禮,轉身走入晦暗的森林,身影一閃便消失無蹤。

穆蘭白夜瞥了眼施洛神和她懷中抱着的易克,冷哼了一聲“若他將來露出天魔本性,你知道該怎麼做。”

夜空之中兩道光芒閃過,在四人面前落下,卻是步凌塵和蘇劍闔兩人。

步凌塵手中托着一團白光,“壺道人很識趣,乖乖將靈嫡交了出來!”

“那隻天魔呢?”

步凌塵搖了搖頭,“不知道,大概被壺道人的乾坤日月壺吞了,此時恐怕已經成了血水!我感覺不到她的氣息……”他目光看到施洛神懷中的易克,“這是怎麼回事兒?”

施洛神有些惱怒地哼了一聲,呂牽牛說道,“枯心上人來了!”當下將之前的事說了一遍,步凌塵說道,“那些和尚就喜歡裝神弄鬼,不知道又有什麼么蛾子!那他說沒說另一個怎麼處置?”

呂牽牛說道,“另一個,已經成了我荒牛的腹中之餐了!”

…………

易允靠着一棵大樹急促地喘息,兩條腿好像灌了鉛一樣又重又麻,幾次試圖站起來,可兩腿卻打着顫兒又坐了回去,“小克還在等着我!”他抓着樹榦艱難地爬了起來。

荒牛撞斷那棵大樹,哞哞怪叫,鼻孔中往出噴火,一隻蹄子直接踩了下來!

易允雙手抱在頭頂心中一片空白!蜷縮在齊根折斷的大樹根下,就在這時夜空飛來一道細小的金光,在那小山般壯碩的荒牛頭頂‘輕輕’一戳!荒牛登時變成了石牛一樣愣在原地,沉重的身軀緩緩倒下,凶性全無,只剩下粗重的喘氣聲。

那道細小的金光卻瞬息之間消失不見。

易允等了半天也沒有感受到被踩成肉泥的滋味,難道我已經死了嗎?他心中暗想,耳邊卻傳來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女人聲音。

“咦?在這裏!找到你了!”

易允抬頭一看,面前站着一個粉衣女人,生的極為美麗,幾乎和娘親一樣好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難道是她救了自己?易允心想。

這時就見那漂亮的女人突然張開嘴,從嘴裏噴出一口白霧,白霧將他籠罩在內,易允瞬間感到眼前一黑,接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粉衣女人迷倒了易允,隨後身形開始變化,一張嬌俏可人的臉開始猙獰,雙目由靈動變得血紅,嘴向前探出伸長,頭頂長出兩根犄角,她粉色的紗衣被撐破,白皙水嫩的肌膚也生出一層黃毛,嬌柔婀娜的身姿開始暴漲,眨眼間竟然化為一隻房屋大小的梅花鹿!

這女人卻是一隻鹿妖!

它二話不說低頭將昏死過去的易允囫圇個兒吞了下去,隨後搖頭擺尾,腳下升起一層雲氣,便要架雲飛走。

“妖孽,知道我等在此,還敢來此造次,不知死活!”空中響起一聲驚雷般的怒喝,伴隨着怒喝的是千萬道瑩白的劍氣之雨,彷彿海棠落英!

鹿妖對着那些劍氣噴出一口妖氣,攔下大半的劍光,卻聽半空一聲冷笑,“不自量力!”

一道人影在鹿妖身上一閃而過,劍光乍起,而又乍滅!

蘇劍闔落地收劍,頭頂房屋大小的鹿妖身上一道恐怖的傷口開在肋部,血水如雨便飄灑,鹿妖發出一陣凄厲而痛苦的嘶鳴,在空中踢騰掙扎了幾下,腳下雲氣散開,屍體噗通一聲重重落在地上。

啪啪啪……拍手聲響起,步凌塵贊道,“蘇掌門好劍法,在下佩服!實在是佩服!”他瞥了眼在地上喘着粗氣的荒牛,它小山般的身體堆在地上,彷彿睡著了,步凌塵對呂牽牛笑着說道,“呂山主,你這荒牛不靈啊,一隻路過的母鹿精就把它迷倒了,乾脆宰了吃肉吧!”

呂牽牛臉色陰沉似水,一腳踢在荒牛鼻子上,“沒用的廢物!”

荒牛甩了甩大腦袋,似乎清醒了起來,身形縮小漸漸變回耕牛大小,站在呂牽牛身後用頭輕輕拱着他的胳膊,卻被呂牽牛一拳砸在鼻樑上,疼得荒牛不住搖頭。

“那孩子被這隻鹿妖吃了!”步凌塵嘖聲道,“真是可憐的一家人啊!”

“餵了鹿妖總比餵了牛精強!至少鹿糞比牛糞好聞一些!”夏司良嘿嘿笑道,不懷好意地瞥了眼呂牽牛。“不過總算是一了百了,既然已經奪回了靈龍脈靈嫡,三師兄,咱們回崑崙墟向師尊復命吧!”

太白當道穆蘭白夜點點頭,對幾人抱了下拳,“告辭!”

說罷徑直御劍而去,身化一道白光眨眼間消失在夜空之中,夏司良化作一片火光緊隨其後,步凌塵攤手無奈道,“把咱們折騰了一番,連句謝都沒有,我還能說什麼?幾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請了!”

幾人各自騰空而去,施洛神最後一個離開,看了眼在懷中熟睡的易克,緊了緊他身上的衣服也御劍離開了洗墨山!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死掉的鹿妖肚子忽然動了動,傷口中流出的腸子蠕動起來,一隻手從腸子裏探了出去,隨後是第二隻手,兩隻手撕開肚腸,從裂口處擠出一個腦袋,他掙扎着從鹿妖的腹中爬了出來,身上帶着酸腐腥臭的粘液。

他掙扎着站了起來,一隻手捂住了左半邊臉!

那一半的臉和整條左臂被鹿妖的胃液腐蝕成了暗紅色,原本白皙稚嫩的肌膚被胃液蝕成了敗革一般嶙峋可怖,只剩下另外半邊臉還有着從前俊朗的模樣,劇痛讓他在夜風中顫抖着,但臉上的痛楚卻比不過心中的痛!

他回頭看了眼鹿妖的屍體,一瘸一拐地走到之前藏着易克的樹洞!

樹還在,那個躲在黑暗裏眼淚汪汪,依依不捨的孩子卻已經不見了!

“小克……”易允發出一聲嘶喊,他被灼傷的眼瞼卻已經流不出淚水,只剩下沙啞的撕心裂肺的乾嚎。

他無力地跪在了地上,雙手抓進泥里,“我不原諒……一個也不原諒,一個也不原諒……”

他站起身,踉蹌着向墨溪城相反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夜風陣陣,穿過墨色的樹林,打在墨色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好似低沉的啜泣。

幽暗的森林內緩緩走來一團金色的光芒,照亮一隅之地,蚊蟲蛾子繞着那團金光盤旋不定,有撲火之意,飛蛾尚有向光之志,何況萬物之靈長!

光芒的中心是一個面色凄苦的和尚,低着頭,雙手合十不緊不慢地走着。

他來到鹿妖屍體前,盤膝坐下,從隨身帶着的布褡褳裏面取出木魚,開始念誦超度經文,從那鹿妖的屍體上飄出一縷白氣,在空中凝聚成一個女子模樣,她飄到和尚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心禪長老所交代之事,小女子幸不辱命!”

木魚聲驟然停止,枯心和尚睜開眼看着她,“捨身求法,功德無量!”

他拿出黃銅缽盂,那鹿妖的魂魄便飄到缽盂之中,枯心低聲道,“我以佛法祝你超脫輪迴,直登彼岸,成就輕靈琉璃之體,從此脫離妖軀,不入三界!”

“謝大師!”聲音幽幽,如林中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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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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