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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八王爺……王八爺
後來紫九才知道他們是在祭縣的府衙內,那日蕭谷風居然是第一個到的,只是到現在她還不曾見到他。
聽清兒說,那日蕭谷風將奄奄一息的自己從牢房裏抱出去的時候,李瑞選甫到祭縣縣衙,見到她的一瞬即劍指洪成眉心,差點就讓那祭縣縣令一命嗚呼。
是蕭谷風死命攔着,說他只是一郡郡王不能處置朝廷命官,才將他勸下。
不過氣憤難平,李瑞選還是冷語低嘲訓斥了那縣令一番,責其草菅人命,並打了他二十大板,跟她一樣血淋淋的才罷休。
隨後李瑞選又貼身照料,親自給她凈面、梳發、擦手、上藥……總之無微不至,就差——
清兒欲言又止:“就差……沒給小姐您更衣了……”
待她支支吾吾地說完,紫九一副聽不懂的模樣,清兒的臉卻是紅了。
也不知清兒是有意還是無心,總是她那麼說了,紫九就聽。
不過她就沒全然信了,她可沒忘記,那一日初初醒來李瑞選那雙佈滿血絲的眼明明恨極她的模樣,還捏得她臉頰不適,背上的傷復裂,疼得齜牙咧嘴打哆嗦。
若是他真的心疼,又怎麼忍心!
興許是見她悶在床上怕她無聊吧,清兒得空的時候都在說這一段時日發生的事——王爺得知她失蹤是如何地寢食難安、是如何第一次發脾氣摔碎一大堆東西;王爺怕她不適應別人的伺候,命東風是日夜兼程趕路把自己送來祭縣;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王爺是多着急多想砍掉那洪成的腦袋,是把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個遍,還把將她手腕綁得紅腫的幾個人一一打了大板子的……
在山中十幾日,清兒開口的次數都沒有這三日多。
總之清兒就是要叫她知道,八郡王是如何如何對她好的。
紫九心裏嗤笑,李瑞選有那麼好,太陽能打西邊出來!反正她就當自己還是那個傻子,一句話不說一個字不坑,就是什麼都不明白。
就這麼百無聊賴地過着,在清兒悉心照料下,紫九覺得自己的傷慢慢復原,膳食正常起來,體力也逐漸恢復。
第三天暮色四合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李瑞選率先進屋,看了看床上的人兒,她已經能側身躺着,此刻正手托下巴,百無聊賴地捻着一縷細發玩耍,煞是可愛。
他心中一暖,雀躍上頭,臉上卻看不出什麼,只冷淡地說了一句:“收拾一下,我們回京。”
清兒應了一聲開始忙碌,李瑞選則行至床邊,掀開錦綢被,把那個看到自己就躲進去的小東西揪出來。
這回他沒有意氣用事,動作輕柔地像在抱一隻愛寵。
儘管這樣,紫九還是禁閉雙眸不願看他,那存心漠視的小心思一覽無遺。皺巴巴的小臉,像只病懨懨的小奶貓似的。
他就那麼看着,自己都沒察覺冰冷強硬的心被無形之間熱乎起來。
清兒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拾掇好,提着小小的包袱候在一旁。
紫九陰差陽錯到的祭縣,本就沒帶什麼東西,有的只是這幾日李瑞選差清兒去買的新衣裳。而他亦是奢侈,吩咐了沾血的一概扔了,是以剩下的也沒幾件。
李瑞選微微躬身,長臂一伸,雙手分別繞入紫九的脖頸及膝蓋窩,便將人抱了起來。
他眉頭一皺,低頭端看一眼懷中清瘦的身子,十分不悅。養了好些天才長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想起這個他心裏更是窩火,極想再多打那個縣令幾十板子。
紫九看到的是他滿滿嫌棄又帶了狠厲的神情,心裏將他又罵了一通。想做反抗,奈何渾身輕飄飄的無甚氣力,只能任由處置。照說這幾日補血益氣的湯藥被清兒灌了許多,怎麼還覺得周身軟綿綿的。
她哪知道,那是李瑞選叫大夫特意下了一味特殊的藥物……
李瑞選身形頎長偏瘦,平常走路又往左側稍弓身的,是以總覺他應是十分孱弱的。不料他抱着紫九,步履穩健氣息平穩,一點喘息都沒有。一路抱着她,從內堂而出,穿過迴廊,經前廳,又出了一門,才算到了府衙中門。
紫九暗暗驚奇,她不算清瘦,但也不是中等身形,蓋屬兩樣之間,李瑞選這傢伙怎麼就跟抱床錦被似的輕輕鬆鬆呢?
不行,要多吃點,叫他力都使不上才好!
洪成及他們一眾衙役在那等着,他彎着身子,步履不穩,由人攙扶着,畢恭畢敬地候着。
府衙大門外,一輛奢華的馬車正對大門,上頂錦繡華蓋,周遭是杏黃色的布簾,車頭的帷幔上綉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青龍,四匹毛色上等的駿馬拉着。
李瑞選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奔馬車裏去,將紫九小心翼翼地放在軟墊上,拿了帛枕把她的頭墊好了,又拉過腳邊的薄被給她蓋上。
安置妥帖之後,他便做到對面的座位上去。
清兒探進頭來,他淡淡說了一句:“放在那兒吧。”
清兒放下包袱便出去了。
紫九繼續閉着眼,聽他對車夫道:“走了。”
外頭卻傳來洪成不安的叫喚:“王爺,下官……”
“一方父母官,為民除害是好,但豈可濫用刑罰。貴縣好自為之吧!”
紫九聽出來了,那是蕭谷風的聲音。她動了動手,想了一下還是歇了掀簾偷看的心思,不說府衙外站了那麼多人,就是李瑞選都還在身旁呢,總不能叫他知道自己還記着那個英姿颯爽的將軍的。
馬車緩緩動了,不知是不是李瑞選吩咐過,行得極慢,約莫不比走路快上多少。
這是郡王的座駕,馬車內十分寬敞,兩旁均有座位。
紫九身形嬌小,躺在一邊尚有餘長。她背上的傷雖然好了很多,但這一顛難免扯到。她苦着一張小臉,逕自往左.傾了傾,側身躺着,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李瑞選自然看到了,他抬起腳擱在對面的座位中央,防着馬車偶有大顛她翻到地下去。
夜色垂境,馬蹄聲與馬車軲轆聲或交錯或重疊,在官道緩緩前行。
紫九已經入睡,李瑞選靠在另一邊閉目養神。
突然間,馬車晃了一下,驟停頃刻,很快如常行進。
李瑞選倏忽睜眼,伸手輕輕扶着紫九的臂膀,爾後蹙眉,另一手撩開帷幔一角,探頭低語問道:“何事?”
“蕭將軍發現有人尾隨。”車夫回話,顯得十分謹慎。
李瑞選聞言並不吃驚,放下帷幔,紫九依然在睡,便將手抽回來,繼而心中腹誹:來者最好識相,別來驚嚇他的人。
馬車有條不紊地前行,不多時,便聽幾聲急促而響亮的馬蹄聲行至車后,顯然是有人已打探回來。
蕭谷風拉了韁繩,聲音低沉:“王爺,不足為患。”
李瑞選“嗯”了一聲,不再多說。
一路向前,再無出現什麼異常情況。
旭日初升時分,長盛府玉生坊攤販叫喚吆喝,各家良婦奴僕出街置辦物什,來來往往,人聲鼎沸。
鬧市之中,突有駿馬奔騰。行人紛紛躲閃,或有好事者駐足觀望,只見前有四個金領綠袍腰帶佩劍的侍衛開道,奢華鑲金的馬車旁更有曾立下赫赫戰功的蕭谷風蕭將軍隨護,立即明白過來。
人群里便有好事者紛紛議論開了——
“這好像是八郡王的馬車,蕭將軍在旁邊呢……”
“看樣子,八郡王好像是從城外來的吧?”
“郡王怎能隨意出入京畿呢?”
“還不是前些日傳得沸沸揚揚的風流韻事,八郡王陪三公主去信德寺進香,竟然看上淺府那個瘋瘋癲癲的九小姐啦!聽說前幾天人不見了,被誤抓到祭縣去了,八郡王找人的時候剛好抓到那個到祭縣投毒的姦細,知道祭縣縣令也抓了一個就知道錯了,心急如焚之下請旨前去的……”
“我就說,郡王不是還在守孝么,怎麼會離開京畿!”
“誰說不是呢,郡王一向恪守本分,要不是太皇太后薨逝前下的懿旨要他回京守孝,這麼多年他一直呆在離陽都不曾回來過呢……”
“是呀!不過這事懸啊,就算不在孝期,聖上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啊!堂堂八郡王怎麼能取那麼一個憨傻的女子為正室!”
蕭谷風是習武之人,耳尖,旁人的一言一語再低,都悉數傳入他的耳中。對於王爺這般故意散播消息的用意,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不鬧得驚天動地,如何令人信服!
紫九一路睡得還算好,直到耳邊怎麼一直傳來“八郡王”“八郡王”這樣那樣的聲音,聽着就煩人,她神神叨叨:“八……王……八……王八……”
對,八郡王不就是個王八蛋嗎!
她也沒全醒,但想着這個高興得偷偷笑。
李瑞選是快天亮時才小憩片刻,蕭谷風進城時特意把他叫醒。本不夠眠不曾張眼,這下聽到座上的人傻乎乎地笑聲,立時精神過來。
墨色雙眸緩緩抬起,入眼即是落凡仙子那張無可挑剔的側臉,天光照亮了偌大的馬車,她身上的肌膚白得好似能夠發光。
此時她毫無防備,淺笑時露出上排小巧的貝齒,勾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李瑞選跳下座,半跪着將臉湊過去,鼻樑在她鼻樑蹭了蹭。就那麼一下,毫無防備的小東西也學着在他鼻樑蹭了兩下。
他忍不住心驚肉跳,為剛剛的小人心思,為荒唐的舉止。然而他又是多麼歡喜她這個樣子,好似一隻乖巧的奶貓,叫人直想摟在懷中輕揉疼愛。
此刻,他忘了車外所有,只想將她的容顏記在腦海,抑或是印入心間,從此不再忘卻。
雖然,她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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