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任務
“青雨真的捉到了那女鬼?”沐挽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鍾長卿一邊將飯菜放在寢舍的小桌上,一邊解釋:“是。我們去的時候,青雨已經用符篆封住了那女鬼的行動,自己滿身是血的倒在一旁。”
沐挽風聞言心頭一驚:“他死了?”
鍾長卿的手僵了一下,笑着回答:“師叔勿須擔心,青雨只是失血過多昏厥過去而已。”
沐挽風內心五味雜陳,有些失落卻又含着暗暗的慶幸,隨後又開始憂怨起來。
洛青雨沒死,洛青雨沒死……
待他回來之後,自己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接待他?
弒師之仇不可泯滅,可眼下事情卻還沒發生,他真的,能下得去手,殺了他嗎?
鍾長卿沒有發覺沐挽風細微的表情變化,依然在向他說明:“那女鬼此前食了還陽果,化作拜門生,以美色|誘惑方才得手。後來卻不知被什麼人打傷了,修為有損,便急着下山找自己的墳墓療傷,所以才挾持了一名推門弟子,威脅青雨讓他附身。青雨自傷,將女鬼逼出了體外,經歷一番苦戰之後,才將她擒住的。”
沐挽風聽得心不在焉,隨口問了一句:“現在呢?”
“已經派弟子將那女鬼送去了斂佛門。雖說是為了報仇,但她終究是沾染了人命,多半是無法|輪迴了。希望斂佛門的高僧能用經文安撫她的怨怒之氣,成為遊魂野鬼總比成為惡鬼要強。”鍾長卿答得簡略,沐挽風也根本沒有聽進去。
待鍾長卿走後,沐挽風一人坐在屋中,沉默許久。
*
白雪茫茫,天地渾然一體。
洛青雨置身其中,只覺眼前一片迷茫,看不清,摸不着,只有耳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那便以洛為姓,喚做青雨罷。”
“咳咳,小黑貓,還不過來拜見你的師尊?”
而後,那聲音忽然變得冷冽,不近人情:
“逆徒敢爾!”
“你辜負了為師對你的期望。”
那是沐挽風的聲音。
洛青雨忽然變得慌張,不住喊道:“不要,師父,你不要生氣。”
“青雨知錯,師父不要趕我走。”
他是孤兒,是棄子,他此生只有沐挽風一個師父,他不願離開他。
洛青雨艱難地睜開眼睛,那片雪白之中,逐漸凝出了一個身影。
洛青雨向那身影探出了手:“師父……別走……”
意識朦朧之下,洛青雨說出了這麼一句,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待他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蒼朮峰的醫舍之中。
“洛師兄,你醒了?”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羅裙的葯童,見着他睜眼了,便端過去一碗湯藥,“蒼天長老吩咐了,師兄醒來之後,要立刻這補血的湯藥服下。”
洛青雨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自己手臂、小腹上纏滿的白色布條,想起夢中見到的那抹白色身影,轉而問道:“我師父可有來過此處?”
葯童搖搖頭:“玄天長老並未來過蒼朮峰,倒是鍾師兄到過一次。”
洛青雨沉默片刻,伸手要去拿床榻邊的外衫,卻帶動了身上各處傷口,不由得嘶了兩聲。
“洛師兄切勿亂動,傷口會裂開的。”葯童本想拉住洛青雨,洛青雨卻絲毫不領情地甩開她的手,掀開被子,拿上了手邊的佩劍和長衫就衝出了醫舍。
“師兄!師兄你要去哪兒!洛師兄!糟了……”
*
彼時,沐挽風正在罡陽店與他的掌門師兄鄒盛傲掰扯。
“師弟啊,就勞駕你走一趟唄。”鄒盛傲扶着沐挽風的雙肩,點頭哈腰彷彿哄小孩一般的向著他說盡好話,“你師兄我明日就要回邊塞打仗了,二師弟在閉關,三師弟人還在秘境,想來想去,也只有小師弟你最合適了。”
沐挽風無情拒絕:“不去。”
他就知道不該攬事兒做!上次為了坑洛青雨攬了一次,結果到頭來自己也要被坑一次。
鄒盛傲依舊不依不饒:“你去,去了師兄給你這個數的報酬!”他伸手比了個三。沐挽風自然明白,這個三不會是三兩,也不會是三十兩,應當是整整三百兩。
天洪派作為辰國四大修真門派之一,最不缺的就是錢。巧了,他這位玄天長老,最不需要的也是錢。
沐挽風不為所動:“不去。”
“為什麼呀!”鄒盛傲有些崩潰,“師弟你難道都不願為天洪做點貢獻嗎!?”
沐挽風一下來了火氣:“我堂堂一派長老,到個老頭子家裏替他新娶的18歲小妾保胎護|法,你覺得這事妥當嗎?”
鄒盛傲啞口無言。
這事兒聽起來挺扯的,但也並非沒有緣由。
天洪派雖是修真大派,建派的時間卻極短。上一任掌門鄒通是沐挽風的師尊,也是鄒盛傲的父親。鄒通在鄒盛傲年僅14的時候建立了天洪,十年間,他作為一名戰場的將領,帶領着辰國的士兵幫助如今的皇帝奪得了帝位。辰國建立之後,鄒通便被封為了立國將軍。天洪派背靠朝廷,自然有無數的權貴想要攀附。
鄒通逝世后,鄒盛傲便接替了鄒通的位置,成為了新封的搴旗將軍,一方面繼續為朝廷效力,另一方面,則是為朝廷培養戰場人才。
因此,天洪派的弟子分類相較於其他修真門派十分特別。除了長老親選培養的內門弟子,和通過拜門擇選之後進入天洪的拜門弟子外,還有推門弟子這個說法。
推門弟子,顧名思義,由他人推選舉薦而來。一般有資格向天洪提寫推薦信的,除了當朝權貴,就是一方富賈。而那些被推薦過來的人,均會成為鄒盛傲手下的弟子,待到他們學成之日,鄒盛傲便會將他們帶入軍中,成為邊國無法抗衡的戰力之一。
所以天洪派雖為修真門派,與朝廷,與皇帝,卻有些莫大的聯繫。就連他們派中所用的銀錢,大部分都是依靠那些富商投捐而來。縱使他們實力強悍,無懼鬼神,但終究不能與錢作對。
此次提出“保胎護|法”委託的,便是當朝宰相的親弟弟,金坪郡的第一富商,賈平甄。
鄒盛傲當然也想拒絕。但……此等荒唐事偏偏又是辰國國君給的囑託,不管是難是易,他斷然不可拒絕的。
原本這事兒派兩個內門弟子去能處理妥當,但……就怕丞相和皇上那邊不好交代。眼下無人可用,雖說自己這小師弟平日裏挺……咳咳,但名義上終究是個長老,充充門面也是可以的。
沐挽風不知自家師兄心裏的盤算,只覺得做這樣的事很落面,無論如何都不願答應。
纏到最後,鄒盛傲終於是沒了辦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憂怨道:“既然師弟如此堅持,師兄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沐挽風輕笑頷首。
“只是這長老之位,師弟明白的,師兄已經儘力了三年,你三師兄近日總拿你沒有授課之事咄咄相逼,師兄我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沐挽風忽然笑不動了。
鄒盛傲把頭偏向一側,恍若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沒事師弟,師兄還是會努力一把的,就算你以後不再是天洪派長老,也依舊是我鄒盛傲的五師弟。”
沐挽風咬牙閉眼道:“我去。”
“一言為定!”鄒盛傲立馬就接上了話,沐挽風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被忽悠了。但……即使是忽悠他也認了,他那三師兄,顥天長老明承志一直對他的長老身份極有怨言,這任務就算現在不做,之後明承志也會逼着他做別的,既是如此還不如多收三百兩銀子的酬勞。總而言之,這長老之位不能丟。
沐挽風沉默不言,就算是答應了。鄒盛傲甚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師弟莫慌,到時候我會派兩名可靠的內門弟子與你同去,師弟你只需要全程跟隨着便好。”
沐挽風抿唇微笑,順勢拍掉了鄒盛傲的手,向他攤出了掌心。
鄒盛傲一併笑了起來:“師弟,酬勞自然是事後結算了的,規矩不能壞。”
沐挽風笑着搖着了搖頭,再次攤了攤手:“拿來。”
“呃……”鄒盛傲笑得有些僵硬,“師弟,你這是何意?”
“符篆,給我。”沐挽風斂下了笑容。
“這……”鄒盛傲似有為難。
沐挽風厚顏無恥地說道:“你師弟我手無縛雞之力,這是天洪派人盡皆知的。師兄既然要我出山,自然要給我些保命的手段。難道……師兄捨不得?”
“怎麼可能,既然師弟開口了,師兄肯定是要給的。”說完,便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大疊黃色的符紙,“等我看看啊,這個是鎮魂符,這個是定身符,還有爆炸符,傳音符,血符——哎哎哎,師弟你幹嘛!?”
沐挽風一把搶過那疊符篆,毫不客氣地塞進前襟之中:“我都要了,謝謝師兄。”
“不……不必言謝。”鄒盛傲的內心在滴血。
符篆對於修真者來說那可是極其珍貴的東西。如今的符修已不像幾百年前那樣多,普通的修真門派之中根本都已經看不到符修的存在。除了驅鬼除邪經常會用到的魂符之外,大多數符篆的畫法早已失傳,辰國之內的符修也只有寥寥數人。就這些符篆還是鄒盛傲花千金買來的,如今被沐挽風當破紙一樣塞在衣服裏面,他怎麼能不心疼?
“多久出發。”沐挽風淡定發問。
“三日後。”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預祝師兄此次征戰能夠凱旋而歸。”
沐挽風隨後便回到的沉日峰。沉日峰位於九野山最西側,因此山可以得見金烏西沉的美景,故而得名。
過了那破破爛爛的連峰橋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蜿蜒的石階。此時臨近日暮,石階上都灑滿了金黃色的餘暉,雖見色彩,卻更顯冷清。沐挽風盯着石階檯面,緩慢向上攀爬,直至看到了一個人影映照在石階上后,他才終於停住了腳步。
“師父……”
洛青雨輕喚了一聲,便踩着石階一瘸一拐地走了下來。他雖面無表情,說話的語氣中卻含有淡淡的喜悅。
“師父,我終於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