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時辰
兩次襲殺,雖然收穫頗豐,但每一次消耗的心力和精力,都不可小覷。
王也坐下沒多久,疲倦就如同潮水陣陣席捲而來。
藤蔓的狀態無疑是危險的,像是一頭嘗了餐前甜點的野獸,正胃口大開的等着正餐。
同時也是安全的,在吞噬了一個仙人之後,王也和寶兒這點血肉,更不被它放在眼中。
王也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去尋找一個安全的棲息地,何況在這個地方,真的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嗎?
她閉上了眼睛,寶兒見她靠在樹根上睡着,不敢打擾,目光警惕地盯着外面。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的時候,外面的天空已然全黑,伸手難見到五指。
毫無疑問,凡人的處境更危險起來──風送來絕望的□□,凄厲的哭嚎,還有尖銳的慘叫。
王也抬手抱住了頭,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
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到了許多人的感受。
箭矢插進胸口,匕首割破喉嚨,石頭砸碎頭顱……
這些事情好似在同一時間,都在她身上上演了一遍。
痛苦,無力,絕望……種種負面情緒,填滿了她的心口。
這就是羸弱的凡人,無力反抗的凡人,甚至都無需仙人動手,也不必異種發威,光是突如其來的黑夜,就有可能叫他們一腳踩空,滾到坡下撞到尖銳的石頭上,磕碎自己的腦袋而死。
“滾、滾開──”
她從嗓子裏發出壓抑的咆哮。
寶兒被嚇了一跳,緊張地問道,“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吼出那一聲之後,這些奇怪的感受,竟像是真的被她嚇走了一般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焦灼──王也很清楚這是誰的情緒。
“等能看得見路的時候,我幫你把人引誘過來,怎麼樣?”
她抬起眼眸,望向漆黑的夜空,輕聲詢問道。
葉子簌簌響了起來,有什麼在王也身後遊動,她很清楚這不是蛇──
林子裏雖然聽得到蟲鳴鳥叫,但她走了一路,連只螞蟻都沒見到過。
她挺直了脊背──
一根藤蔓猶如冰冷的蛇一般,沿着她的後背,爬上了肩頭。
它沿着脖頸繞着彎向上,藤蔓的頂端停留在了王也的眼睛旁邊,準確來說是太陽穴的位置。
王也那個地方的血管突然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細小的藤蔓尖端,在血管跳動的位置,輕輕地點了點。
寶兒什麼都看不見,但她聽到了黑暗中響起的聲音,她能夠感受到和自己膝蓋相體貼之人的身體有多麼的僵硬,於是她也繃緊了自己小小的身體,不敢發出絲毫的動靜來,生怕影響到王也。
一股叫做滿意的情緒湧上心頭,王也鬆一口氣。
當濃郁的黑暗被天光沖淡的時候,王也抓住了寶兒的手,“在這裏等我,不要動,也不要發聲,哪裏都不要去,知道嗎?”
寶兒心頭湧出不好的預感,小小的手用力地抓住了王也的手指,她想攔住姐姐,不讓她去冒險,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姐姐,寶兒乖乖的,你一定要回來。”
姐姐做的決定一定是對的,她不能拖累姐姐。
*
和藤蔓合作,無異於是與虎謀皮。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別看藤蔓對她和寶兒好像還不錯的樣子,那只是它看不上而已。
就像是人在路邊看到一隻螞蟻,除非螞蟻爬到自己的身上,否則誰會多看一眼呢?
但若是想要踩死,也不過是抬右腳或是左腳的事情罷了。
王也不會對它心懷感激,但它確實是她最好的合作對象,也是這片林子裏頭,唯一能抱的大腿。
想要活下去,用什麼方式都不可恥。
哪怕為虎作倀又如何?
*
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何想得到,竟然會有凡人大膽的將他們視作獵物?
正是因為想不到,所以不會提防,王也這條誘餌,幾乎是一釣一個準。
當然,她在挑選大魚的時候,也很小心。
成群結隊的不要,衣着光鮮的不要……
前者抱團,牽一髮而動全身,很容易引來一團,藤蔓未必打得過,還有可能暴露藏在洞裏的寶兒。
後者在這個地方孤身一人還能維持形象,實力想必不低,就算藤蔓對付得了,她也沒本事在跑回藤蔓狩獵區域之前保住自己的小命……
繞是如此謹慎,她還是為自己膽大包天的行為,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長長的箭矢插入肩膀,前胸後背的衣服幾乎都被鮮血浸濕。
寶兒站在那裏,用嘴咬着自己的小手,兩眼都是滾燙的淚水──只是她不敢哭出聲來。
她知道姐姐討厭眼淚,尤其是無用的淚水。
王也的身上可不止這一處傷口──
這處傷口,只是所有大大小小的傷口當中,最嚴重的而已。
她握着箭身,緩緩地往裏推。
冷汗仿若豆珠一般,大顆大顆的自她蒼白臉上冒出來,匯聚在下巴處,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砸出一個小坑;身體更是難以抑制的顫抖個不停,緊咬的牙關裏頭,也發出牙齒錯開的咯吱聲……
但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哪怕疼痛已經幾乎要擊穿她的神經。
瘦小而枯黃,好似雞爪一樣的手,緊緊地攥着箭身,堅定而果決的將箭頭推出肉里。
直到後背尖銳而冰冷的箭矢,離開了她的身體大概有一個巴掌那麼寬的距離,寶兒才聽見她的聲音:“好了。”
寶兒捧着一塊白色的布上前。
這是用仙人的裏衣裁出來的。
她將布纏住箭頭,確認鋒利的箭頭,不會傷到她柔軟的小手之後,才握了上去。
“姐姐,我拔了哦!”
她提醒了一聲,然後兩隻手用力,拽着箭頭往外拔。
這支箭射中的位置很巧妙,剛剛好卡在了王也肩頭骨的附近,骨頭上有傷,這是幾乎可以肯定的,寶兒拔箭的時候,箭身也是擦着王也的骨頭,徐徐穿過她的身體。
箭尾用於平衡的翎羽,已經被她用小刀削去,寶兒拔到最後,突然手裏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裏還握着那隻染血的箭。
少了堵住傷口的箭矢,鮮血源源不斷地從皮肉翻卷的傷口中湧出來,細看還能發現藏在鮮紅中的森森白骨,王也神色平靜的用拔箭的手撥開一個寫着止血丹的玉瓶,從裏面倒出一枚略帶鐵鏽味的丹藥,仰頭吞了下去,又打開一瓶寫着金瘡葯的玉瓶,面不改色的將裏面的藥粉,對準了傷口撒進去。
她面無表情,好似處理的是別人的傷口一般,唯有不時輕輕抖動的眉頭,暴露了她的忍痛。
寶兒從地上爬起來,像個小狗一樣圍着她打轉,“姐姐,姐姐,我幫你上後面的葯吧。”
王也看她一眼,將金瘡葯的瓶子扔了過去。
寶兒手忙腳亂的接住,瓶子裏的藥粉撒了些出去,她難過的鼻子一酸,險些又要掉下淚來。
但在王也看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吸吸鼻子,對準王也暴露出來的傷口,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抖上去。
她一邊上藥,一邊撅着小嘴,就像爺爺曾經對她做過的那樣,輕輕地吹着氣,同時在心裏念叨,“傷口吹吹,痛痛飛飛……”
*
將第六個錦袋掛在身上,王也換好了新衣服。
所謂的新衣服,其實也不過是稍微完整一些的舊衣服而已。
有了方便帶東西的錦袋,在外若是見到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她也會撿起來放到錦袋裏。
她自己的衣服早就在幾次逃命中破碎的不成樣子,哪怕當下這幅小身板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脫了衣服不看下半身,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但她還是盡量維持着在面上的體面。
從第一次離開寶兒,到最後一次回來,已經有四個仙人,喪身在藤蔓的口中。
而王也付出的代價,是肩膀上貫穿的一箭,還有各種劍傷刀傷在地上打滾和摔倒時的擦傷挫傷……
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肉。
天光大亮。
王也看着外面的天光,依稀想起之前從矮胖仙人跟高瘦仙人這對師兄弟那兒偷聽到的對話。
“……十二個時辰之內,一炷香必須殺一個人……”
若是過了十二個時辰呢?
*
“時間可是差不多了?”
一名金光宗弟子忽然開口問道。
走在他身旁的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對他點點頭,“師兄,召喚門內弟子吧,開始搜山。”
“姐姐,姐姐,這東西在發熱!”
寶兒忽然小聲的驚呼起來,撩起衣服,就準備給王也看藏在腰上的弟子令。
“……我知道。”王也按上了自己的腰,將藏在那裏的弟子令抽了出來。
弟子令一落入手中,她就感受到了其不同尋常的溫度。
原本冰冷的鍍金令牌,此時竟熱的有些燙手。
這溫度對仙人們來說卻是恰到好處。
“今年的獻祭總算是結束了,走,大師兄召喚了,應該是要最後搜山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任務完成的怎麼樣,這群凡人還有幾個活下來。”
“應當不多了吧,今年凡人比往年少了許多,我險些沒能完成任務,到後面連個人影子都見不着了……”
類似的對話發生在山林各處。
如從高處望去,可見金光宗的弟子,正齊齊朝同一個地方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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