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

段稷回教室的時候，正好下午第一節課已經下了。

班上鬧哄哄的，七嘴八舌的聲音在教室里混成一團，彷彿走進了清早趕集的菜市場。

段稷回到座位，屁股還沒挨到板凳呢，前一秒還沒看到人的陶子川，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里竄出來，從身後勾住了他脖子。

“我看到你嬢嬢來學校了？”

“嗯。”段稷聞到他身上有股嗆鼻的煙味，他皺了皺眉，有些嫌棄道：“你把煙盒都嚼了吃了啊，啷個這麼大的味兒？”

“有嗎？”陶子川聞了聞自己的校服外套，在段稷旁邊坐下，“情節很嚴重么？”

“還好。”段稷打了個哈欠，今天沒睡午覺，現在有點犯困。

“寫個檢討就行。”

陶子川點了點頭，想起什麼，他又一臉好奇地湊到段稷跟前，“老段，你倆啷個打起來的？”

“我就跟隔壁班說了幾句話，轉個背兒就聽到說你跟牤子在操場上打架，我還以為他們在誆我，過來看到還真是你兩個。”

“沒啷個。”提到這事的段稷心情立馬變得有些不愉快，他趴在課桌上，從桌肚裏摸出手機，“看他不順眼。”

“鎚子哦，你以前從來沒在學校打過架。”陶子川有點不信。

他瞅了眼坐在第一排，正認真埋頭做卷子的馮淮，小聲道：“小牤子看起斯斯文文的，沒想到打架還挺兇殘，我還是頭一回見你被揍成這樣。”

“那是我沒準備。”段稷抬起臉，嘴硬道：“不然你以為他小學雞的拳頭能揍到我？”

“得了吧，你快被他揍成豬腰子臉了。”陶子川一臉壞笑，“難得有段大爺失手的時候，我手機要是沒被收的話，一定給你拍下來！”

“去你媽的。”段稷瞪他一眼，“滾一邊去，看到你都煩！”

任琄上完廁所回來，看到段稷已經在位置上坐着了。

“段哥，你沒事吧？”他擔憂道。

“我能有啥事。”段稷雲淡風輕地抹了兩把頭髮。

任琄指了指他的臉，“可你的……”

“你就不能裝看不見？”段稷有點尷尬地放下手。

“好吧。”任琄扭過頭，“我什麼都沒看見。”

段稷伸長腿，狠狠踢了腳他的凳子，“你小子故意的啊。”

“別欺負娟兒。”陶子川樂了。

“你還打算找牤子麻煩么？”

段稷還沒開口，任琄就忙道：“我看這事就算了吧，顧思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歡馮淮，過兩天新鮮勁兒就下去了。”

“這不用你說，我也曉得。”段稷把手機放回課桌里，突然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

“你看我幹嘛？段哥。”任琄突然有些緊張。

段稷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幽幽道：“我怎麼感覺你，”

“段稷。”

聽到有人叫他，段稷暫時止住話頭，回頭看了眼，發現史嬌嬌背着手，眼神遊移地站在課桌旁。

陶子川聞到八卦的氣息，胳膊肘懟了段稷一下。

“你幹嘛？”段稷掃他一眼。

陶子川不懷好意地呵呵笑兩聲，“我能幹嘛，你應該問問人家大美女找你幹嘛。”

史嬌嬌臉色微紅地看向段稷，“你沒事吧？”

說完，她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

“哎喲！啷個可能沒事！”段稷還沒說話，陶子川就打斷道：“你看看我們段哥哥的這張帥臉，再腫點都要被拉去給母豬配種了。”

段稷狠狠打了下他的後腦勺，“你他媽想死啊。”

“嘿嘿。”陶子川揉了揉被打痛的地方，眼神曖昧地在段稷和史嬌嬌身上徘徊着。

段稷懶得理他，看了史嬌嬌一眼，“有事嗎？”

史嬌嬌臉更紅了，猶豫好半晌，手才從背後伸出來，往段稷的課桌上放了兩個熟雞蛋，“這個給你。”

“我中午沒吃完，剩下的。”

“喲喲喲！誰大中午的吃雞蛋啊！”後面兩排的男生陰陽怪氣地囔囔着。

“這不擺明了是給我們段哥買的嗎？”

“哈哈哈哈哈，人家班花給的哪裏是雞蛋，給的是對咱段哥的一片痴心啊！”

“……”

本來就有點害羞的史嬌嬌聽到這群男生口無遮攔的玩笑，臉上紅得像只剛蒸熟的螃蟹。

“真的是我吃剩下的，你們不信就算了。”

陶子川沖史嬌嬌眨眨眼，“妹兒，你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史嬌嬌見段稷一直坐着沒動，心裏頓時有些羞惱。

平時基本都是別人給她送東西，這還是她頭一回主動給男生送，結果沒想到對方是這種反應。

“算了，我自己吃吧。”史嬌嬌剛想把雞蛋拿回來。

“謝謝啊。”

段稷終於動了，真心實意的道完謝后，拿起一個雞蛋剝開塞進嘴裏。

史嬌嬌傻了，吶吶道：“這個是用來消腫的。”

陶子川起鬨：“我們段哥不會，你教教他怎麼消腫唄？”

話音剛落，嘴就被塞了一個水煮蛋，沒剝的。

“你巴豆吃多了么，屁話這麼多。”段稷手指放在陶子川外套上揩了揩口水。

“唔唔唔……”陶子川卡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吐出來后，他連忙呸了幾口，怒道：“我靠，你好歹剝一下啊！”

“再胡說八道，老子就剝你的皮。”段稷看向還站着的史嬌嬌，有些奇怪道：“還有事？”

史嬌嬌回過神，連忙搖了搖頭，面紅耳赤地跑回了自己位置。

快上課的時候，周小麗突然來了教室，“段稷，你出來下。”

“紅姐又找你幹嘛啊？”陶子川皺眉道：“馬上上課了。”

任琄也扭過頭，臉上掛着不加掩飾的擔心。

段稷倒是泰然自若，慢悠悠站起來，從教室後門出去了。

周小麗看到他出來，把手裏的表格遞過去。

“下周就是校運動會，好好表現哈。”

“今年這麼早？”段稷拿過來報名表看了眼。

“聽說有領導來參觀啥的，所以提前辦吧。”周小麗拍了拍他的後背，笑容滿面的，看着心情還不錯，“這兩天你把報名人選填完，今年爭取拿個第一，我們到時候拿班費聚餐。”

“哦。”段稷隨口應了聲。

剛想拿着報名表進去，目光突然瞥見了表格最下面那一欄的1500米長跑。

“誰都能參加？”他問。

周小麗沒聽出他話裏有話，寬慰道：“當然了，有興趣的都可以參加，別太有壓力，比賽嘛，重在參與！”

段稷眼睛深處閃過一絲微妙的光，一看就知道心裏在盤算着什麼壞主意。

他朝着周小麗笑了笑，左邊臉頰上跟着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放心嘛，老班，我一定讓他們都參加。”

段稷剛回來，陶子川就把他手裏的報名表搶了過去，“老段，這運動會的報名表啊？”

“嗯。”段稷坐在凳子上，轉了轉筆，“這兩天要交，你也報兩項嘛。”

“別，又沒啥好處。”陶子川趕緊甩頭，“吃力不太好。”

“這次有。”段稷拿着筆，在三級跳遠和400米短跑上填了陶子川的名字，“紅姐說我們班這次校運會得第一名，就拿班費去吃飯。”

“是不是真的哦，段哥？”坐陶子川隔壁桌的兩個男生聽到了，連忙探頭確認消息。

“比真金還真。”段稷拿着筆看向他倆，“你們速度點，一人兩項，我明天好交。”

那倆男生面面相覷，“我們又跑不快。”

“那吃飯你們能不能算了嘛？”段稷刺了他們一句。

“我寫了哈，你們一個跑800，一個跑1500，得行不。”

“不不不！”那倆男生嚇得臉都白了。

“不跑1500，我扔個鉛球算了。”

陶子川在旁邊瞅了眼報名表。

“老段，你啥時候給我報的跳遠和400米！”

他想拿筆把自己的名字劃掉，段稷先一步把報名表舉了起來。

後面的動靜太大，班上的同學都曉得了要開運動會，紛紛回過頭看着段稷他們。

“你能不能小聲點。”段稷掏了掏耳朵，“400米少了我給你報800米嘛。”

“滾哦，我說了我不參加。”陶子川想搶報名表。

段稷乾脆站到了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睨着他，“你不是號稱賽跑小王子么，現在就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放狗屁，我啥時候說過！”陶子川一邊搶一邊嘴又不捨得停，“再說，我就算是王子，也是白馬王子，沾都沾不到邊兒。”

“不都一樣，反正都用跑的。”段稷把報名表高高舉起來，喊道：“紅姐說這次運動會得第一名的話，可以用班費聚餐，你們快點報名哈！”

“特別是有些愛掙表現的班幹部，最少報一項，速度速度！”

陶子川這種有錢人在學生堆里還是找不到幾個，大多數學生手裏的零花錢都很緊，周末聚餐的次數屈指可數，尤其是像這種全班一起參加的大型聚餐，那更是半學期有一次都算是不錯了。

聽到段稷的話后，本來想躲懶的也開始蠢蠢欲動。

“林子，你也報。”段稷催道：“等會老乾媽來了。”

老乾媽當然不是說的平時吃的那個老乾媽，是說的他們的英語老師，又老又干，又愛婆婆媽媽，所以學生私底下都喜歡這樣叫她。

尤愛林摘了只耳機，“隨便報，反正我是最後一名。”

“那給他報兩個1500的長跑！累死他狗日的。”才被段稷禍害完了的陶子川，現在又想去禍害尤愛林了。

“別鬧，1500一人只能報一次。”段稷給尤愛林寫了一個1500和一個800米，反正這畜生到時候肯定要臨陣脫逃，就別浪費其他的名額了。

“而且，另外一個人選，我已經想好了。”

“誰啊？”

陶子川突然看向坐在前面的任琄，一臉震驚道：“你不會讓娟兒跑吧？”

本來體能就比較弱的任琄嚇得汗都出來了，但又不好明着拒絕，頂着一張要哭不哭的臉笑道：“我去也行，就是可能拿不到什麼好名次，到時候怕拖集體的後腿。”

“誰說讓你去了。”段稷道：“你負責當啦啦隊隊長，給我們加油就行。”

他朝前面揚了揚下巴，“那不是人嗎？”

“啊？”陶子川本來還不明白，在看到第一排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馮淮后，立馬懂起了他的意思。

他露出我懂你在想什麼的壞笑，錘了兩下段稷的肩膀，“你好壞哦，我好喜歡～”

“滾！”

段稷啐他一口，又看着手裏的報名表微笑道：“老子這是想為班級爭光，沒得你以為的那些骯髒心思。”

“不要批臉。”陶子川哼了哼。

段稷從板凳上跳了下去，拿着報名表走到了馮淮身後。

馮淮的同桌看到了，趕緊推了下馮淮，提醒道：“別寫了。”

“……”馮淮毫無反應，正在埋頭做周小麗佈置的語文模擬卷。

段稷把報名表‘啪’得一聲拍在他課桌上，“運動會，你參加哪兩項？”

“我不參加。”馮淮連頭都懶得抬。

段稷冷笑，“那聚餐你也甭想去。”

“嗯。”馮淮不為所動，淡淡道：“我不去。”

見他油鹽不進，段稷心裏那股無名火又莫名竄了起來。

他陰沉着臉，“班幹部帶頭，必須參加！”

馮淮終於頓筆，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參加？”

“我參加啊。”段稷指着桌子上的報名表，“老子填了三項，你瞎啊。”

“所有班幹部都要參加，你想搞特殊？”

馮淮望了眼報名表，果然在100米短跑，跳遠，還有一個接力跑上看到了段稷的名字。

他沉默了幾秒，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卷子上，“我扔鉛球。”

“鉛球沒了。”段稷知道他會選這個，所以早把人選給確定了。

“就剩1500長跑和800米，我都給你報上了啊。”

馮淮的筆尖停在‘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句詩的註釋上。

“你故意的。”他語調平淡，連疑問的語氣都不想用，直接揭穿了段稷趁機報復的狹隘心理。

段稷冷笑兩聲，他也沒打算隱藏自己的想法，所幸厚着臉皮開口：“嗯哼。”

“我就是故意的，不服氣啊！”

身心平靜的馮淮如同和好的麵糰，無論段稷怎麼搓揉按扁，他臉上都看不出任何要生氣的徵兆。

“我無所謂，你報吧。”

本來打算抱着跟這人來一場口舌之戰的打算的段稷，看到這牤子又繼續做起了卷子，根本就沒想鳥自己。

他有點無趣，不死心地重複道：“我真寫了啊。”

馮淮忽然緊蹙雙眉，把卷子收到了桌肚。

段稷以為他終於要忍不住發火了。

“讓開。”

馮淮臉上繃著的每個線條都在述說著他的煩躁。

“你擋到黑板了。”

他想起上節課的筆記還沒抄完。

段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