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
聽到外面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劉蘭心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從廚房走到客廳。
看到段稷和顧思一前一後進了家門，她奇怪問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我值日。”顧思隨口扯了個小謊，換好鞋就進了卧室。
段稷剛準備也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劉蘭心卻沒再繼續問，“我燉了雞湯，快去洗手，吃晚飯了。”
說完，她聞到廚房裏飄出來一股淡淡的糊味，臉色頓時一變，“糟了，我弄得排骨！”
看着劉蘭心匆匆忙忙進了廚房，段稷在玄關站了會兒，這才緩緩打開了鞋櫃，拿出了平時穿的那雙灰色拖鞋。
可能是升入高中后，他的個子躥高了一大截，連腳好像也跟着變大了，這兩天球鞋總感覺有點擠腳，連平時穿得這雙40碼的拖鞋都短了一截。
段稷在鞋櫃裏找到兩雙，但也是40碼的，而且看起來還是新的，上面還有塑料包裝，應該是劉蘭心備來給客人穿的。
顧思父親穿44碼的鞋，他穿太大了。
段稷看了眼腳上的拖鞋，默默蜷起前面的腳趾，往裏面使勁擠了擠。
將就能穿。
他鬆了口氣，把自己的球鞋放進鞋櫃，順便幫顧思隨意蹬在地上的帆布鞋也一起放了進去。
段稷放好書包，去浴室洗了個手，走到廚房。
一進去，就看到劉蘭心皺着眉頭，跟那鍋有點糊了的排骨‘深情’對視，一臉苦大仇深。
“嬢嬢，要幫忙嗎？”段稷問。
“不用不用，我都弄完了。”
劉蘭心翻炒了幾下鍋里的糖醋排骨，臉上滿是心疼，“可惜了我的肋排，今早特地去菜市場買的，就出去看了你們一哈兒，沒看火就幹了。”
段稷走過去瞧了眼。
也沒怎麼糊，就邊邊有點黑。
“看起來還不錯啊。”
“是嗎？”劉蘭心有點懷疑，拿筷子夾了塊小一點的，“你嘗嘗看。”
段稷探過頭，剛想咬進嘴裏，劉蘭心趕緊把筷子往回縮了縮。
“小心點，燙。”她提醒。
段稷又對着那塊排骨吹了兩下氣，這才張大嘴一口咬到嘴裏。
“苦不苦？”劉蘭心忙問。
段稷嚼了兩口，還沒來得及咽，就重重點頭。
他沖劉蘭心豎了個大拇指，“好吃，一點不苦！”
“那就好。”劉蘭心笑了，“本來就是給你弄的，今晚上你一個人把這盤吃完。”
段稷下意識問道：“我吃不到楞個多，還有思思了嘛。”
“你莫管她，挑嘴得很，而且她也不愛吃糖醋的。”劉蘭心隨口說了句，轉身把鍋里的排骨舀在盤子裏。
段稷把嘴裏微微發苦的排骨咽進喉嚨，想起顧叔叔，劉阿姨和顧思他們三個人是老重慶人的口味，都喜好吃辣，特別是那種又麻又辣，重油的菜，段稷則恰恰相反，他愛吃帶甜味的菜，因為小時候是在外地生活的，小學才轉到了這邊，飲食習慣一直改變不過來，後來段稷被劉蘭心他們收養后，才開始能吃辣了。
“段稷，幫我去叫思思吃飯了。”劉蘭心正盛着鍋里的雞湯，嘮叨道：“每天一回屋頭就鑽裏面，也不曉得一天在忙些啥子。”
段稷回過神，應了聲要的，就出了廚房。
他敲了敲顧思的卧室門，喊道：“吃晚飯了。”
“我不餓。”顧思在門裏應了聲。
“你們自己吃。”
段稷以為她還在為白天的事生氣，剛想說話，劉蘭心就端着雞湯從廚房出來了。
“她不吃算了，我們兩個吃。”
說是這麼說，但她把雞湯放在飯桌的隔熱墊上后，還是走到了顧思的房門前，“冰箱裏頭沒得東西吃哈，現在不吃，等會肚子餓了我不得給你弄飯。”
“該吃飯的時候不吃，等我們吃完了就說餓，哪個慣的你這臭德行！”
“……”顧思沒回，也沒出來。
劉蘭心臉色沉了沉，看着是想發火，段稷連忙問了句，“顧叔叔不回來吃嗎？”
“他今天值班。”劉蘭心表情稍稍緩和，“我等會去給他送飯。”
段稷幫劉蘭心擺着筷子，“那我去吧，晚上你去不安全。”
“哎呀！”劉蘭心沖他笑了笑，“又不是嘿遠，你自己做作業，我走會兒路消消食。”
段稷本來還想說什麼，劉蘭心已經跑去廚房舀飯了。
兩人都快吃完了，顧思還是沒出來，劉蘭心又忍不住發著牢騷，“顧思這死丫頭，成天飯也不吃，就曉得吃路邊攤。”
段稷幫顧思辯解了一句，“她今天沒吃，嬢嬢。”
“我還不曉得她是個什麼德行。”劉蘭心點兒都不信。
“前兩天才曝了個新聞，說是有人吃路邊攤得了癌症，我搞忘了讓顧思那丫頭看。”
“還有那種五毛錢包的辣條，全是味精，我今天買菜看到好幾個小學生搶起吃，你說小學生吃我還能理解，顧思這麼大個人了，還在吃，前兩天我收她屋裏垃圾看到的，還專門藏在垃圾桶底下，以為我發現不了。”
聽着劉蘭心喋喋不休的抱怨，段稷在心裏嘆了口氣。
又來了。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會把一切患病的源頭歸結於路邊攤，熬夜，玩手機。
段稷沉默地刨着碗裏的米飯，當一個合格的聽眾。
“喲。”劉蘭心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都八點多了。”
“我還得給顧思他爸送飯呢。”
“你慢慢吃哈，碗放着就行了，我回來洗。”她擱下碗筷，迅速解了身上圍裙，去廚房把早就裝好的保溫飯盒放進便當袋裏。
段稷應了聲好，看到劉蘭心在玄關穿鞋，“要不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
“你這孩子，真不用，派出所離家裏就幾步路。”劉蘭心彎下腰穿好鞋，不經意瞥到飯桌底下段稷露出一截腳跟的拖鞋。
她臉上怔了下，嘴角微動。
“嬢嬢，顧叔叔餓得不行了。”段稷回頭見她還沒走，忍不住提醒了句。
劉蘭心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那我走了，做完作業早點睡。”
“要的。”
看到劉蘭心出了門，段稷連忙端起旁邊的杯子狠狠灌了口溫水。
這排骨真有點糊了，吃多了嘴裏發苦。
他起身把桌上的碗筷端到洗碗槽，挽起袖子剛準備洗碗，就聽到客廳外有動靜。
段稷出來看了眼，發現是顧思出來了，正在冰箱裏翻着東西。
劉蘭心剛剛沒有說笑，冰箱裏真沒吃的，就剩幾個放得有點焉了的蘋果。
顧思拿起來看了幾秒，最終又放了回去。
“我給你熱下雞湯？”段稷帶着試探問道。
顧思關上冰箱，一言不發地坐到餐桌上。
段稷看她這架勢，應該是要喝。
他回到廚房，把滿手洗滌精的泡沫洗乾淨，然後把桌上的那一鍋雞湯端到了廚房。
菜都是現成的，熱起來快。
段稷看到電飯鍋里的飯也冷了，拿了倆雞蛋，將就炒了個蛋炒飯。
炒完飯，湯也熱得差不多了，他端到外面，看到顧思正在做數學的練習冊。
“吃完再做吧。”段稷把那盤蛋炒飯放到她面前。
顧思聞到香味，有點餓了，把手上的練習冊放到旁邊，邊吃邊看。
段稷已經習慣她把自己當透明人的態度，心裏也沒太在意，轉身繼續去收拾起廚房。
洗完碗出來，顧思已經吃完了，端着個小碗喝雞湯。
“別找馮淮麻煩。”她擱下碗，拿紙巾擦了擦嘴。
段稷臉色有點複雜，搞不懂從小到大，一向除了學習還是學習的妹妹，怎麼會突然一股腦兒的玩起了暗戀，而且暗戀的對象還是那個一無是處，成天還喜歡垮起個臉的書獃子。
“我覺得……”他在心裏斟酌了下詞句，用盡量委婉地語氣說：“現在該以學業為重。”
顧思抬頭覷他一眼，冷漠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譏誚。
“你配說這種話嗎？”
“……”段稷被懟得啞口無言，眼睜睜看着顧思又回了房間。
他望着桌上的幾個空碗，心裏突然有點煩。
既然顧思這邊無從下手，那隻能從源頭上想辦法了。
媽的！馮淮果然跟自己犯沖。
他在心裏咒罵了句。
又收拾了一遍廚房，劉蘭心還沒回來，段稷拿着睡衣去浴室洗了個澡。
洗完出來，發現客廳里的電視機開着。
劉蘭心換上了睡衣，從主卧走出來，臉上還敷着面膜。
“洗完啦？”她把沙發上的紙袋遞給段稷，“給你的。”
“什麼？”段稷疑惑地接過來，拿出來一看發現是個鞋盒。
“腳長了也不早點說，現在商場都關門了，只能在街上的店裏買了雙，你試下合不合適，改天我去商場給你買。”劉蘭心語氣里有些責備。
“……”
段稷看着鞋盒裏的那雙白色球鞋，心裏突然有點泛酸，他連忙揉了揉眼睛，嗓音有點沙啞，“謝謝嬢嬢。”
“謝什麼嘛，你看下能不能穿，新拖鞋也買了，在你房間頭，把腳擦了去試下能不能穿，我買的41碼。”劉蘭心道。
“好。”段稷輕輕點了點頭。
劉蘭心看着他的臉欲言又止，被段稷察覺到了，他有些奇怪道：“啷個了？”
“也沒啷個。”劉蘭心好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媽老漢的忌日是不是要到了？”
段稷愣了愣，表情閃過一絲不自然，“是。”
“要的要的。”劉蘭心其實也不太想聊這個話題，只是段稷每年都會去拜祭，今年沒提，所以她才提醒了句，“我就問一下，你別介意哈，早點睡嘛。”
“我曉得。”段稷把紙袋放在鞋柜上，臉上沒什麼異樣，“已經沒什麼了，我現在都有點記不清他們的臉了。”
“那就好。”劉蘭心本來想小時候一樣摸摸他的頭，但段稷已經高了自己不少，她摸起來有點辛苦，只能改為拍拍段稷的肩膀，“我跟你叔叔都是把你當親兒子看待的，其實我們都希望你能慢慢放下。”
“嗯。”段稷朝劉蘭心笑了下，“那我睡覺了，嬢嬢。”
劉蘭心拍了下他的後背，“要的，快去睡嘛，少耍點手機。”
段稷回到屋裏后，並沒有去試那雙新拖鞋，而是倒在了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天花板發獃。
這是他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環節。
基本來到這裏后，他睡覺前就會這麼躺着，看着天花板什麼也不想，總感覺身體和腦子都會得到很好的放鬆。
忽然想起點什麼，段稷鯉魚打挺似的坐了起來，有些慌亂地打開門，跑進了外面的浴室。
沙發上的劉蘭心回頭看了他一眼，“要上廁所嗎？”
“下次不準這麼急，憋尿對身體不好，曉得不。”
“要的。”段稷在浴室里應了聲，彎腰翻了翻簍里的校服。
沒有。
段稷按了按沖水的開關，打開了洗手間的門，劉蘭心正追劇追得專心，也沒注意到他的動靜。
關好卧室門后，他重新倒回床上，手指在空中畫了兩個人臉。
“真的快忘了。”
現在不看照片，他都想不起來這兩個人長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