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個春天的夜晚以後,陳默每次去找陸秋怡,他都不再傳呼,而是在宿舍樓下大喊着她的名字,如同宣告着,一種可以大聲喊叫她名字的權利。他看着五樓的窗戶打開,看着她笑着伸出頭來,衝著他快樂的揮手,然後他會等着陸秋怡從樓里出來。那是一種幸福的等待,這等待有時很長,長得像,陳默那時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青春,這等待有時也很短,短得剛好可以讓人在回憶時,只記住那段記憶中最快樂的部分。
對於陳默每天早出晚歸,不時傻笑,晚上連詩都不寫了的異常舉動,宿舍的兄弟們是不會輕易放過的。終於在一天晚上,陳默回宿舍后,在圍追堵截之下,被迫向宿舍里的同志們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胖子姚光輝以一副“早就在我預料之中”的口吻說道:“我就說丫不老實吧,當時問他還特認真地說就是一一般朋友,誰信啊?被我說中了吧?”
張然呲着兔八哥一樣的兩隻大板牙,壞笑着拍着陳默的肩膀道:“請客吧,我們慶祝一下老陳的第二個春天!”
劉磊在上鋪獰笑着威脅着道:“要是不請,我就把你丫這三年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都告訴那個陸什麼怡!”
陳默哭笑不得地說道:“人家叫陸秋怡,你們有點文化好不好?這素質,別說是跟我一宿舍的,再說,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了?”
邵峰氣定神閑的在旁邊,悠悠地說道:“沒有事,我們還不能編出點事嗎?”
大家轟然叫好,陳默霎時傻眼,連忙求饒:“你們還是我哥們嗎?啊,不就是請頓飯嗎?你們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嗎?
顧野在另一邊惡狠狠地說道:“我說這孫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跟咱們保密了這麼久,這頓飯你跑不了了!你必須請我們吃頓大餐!”
孫東東一聽吃飯來了精神:“要是吃大餐,馬上走啊,趁現在還沒關校門,得趕緊的啊。”
陳默沒好氣地說道:“我說老康,一提吃的你就亢奮,你踏實睡你的,你又不失眠啦?神經衰弱治好啦?”
孫東東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你不知道,這吃頓好的,比什麼安眠藥都強。”
十分鐘后,陳默他們出現在學校小南門往東,第一個十字路口的鹵煮攤上。
大家喝着冰啤酒,熱火朝天地呼嚕呼嚕地吃着大碗鹵煮。陳默吃着吃着一回頭,發覺好像少了個人,問旁邊的張然道:“是不是有誰沒來啊?怎麼感覺少個人?”
張然一抹嘴說道:“是林克,他沒來。”
劉磊喝了口啤酒說道:“咱們說話時他在啊,沒人叫他嗎?”
陳默笑罵道:“還用叫啊,都一宿舍的,老姚老康也沒叫啊,不是竄出來的比誰都快。”
老康還沒說話,老姚嘴裏還嚼着半塊燒餅,就含糊不清地反擊道:“我們來是給你面子。”
張然想了一下說道:“林克這小子最近有些怪怪的,說話少了,人好像也有點變了。”
“他不會也是有情況了吧?”邵峰問道。
顧野把筷子一推,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啤酒,接著說道:“不太像,他心直口快,心裏藏不住事兒,有情況早說了,不會這麼久。”
而讓陳默沒有想到的是,林克的心事,他第二天就知道了。
陳默是在回宿舍取東西的路上,碰到林克的。當時林克正坐在圖書館前面的花壇邊上,低着頭抽煙,陳默經過的時候,林克叫住了他。
陳默一回頭看見他,笑着道:“在這幹什麼呢?”
林克看着陳默,卻是一臉的嚴肅:“陳默,我想和你說個事情。”
陳默有些詫異:“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
“就是。。。就是你和琥珀,你和琥珀已經沒什麼了吧?”
陳默詫異地看着林克,沉默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那我要是,想和琥珀在一起,會不會,”短短几個字,林克說得很吃力,這真不是平時那個生猛自信,甚至還有點自大狂的林克,林克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終於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我就是想說,我喜歡琥珀,我想,最好先讓你知道。”說完這句話,他好像卸下了身上的重負,整個人,也好像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陳默看着林克,沒有說話,林克的話,確實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兩個人一下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最後,還是陳默先開的口。
“琥珀挺好的,”陳默說的很慢,“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就去告訴她吧,不用特地告訴我。”
“而且,我現在,你也知道,有自己的女朋友了,我和琥珀,已經沒有什麼了。”
林克看着陳默,點點頭,說道:“好,你既然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說完,他就轉過頭,往回宿舍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走得又急又快,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陳默又站了一會兒,然後使勁地搖搖頭,慢慢走回到圖書館,回到自己位子上,陸秋怡抬頭看見他回來,問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陳默一愣,問道:“什麼?”
陸秋怡不解地小聲道:“你不是回去取書的嗎?你說書要還了?書呢?”
陳默這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腦袋,說道:“我給忘了,看我這個腦子,什麼記性。”
陸秋怡笑着揶揄他道:“得,你這個經常兩點才睡的腦子完了,該提早報銷了,已經失憶了。”
陳默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此刻他聽見自己的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說:“如果剛才我失憶了,可能,未必是件壞事。”
林克和琥珀公開在一起,是在他和陳默談話不久以後一次大四的班會上。
到了大四,陳默和他們班的同學,已經開始要考慮畢業分配找工作的事情了,根據往年的經驗,學校各系都會要求全系開一個主題班會,強調安心學習的重要性,特別要求全體同學參加,不許缺席。
當時陳默和劉磊他們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一邊插科打諢地聊着天,一邊看着陸續進來的會計系各路神仙,正在這時,眼尖的劉磊忽然盯住門口,臉色一變,推了一下陳默的肩膀,說道:“嘿,林克和誰進來了?”
大家隨着劉磊的視線往門口看去,只見林克穿戴得十分精神,昂着頭,牽着琥珀的手走了進來。
陳默宿舍的幾個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事弄得有些糊塗,他們看看牽着手進來的林克和琥珀,再看看旁邊的陳默,過了一會兒,張然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老陳,彙報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陳默意識到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到自己身上,他長出了一口氣,看着階梯教室遠處的黑板,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事,林克問過我,他說他喜歡琥珀。”
沒人說話。
陳默一直看着階梯教室的黑板,看着遠處王學東一張一合的嘴,他突然覺得,眼前的這一切,就好像身邊的朋友,說了一個讓你覺得特別不好笑的笑話,你毫無笑意,卻又必須在所有人面前,努力地保持微笑。
對於林克和琥珀走到一起的事,班裏同學完全沒有想到,故事會有這樣的發展,所以在宿舍里說起這件事時,也顯得十分謹慎,生怕自己會說錯了話。而且到了大四這個階段,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都沒有什麼心思上課。班裏已經是人心渙散,而大家心裏對自己的未來,卻完全是一片茫然。很多同學已經開始通過各種門路,到處找地方實習,豐富自己將來的簡歷。不僅陳默他們班,整個會計系,都像得了傳染病一樣:聽到上課就沒興趣,聽到有用人單位來學校宣講,就兩眼放光。找工作,找一個好工作,已經成為Z大大四畢業生,每天一睜眼,就為之奮鬥的終極目標,陳默和陸秋怡,也不例外。
陸秋怡是金融系的,學的是國際金融專業,她們班據說是Z大分配最好的,去的單位一直都是大公司和各大銀行,很是穩定。但由於今年就業形勢急轉直下,即使是她們專業的,找工作也遇到了困難,分配趨勢明顯不如往年,於是他們班的人紛紛努力奔走,奔赴各個招聘現場,興奮與沮喪之情溢於言表,搞得學校里更是人心惶惶,氣氛十分緊張,陳默的會計系,因為在即將畢業的學生中人數最多,競爭自然也最是激烈。一個據說是做巧克力的知名外企,來學校招聘會計專業,開會的教室一擴再擴,把大教室都撐得滿滿當當的。陳默和他們宿舍的人,坐在後邊幾排,看着教室外還在不斷蜂擁而進的外系同學,還有講台前不斷試圖用自己結結巴巴的英語,給招聘人員留下深刻印象的本系學生,宿舍里每個人都隱隱覺得,自己大有可為的將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在這個酷熱難當的夏天,被真正的現實徹底砸個稀巴爛,就連陳默和陸秋怡兩人晚飯時的對話,也由“咱們這個周末去看哪個電影?”的欣喜期待,變成了“明天你想去哪個招聘會嗎?”的憂心忡忡。
陸秋怡一邊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攪着飯盒裏的西紅柿炒雞蛋,一邊地懶懶地說道:“這幾天忙着面試,別說看電影,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剛說完,她瞟了一眼對面依然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的陳默,不滿地盯了他一眼,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道:“你倒是吃得挺帶勁啊,你工作有眉目啦?”
陳默做了個鬼臉,笑着道:“就是面試,也是要吃飽了才能去面啊,我們老詹挨個給我們介紹單位呢,他這四年對我們不錯,挺罩着我們的,做事情也公平,找個工作還是可以的。再說,”他端起碗喝了口湯,“我又不是干會計的料,這工作我就沒打算干一輩子,我的理想是週遊世界,當個作家,拿個諾貝爾文學獎什麼的。”說完“嘿嘿”一笑。
陸秋怡白了他一眼,說道:“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這兒瞎貧。就算你們班主任公平,你看看分下來的都是些什麼單位啊,好的一個也沒有,真正好的還不都是要自己去找。”說完,她看了一眼陳默,然後興奮地低聲說道:“告訴你個好消息。”
陳默看着她臉上忽然樂開花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壞笑了起來:“什麼好消息?梁朝偉要來學校看你了?”
陸秋怡氣得臉色緋紅,拿起手裏的勺子,又氣又笑地敲在陳默的飯盒上:“什麼呀,你就沒正經吧,他來我就跟他走,氣死你。”
陳默連忙笑着說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你怎麼能跟他走,你跟誰走我都不答應。行了吧,說,什麼好消息。”
“我昨天去了花旗,通過了二面。我們國金就三個人過了,其餘的都沒通過。”陸秋怡左手翹着三根手指,一臉的得意。
“真的?厲害啊你。”陳默一臉詫異地說道。
“可是,就是不知道往後的面試是什麼?聽說他們可嚴格了,要經過五面呢。”陸秋怡說道。臉上的表情,轉眼間又有點心事重重。
陳默搖搖頭,說道:“別想那麼多了,即使你過不了下面的面試,能過二面,你不是已經證明你了嗎?我對你有信心。”
說完,他站起來,笑着說道:“走,我請你去吃雪糕,預祝你三面成功。”
陸秋怡抬起頭看着陳默,開心地笑着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