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一聲“娘”（3）
因為房裏的人都要照顧王妃的身體，所以璇真她們也不能久留。在走到明間的時候，璇真還看見一個宮女手捧着銅盆，盆沿上搭着塊手巾，上面血跡斑斑的。即使離得有點遠，也依然能夠聞到那裏頭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可見那是一盆血水。本來生產過後身體就虛弱，再加上這樣大出血，現在王妃能夠醒過來，也怪不得眾人會如此驚訝。
見她們出來，王爺吩咐帶璇真回去歇息——顯然是不想讓女兒繼續留在這裏，一來裏面的情況依然不樂觀，二來她還這麼小，也確實什麼忙也幫不上。雖然璇真不想離開，但也只能任由奶媽抱走。臨走時，她還一直回頭看着後面，即使已經看不到裏間的動靜，她也還是那樣扭着頭保持着同一姿勢。
即使已經回到了後院，躺在床上被奶媽哄着，璇真也睡不着。不過為了不引起懷疑，她裝作閉上眼睛，直到確認身邊的佩玉已經睡着后，她才又睜開眼睛，回想着剛才看到的那一切。
王妃……不，娘她真的會死嗎？雖然從時間和感情上來說，璇真對於這個跟現代的自己差不多大年紀的女人仍然無法發自內心地當成是自己的母親，可是對方的感情，卻是再明了不過的；她無法不被觸動。
“不要有事啊，還那麼年輕，就算這一次沒了孩子，以後也有機會的……你不是很想要個男孩嗎？那就更應該好好活下來，死了的話，就什麼也沒有了……”
想起於氏看着自己那不勝憐愛的眼神，璇真又不禁想起自己。雖然自己嚴格來說只不過是借用了她女兒的身體，暫時做了個小孩子；可是現在要認真想起來，如果能有這樣一個母親，倒也不是壞事，最起碼，她確實是真心愛着自己的女兒的。相比之下，自己卻一直用一個旁觀者的心態在和她、還有周圍的人相處。要是她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內里其實已經不再是她的女兒，她又會怎麼樣呢？這個念頭也在璇真腦海里一閃而過，不過也只有很短暫的一剎那而已。她更多所想到的，是王妃的事情，她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想對方渡過這次的難關。她不想她死。
但是，她這個自從回到古代以後頭一回有的如此迫切的願望，會實現嗎？現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德王府不是個小地方，光是住在內庭的宮女都有上千人。這麼大的一個建築，又居住在這樣的深宮大院，所以在榮德殿這裏，根本聽不到街上打更的梆聲。就連前面大殿的聲音，也傳不到這裏來。睡在舒適的黃花梨月洞門架子床上，身上又蓋着厚厚的杏紅綾被，但璇真卻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會造成這樣的原因，很顯然是心理因素居多。
“古代的夜晚，真是太漫長了……”
在難以抑制的煎熬中，璇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做了個夢，在夢裏，她還是以前的顧筠，但恢復了原來的身體后，她卻無法動彈。周圍全是她不認識的人，都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但那音調中充滿了震驚。於氏也出現了，她盯着自己，不住地喊：
“你是誰？璇真嗎？求你把女兒還給我、還給我吧！”
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悲哀無力，但又充滿了慈愛。她不住地往下掉去，但無法動一動的璇真，卻連拉住她的手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掉下去，直到掉入一片虛無之中，唯一揮之不去的，竟是那雙眼睛。它好像無時無刻都在注視着璇真，無言地訴說著對女兒的愛和不甘。
“不，不，別讓她死！她不應該死的……真正不存在的人，是我才對！因為我不是她真正的女兒，就算她是那麼的愛我……現在，還來得及嗎？她……我還沒有，還沒有好好地看清楚她，甚至沒完整地跟她說過一句話呢……”
璇真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口裏還不停地念叨着“對不起”，好像想向誰道歉似的。幸好奶媽不在這兒，不然讓她聽到這沒有本地口音、又不明所以的詞語，肯定會覺得這小丫頭十分古怪。
璇真發現自己只是在做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再看看窗戶，外面已經發白，顯然是天亮了。不知大殿那邊怎麼樣了，她現在好點沒有？還是說，依然沒有脫離危險、甚至是——更加糟糕了呢？璇真越想越覺得心裏沒底，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上天祈禱而已了。
奇怪，佩玉不在，明間好像也沒什麼動靜的樣子。璇真知道每天晚上都會安排兩個宮女在明間打鋪睡下，難道她們也一大早就起床了嗎？平時她們起來，肯定會有不少聲響的（至於在璇真看來，那些聲音足以弄醒自己了，她本來就是一個再熟睡也不會睡得太沉的人），為什麼今天倒像是消失了似的。
不，或許她們也在擔心那邊的情況，所以也沒睡熟，等天剛一亮就起來往大殿那邊打聽動靜去了。回想起在夢裏的那些聲音，璇真覺得搞不好就是自己聽到她們起床的聲音呢。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就有人來了。是佩玉她們，在廊下走過來的時候就在小聲地說著什麼，聽起來好像還有一點笑聲。璇真此時忍不住生氣起來：王妃現在都這樣子了，你們還有心情說笑？可她還是凝息靜氣，想聽聽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這下可好了！皇天菩薩保佑，老天爺有眼吶！”
“可不是么！哎，你們瞧見沒？她們來給王爺請安，那第五的嘴頭上說是替咱們娘娘耽着心，可她只圍着王爺打轉，又是倒茶倒水的，準是個九尾狐狸精出世了！”
“咱們娘娘在一天，也沒她站的地方。也不瞧瞧那兒是什麼地方，哪有她說話的份兒，頂多比四房的強一些，也不過是個回頭人兒，還敢出風頭！幸虧娘娘這次福大命大，挺過來了，不然，這些個賊淫婦，非造反不可。”
什麼？王妃已經沒事了嗎？璇真覺得心裏猛地一跳，想再聽得清楚一些。佩玉也說話了，她的聲音疲憊中透着一股喜悅：
“噯，你們說歸說，少到外頭說去。不然讓那些人聽見了，非扒你們的皮不可。娘娘這回是好些了，只是還得多看着點。要是再有個萬一，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不是已經喝過葯了嗎？連良醫都說了，血已經漸漸止了，人也清醒了，雖說還是累，可怎麼瞧也比昨天夜裏強。”
“這叫生死有命，娘娘是貴人，哪有這麼容易就撒手去了。昨天你不也看見啦？璇姐才叫了這麼兩聲，娘娘就醒了，這真是奇了！我看吶，就算娘娘本來要被地府請去，被璇姐兒這麼一叫，也非得叫喊不可！”
璇真聽了，不禁在心裏苦笑：聽這些女人的話，好像這次的事自己有多大功勞似的。實際上，病人的病情能夠有好轉，除了要感謝醫生之外，還得多虧她自己的意志力在起作用。外頭的聲音又再響起：
“那還用說，到底是心肝寶貝，又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若是讓娘娘就這麼丟下她一個走了，這老天爺也忒沒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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