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

在少年監獄，阿瑟決定讓其他人也站到聚光燈下。這樣，他們就有機會學習競走、游泳、騎馬、露營和其他運動。

在這裏擔任訓導主任的迪恩是個身材高大的黑人，留着小平頭、八字鬍，是個頗富同情心和值得信賴的年輕人，因而阿瑟很喜歡他。總體而言，這兒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危險。里根也同意阿瑟的看法。

但是，湯姆對監獄的規定卻不以為然。他不想剪掉頭髮、穿上獄服，也不喜歡與其他30多名少年犯住在一起。社會工作者瓊斯給新來的少年犯講解了監獄的規定：所有人都要根據表現分配到監獄的4個區，每個月調整一次。一區和二區位於這棟T形建築的左側，三區和四區在右側。

瓊斯說第一區是個“魔鬼營”，在那裏，所有人都必須聽從指揮，要剃掉頭髮；到了第二區，頭髮可以留長一些；進入第三區，只要完成每天指定的工作，就可以不穿獄服，換上自己的衣服；轉往第四區后，不再睡大通鋪，每個人都有一個單獨的小房間，而且也不必按規定活動，因為能來這兒的多半是模範犯人，甚至可以去參加在賽歐托鄉村女孩營地舉辦的舞會。

聽到這兒，男孩們都笑了。他們必須根據評分從第一區依序轉往第四區。瓊斯還說，每月初每個人都有120分，若想轉往上一區，就必須達到130分；行為良好、有特殊表現者可以加分，表現不好或有反社會行為者則減分。監獄工作人員和第四區的學長負責給他們評分。

按照規定，被評分小組成員提醒一次，扣一分；被勸說一次，扣兩分；被告誡一次，除扣兩分外，還要待在床上反思兩小時；擅自離床被警告，扣三分；如果給了“送牢房！”的評價，要扣四分，就意味着將要被轉送到郡立監獄。瓊斯告訴大家，這兒有很多工作要干，希望每個人都積極努力。“如果覺得這兒不好，想逃跑，那麼還有更好的地方可待，那就是俄亥俄州中央訓導所。一旦被送到那兒，就該想念少年感化院了。現在大家去倉庫領生活用品，然後到大廳用餐。”

晚上，湯姆坐在床上想：到底是誰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他並不理會評分、規定和分區這些事，因為他決定找機會逃出去。到這裏來的時候，他並非完全清醒，所以不知道出去的路線。但他發現監獄四周沒有鐵絲網和圍牆，周圍是一片樹林，想來脫逃並不是什麼難事。

剛到餐廳，他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於是決定逃跑之前先看看這兒有什麼好東西。

在新到第一區的少年中，有個戴眼鏡的小男孩，年紀可能還不到14或15歲。湯姆在排隊時注意到他，心想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小男孩吃力地扛着床墊和被褥，正走着被一個留着長發的強壯男孩絆倒了。只見那個小男孩立刻爬起，朝那個大男孩的肚子重重地打了一拳，大男孩應聲倒地。

大男孩不可思議地望着小男孩，拳頭還緊握着。

“得啦，小傢伙，”他說道，“嘿！”“去你媽的！”小男孩回應道。

“嘿，冷靜一點！”大男孩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小男孩眼裏含着淚水，“來呀，想打架就過來！你這混蛋！”

“嘿，冷靜一點，回床去！”

這時，一個瘦高的男孩拉走了小男孩。“住手，托尼！”他說道，“你已經被扣兩分了，還得在床上躺兩個小時。”

托尼冷靜下來，撿起自己的床墊。“好啊！戈迪，反正我也不餓。”

湯姆靜靜地在餐廳里吃着飯。伙食還不錯，但他開始擔心這個地方了。如果遇到被大孩子欺負和扣分的事，他必須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回到宿舍，他發現那個叫戈迪的瘦高男孩就睡自己旁邊。戈迪為那個小男孩帶了點食物，他們正在聊天。湯姆坐在自己的床上注視着他們，他知道規定中有一條是不準在宿舍里吃東西。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大男孩走過來了。

“小心！”他低聲說，“那個混蛋又來了！”

名叫托尼的小男孩立刻把餐盤塞到床底下，躺到床上。檢查之後，那個大男孩看到托尼按照規定躺在床上，滿意地走了。

“謝謝！”小男孩說，“我叫托尼，你叫什麼名字？”

湯姆看着他：“他們叫我比利。”

“這位是戈迪，”他指着那個瘦高男孩說道，“是因為賣大麻被抓進來的。你是什麼罪名？”

“強姦，”湯姆說，“但是我並沒有做。”

從笑聲中，他知道他們不相信。但是，不相信又怎麼樣。“那個惡棍是誰？”湯姆問道。

“喬丹，是第四區的。”

“我會討回公道的！”湯姆說。

在這裏，多數時間都是湯姆出現，比利的母親來探望時，也是由他和她見面。湯姆喜歡她，但對她心懷歉意。因此，當她說起已經與卡爾莫離婚時，湯姆很高興。“他經常欺負我。”湯姆說。

“我知道，比利，他一直找你麻煩，可我沒有辦法，那時我們還是一家人。我有3個孩子，也把查拉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現在卡爾莫走了，你要聽訓導員的話，爭取早日回家。”

湯姆目視着她離去。在他心目中，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母親。真希望她是自己的母親！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也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

2

年輕的訓導主任迪恩發現，比利多半時間都處於精神恍惚之中，不是看書就是望着天空發獃。一天下午，他找比利談話。“哈！你在這裏呀！”迪恩搭話道，“你要盡量表現自己，高興點，找點事做。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繪畫。”亞倫答道。

隔了一個星期，迪恩自掏腰包給他買了一套繪畫用具。“是想讓我給你畫一幅嗎？”亞倫問道，一邊將畫布放在桌上做好準備。

“你喜歡什麼？”

“老式的穀倉怎麼樣？”迪恩說，“有那種斑駁的窗戶，大樹上掛着一隻輪胎，還有一條雨後的鄉間小道。”

亞倫畫了一晝夜，終於完成了。早上，他把畫交給訓導主任。

“啊！太棒了！”訓導主任說道，“你的畫能賺很多錢！”

“我也希望能，”亞倫回答，“我喜歡繪畫。”

迪恩知道，要讓比利擺脫心神不定的狀態，必須主動出擊。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他帶着比利前往藍岩州立公園。比利作畫時，迪恩就在一旁看着。有幾個人靠過來圍觀，迪恩順便賣了幾幅畫。第二天，迪恩又開車帶比利出去，當晚賣畫一共賺了400美元。

周一早上，院長把迪恩叫到辦公室。由於比利是州政府的犯人，出售畫作是違反規定的。因此，院長要求迪恩將錢退還給買畫的人，收回畫作。

迪恩同意把錢還給那些人，但聲明他之前並不知道有這個規定。離開辦公室時，他問道：“你怎麼知道賣畫的事？”

“不少人打電話給我，”院長說，“說想再買一些比利的畫。”

4月份很快就過去了，天氣變得暖和起來。克麗絲汀在花園裏玩耍，戴維四處追逐着蝴蝶，里根在健身房鍛煉。丹尼仍然懼怕戶外的環境，擔心被活埋，因此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裏畫靜物。13歲的克里斯朵夫在外面騎馬，阿瑟整天在圖書館研讀法律，並說除非打馬球他才會去騎馬。大家都很高興，因為他們已經升級到第二區了。

比利和戈迪被派到洗衣房幹活。湯姆在那裏樂此不疲地修理舊洗衣機和烘乾機。他盼望轉到第三區，因為在那裏晚上可以穿上自己的衣服。一天下午，霸道的喬丹拿來了一大堆臟衣服，“馬上把這些衣服洗乾淨，明天有客人來。”“沒問題。”湯姆說完就繼續忙手上的活。

“我是說現在就立刻清洗！”喬丹大聲說。

湯姆沒有理睬他。

“我是第四區的模範，小子，我可以扣你的分，讓你永遠升不到第三區！”

“你給我聽着！”湯姆回應，“我不管你在幾區，我沒有義務清洗你的私人物品！”

“嘿！”

湯姆怒視着喬丹，心想這傢伙無權扣他的分。“滾蛋！”

“嘿！冷靜一點！”

湯姆握緊拳頭，但喬丹已經出去向負責人報告說要扣湯姆的分。湯姆回到宿舍，得知托尼、戈迪和自己的分都被扣了，因為喬丹知道他們三人是一夥的。

“我們一定要採取行動！”戈迪說。

“說得對！”湯姆表示贊同。

“怎麼辦？”托尼追問。

“現在還不知道，”湯姆說，“但我會想出辦法的！”

湯姆躺在床上盤算着如何整喬丹，越想心裏越生氣。最後，他起身到宿舍後面找了根粗木棍，向第四區走去。

阿瑟把這個情況告訴了亞倫，要他在湯姆惹出麻煩之前制止他。

“不能這麼干，湯姆。”亞倫說。

“他媽的！我不能讓那惡棍扣我的分，讓我們無法轉到第三區。”

“你太衝動了。”

“我要打爛那狗娘養的腦袋！”

“湯姆，冷靜一點。”

“別跟我說那些字眼！”湯姆大吼。

“對不起，但你這麼做會壞事的，讓我來處理吧！”

“他媽的！”湯姆扔下木棍，“你根本沒本事處理！”

“你總是出言不遜，”亞倫說，“回去吧！”

湯姆離開了。亞倫回到第二區宿舍，找戈迪和托尼商量。

“現在，我來說說怎麼辦。”亞倫說道。

“我知道該怎麼做，”戈迪說，“把可恨的辦公室炸翻天！”

“不行，”亞倫反對，“我們先搜集事實，明天去瓊斯先生的辦公室，告訴他這樣不公平。喬丹也是少年罪犯，並不比我們好多少，卻要評判我們的言行。”

托尼和戈迪驚訝地望着亞倫，他們從來沒有聽他如此流利地說過話。

“給我紙和筆，”亞倫說，“我們必須謹慎地處理這件事。”

第二天早上，他們三人去找瓊斯，由亞倫代表大家發言。

“瓊斯先生，”亞倫說，“剛來的時候，你告訴我們述說自己的感覺不會招惹麻煩。”

“沒錯。”

“我們對由囚犯負責評分的做法有意見。看一下我們的統計，你會發現這個做法有多麼不公平。”亞倫將喬丹給他們扣分的記錄遞給瓊斯，說明了每次被扣分是由何引起的，如因為私仇，拒絕為他打雜或者受他差使。

“比利，這套制度我們已經實行很長時間了。”瓊斯說。

“但這並不代表它是正確的制度。少年感化院的宗旨，是要幫助我們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但它讓我們看到社會是不公平的，還如何踐行宗旨呢？任由托尼這樣的孩子受喬丹那樣的惡霸擺佈，你認為這是正確的嗎？”

瓊斯聽完他的話，陷入了沉思。亞倫一一列舉了這套制度的缺陷，托尼和戈迪在一旁聽着，對亞倫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樣吧，”瓊斯說道，“這件事我再考慮一下，下周一你們再過來，我會給你們一個答覆。”星期天傍晚，托尼和戈迪在戈迪的床上玩撲克，湯姆躺在一旁，想着托尼和戈迪剛才提及的在瓊斯辦公室發生的事情。

正在這個時候，戈迪抬起頭說：“那個惡棍又來了！”

喬丹走到托尼面前，把一雙臟鞋扔到撲克牌上。“我今天晚上就得看到一雙乾淨的鞋。”

“你自己去洗呀！”托尼說，“我才不管呢。”

喬丹朝托尼的頭重重地擊了一拳，托尼應聲摔到床下，哭了起來。就在喬丹轉身離開之際，湯姆迅速地跑上去拍了拍喬丹的肩膀。喬丹剛一回頭，湯姆就狠狠地給了他一拳，正好擊中鼻樑。喬丹的身體撞向牆壁。

“我扣你四分！雜種！”喬丹大吼。

戈迪跑過來，一腳從下方踹在喬丹腿上，讓喬丹倒在了兩個床鋪中間，兩人輪番揍了他一頓才罷手。

里根一直關注着湯姆，以確保湯姆安全無恙。如果湯姆受到威脅，他就出來干涉。但他不會像湯姆一樣窮追猛打，他會專攻某一個部位，直到打斷骨頭為止。然而今天湯姆沒出事，所以里根也無須出面。

第二天早上，他們決定向瓊斯先生報告昨晚發生的事，以免喬丹惡人先告狀。

“看看托尼的頭，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打了一拳，現在還腫着呢！”亞倫告訴瓊斯，“他就是一直利用這兒的制度欺負弱小。就像我們上星期說的，這是一套錯誤而且有潛在危險的制度，因為那些人也是犯人。”

星期三，瓊斯向大家宣佈，今後評分事宜將完全由獄方人員負責。喬丹以不正當手段扣掉他人的分，全部計在他自己的名下，喬丹被降到第一區。托尼、戈迪和比利的分數，目前已足夠轉到第三區了。

3

第四區犯人的一個特權就是可以外出休假、可以回家。湯姆焦急地盼望着外出假的到來。到了那天，他收拾好行李等着多蘿西來接他。可一想到要離開，他又不禁感到茫然。他很喜歡這個地方，但得知卡爾莫已經走了，還是非常希望能回到春日街的家。現在家裏只剩查拉、凱西和自己了。對他而言，家裏的這些變故並非壞事。

多蘿西開車來接他回蘭開斯特市。一路上，他們沒有過多交談。沒想到的是，他們回到家還沒幾分鐘，就有個男人登門拜訪。這個人他曾經見過，身材高大、吸煙。

多蘿西介紹道：“比利，這位是摩爾（DelMoore），他擁有一家保齡球館和我以前唱歌的那家夜總會，今天他要和我們共進晚餐。”湯姆從兩個人的眼神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媽的！卡爾莫剛走還不到兩個月，就來了另一個男人。

晚餐時，湯姆說：“我不回感化院了！”

“你說什麼？”多蘿西問道。

“我無法忍受那兒的一切。”

“比利，這麼做不好，”摩爾說，“你母親告訴我，你就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比利！”多蘿西出言制止。

“現在我是這個家庭的朋友了，”摩爾說，“你不該讓母親擔憂。在裏面再堅持一陣子就好了，你必須乖乖地服完刑期，否則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湯姆低頭看着餐盤，靜靜地將晚餐吃完。

後來，他問凱西：“那個男的是誰？”

“媽媽的新男朋友。”

“他自認有權教訓我該做什麼！他常到家裏來嗎？”

“他在城裏有棟房子，”凱西說，“雖然沒人議論他們同居的事，但我知道。”

第二周的周末，湯姆見到了摩爾的兒子斯圖爾特。他的年齡與比利相仿，比利初次見面就十分喜歡他。斯圖爾特喜歡踢足球，還擅長各項運動。但是，最令湯姆欣賞的還是他駕駛摩托車的技術。他能騎着車做很多湯姆未曾見過的動作。

亞倫也喜歡斯圖爾特，里根則因為他的運動能力、技巧和膽識而尊敬他。那個周末過得非常愉快，他們都希望有更多時間與這位新朋友在一起。斯圖爾特並不在意比利的古怪行為，也從不責備他心不在焉或者叫他騙子。湯姆希望將來有一天自己也能像斯圖爾特一樣。

湯姆告訴斯圖爾特，從少年感化院出來后，他無法再待在家裏了，因為他不喜歡摩爾待在自己家裏。於是斯圖爾特表示，到時候他願和比利共同租住一間公寓。

“你說話當真？”湯姆問道。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爸爸了，”斯圖爾特說，“他認為這個主意不錯，他說這樣我們就可以互相監督。”然而，在出獄前的幾周，湯姆得知多蘿西不會再定期探視他了。

1973年8月5日，斯圖爾特在騎摩托車急轉彎時撞到了一輛拖車上拉着的遊艇，摩托車和遊艇頓時起火燃燒，斯圖爾特不幸當場喪命。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湯姆非常驚訝。這麼一位勇敢、自信、笑容可掬的朋友，這麼一個有征服世界勇氣的人，就被一把火奪去了生命？湯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願再待下去了。於是，戴維出來忍受斯圖爾特逝去帶來的痛苦，湯姆也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