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去他奶奶的棋子
其實孟鶴妘一進屋就後悔了,邵一白手裏還有那份名單,她要是真跟裴伷先一刀兩斷,還怎麼拿到邵一白的調查結果?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包袱款款地回到張府,至於尷尬這種事,反正你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比如此刻的裴伷先……
“不喜歡下棋?”裴伷先忍着唇角的笑,抬腿上了馬車。
孟鶴妘臉上的笑容一垮,頓時覺得自己被內涵了。
裴伷先慢悠悠抬眸撩了她一眼,抬手打開小几上的食盒,食物的香氣瞬間在不大的車廂里瀰漫開來。
是松鶴樓的早點。
孟鶴妘微微一怔,抬眸看他。
裴伷先微斂着眉,一樣一樣把碟子拿出來,分了兩隻筷子遞給她。
結果筷子,孟鶴妘突然意識到,這傢伙大概、可能、也許是在討好她。
把她最喜歡的西湖水餃推到她面前,裴伷先狀似不經意地說:“邵一白已經查到了那兩份名單上的人。”
原本還打算在矜持矜持的孟鶴妘猛地挺直脊背:“如何?”
“上面的人確實都是長風渡一役的倖存者,不過……”他微微一頓,孟鶴妘連忙皺眉道,“不過什麼?”
“這些人在八前陸續去世。”
孟鶴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麼會?這些人當年參軍的時候也就十幾二十歲,即便是過了八年,也不會突然那麼巧和的去世啊!”
裴伷先眼神微暗:“八年前,我伯父曾經主審過段家的案子。”
孟鶴妘一怔:“這,難道跟你伯父有關?”
裴伷先撩開車簾,目光幽幽地看着清晨熱鬧繁榮的長安坊:“你有沒有想過,段家是在十六年前被滅門的,而我伯父卻在八年前突然重審此案的原因?”
孟鶴妘拿着筷子的手一頓,西湖水餃“啪”的一聲掉在桌面上。
“你什麼意思?”
裴伷先放下車簾,回憶道:“我伯父必然是在八年前得到了什麼東西,所以才力排眾議決定重審此案,此後不久,伯父便被查出勾結瓦特和西陲叛軍而被下獄,不久后,裴家落敗。”
孟鶴妘皺了皺眉,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談及他的伯父。
“你是說,你的伯父在查段家案的時候出事,是因為他查到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而這些很有可能跟那些突然去世的倖存者有關。”可是還有一些不對的地方,比如,“你的伯父到底得到了什麼?”
裴伷先抿了抿唇,從懷裏掏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箋遞給她:“這是伯父在八年前收到的信。”
孟鶴妘皺了皺眉,狐疑地拿起那封信箋,上面熟悉的字跡讓她不由一怔:“這是,這是母親的筆跡.”
這封信是當時遠在瓦特的雲霞郡主寫給裴琰的,信中說她懷疑當年段家人的死與失蹤的大將軍張寶軍有關聯,並且信中還提及,在她沒有出嫁之前曾在張淑貴妃那裏見到過一隻奇特的手串,當時張淑貴妃說,那隻手鏈是張家的傳家寶。
可是在嫁到瓦特之後,她在孟鶴妘的襁褓里見到了同樣的手串。
她當時便懷疑這個孩子跟段家和張家有關,但因當時瓦特內部鬥爭激烈,她地位不穩,身邊沒有得用的人,所以一直沒有詳細調查。
直到八年前,她開始着手調查孟鶴妘的身世,這才發現,當年帶着孟鶴妘來瓦特的女人正是段羚的妻妹,而孟鶴妘確實是段家的孩子。
她懷疑段家案可能跟那隻手串有關,但她當時身在瓦特不便調查,所以請裴琰替她尋找自己的親生骨肉的同時,查清當年段家案,以及張寶軍的下落。
讀完整封信,孟鶴妘整個人都是懵的,感情着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假的,唯有她自己不知道。
“伯父少時與雲霞郡主、張寶軍將軍關係斐然。”裴伷先小心翼翼收回這封信,“在張將軍出兵收復燕雲十二州之前,他與雲霞郡主曾是一對戀人。可惜張將軍卻在打下常州之後離奇失蹤。當時兩國之間進入和談階段,他的失蹤如果被爆出來,瓦特必將再次舉兵侵犯。
為了安撫瓦特,聖上不僅隱瞞了張將軍失蹤的消息,還下旨將雲霞郡主嫁到瓦特和親。”
“所以你便故意散播七星鎖的消息,想要引幕後之人露出馬腳?”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車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裴伷先別開頭:“是。”
孟鶴妘嘴角微抽,感情着她一路從瓦特到大盛,生生死死無數次,都是他一手策劃。
呵!
真特么的是日了狗。
難怪他收留自己,難怪他答應幫自己查段家的案子,這算什麼?做賊心虛?
努力剋制自己抽出四十米長大刀劈死她的衝動,孟鶴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腦袋裏已經把他五馬分屍,大卸八塊,順便默念三十遍清心咒。
到了刑部大牢外,木石一拉開車簾,便覺得車廂里的氣氛格外緊張,硬生生把吐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裴伷先下了馬車,見她坐在車裏不動,眉頭微微聳動,朝她伸出手。
“裴伷先。”孟鶴妘突然回神,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手,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也想要七星鎖?”
裴伷先抿唇不語,在她獨自下車之後訕訕地收回手。
————
邵一白昨日將人全部安置妥當之後,連飯都沒顧上一口,便風塵僕僕去上朝。昨晚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宮裏怕是比這邊還急。
裴伷先示意衙役把牢房的大門打開。
衙役不敢猶豫,忙從腰間拿下鑰匙去開牢門。
庫樂背對着牢門坐在角落裏的草垛上,凌亂的長發肆意地披散在肩頭,微微捲曲出一兩圈弧度。
孟鶴妘心口有些發酸,無趣地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
石子劃過一道弧線,“啪”的一聲打在牆上又彈了回來,咕嚕嚕滾到庫樂的腳邊。
“已經等不及要審我了?”他低頭輕笑出聲,慢悠悠地放開盤着的雙腿,回身看着門口燈光下的裴伷先。
裴伷先攏着手,耷拉着眼皮子看他,彷彿在看一隻喪家之犬。
庫樂突然就福至心靈,忍不住冷笑出聲:“裴伷先,我以為你應該對大盛皇帝恨之入骨才對,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做爪牙。”
孟鶴妘嘴角一抽,下意識去看裴伷先。
裴伷先嘴角微抽,逕自彎腰在牢房裏唯一的小几邊坐了下來,兀自把玩着小几上的土窯茶壺:“看來你對我很了解。”
庫樂嗤笑一聲:“談不上多了解,只是有些詫異裴相的侄子竟然是個貪慕虛榮的小人罷了。”
“呵呵呵!”裴伷先突然發出一陣輕笑,低沉暗啞的嗓音在偌大的牢房裏回蕩,讓人無端生出一絲寒意。
孟鶴妘下意識搓了下胳膊,往後旁邊退了兩步,把自己藏在暗處。
“你笑什麼?”庫樂擰眉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收斂笑意:“如果你調查的更仔細,大概便不會這麼說,裴某從來不是君子。”
庫樂眼神微暗:“怪只怪我技不如人,棋差一招,怕是早早就入了你的棋局。”不僅如此,他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能撼動大盛這棵參天大樹。
裴伷先搭在茶壺把上的手一頓:“只不過是忽略了一個人罷了。”
角落裏藏着的孟鶴妘氣得差點沒把土牆扣下一塊皮來。
你審問就審問,做什麼非要把她也拉進來?是嫌她拉得仇恨還不夠多?
她憤憤不已,目光惡狠狠的看向裴伷先,恨不能將其化成一把刀,將他拆分一二。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目光,裴伷先餘光掃了眼她的方向,唇角扯了下,繼續道:“若是沒有長風亭那一出大戲,我也沒想到幕後之人是你。”
庫樂眉頭緊鎖,自嘲一笑:“你是如何看出的?”他本以為使了一出苦肉計,結果反倒把自己搭了進去。
思及此,他似有若無地朝孟鶴妘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裏帶了幾分譏諷。
孟鶴妘感覺被莫名內涵了,張了張嘴,又把解釋的話咽了下去。
她不是捨不得拿七星鎖換庫樂,只是但凡有別的生機,她總還是要嘗試一把的,更何況當時那鬼面人詭異非常,她以隱約有些懷疑,所以才沒有拿出真的七星鎖交換。
“你的手。”裴伷先目光下滑,落在庫樂垂在身邊的右手上。
庫樂微微一怔,裴伷先波瀾不驚地說:“給你看病的大夫是回春堂的國手張百命,不知擅長內科,於外科也有很深的造詣,早些年曾經在軍中做過十幾年的軍醫。”
他話音未落,庫樂臉上的表情已經越見猙獰。
裴伷先似笑非笑地繼續說,毫不吝嗇地送出更致命的一刀:“滾滾說你少時體弱,從不曾習武,且右手經脈受過很重的傷,不能提刀。張百命給你看傷的時候有留意你的手,雖然手腕處有一道陳年刀傷,但未傷及經脈,而且你的手……”他目光微斂,輕輕敲擊着桌面,“是一隻拿刀的手,右手虎口的繭子很明顯,即便你用力掩飾,也會露出端倪。一個人可以藏住身份,藏住武功,可是他藏不住眼裏的野心。從在益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便從沒覺得你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心效忠葛丹的人。”
庫樂臉上的表情越發陰沉,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掌心的傷口裂開,殷紅的血絲順着指縫溢出。
“葛丹雖然繼位單于,但並不代表他能力有多出眾,只能說他有一個好的母族。”他低斂着眉,發出一聲冷笑,“你們大盛皇帝不正是看中了他的這份無能?”
裴伷先嗤笑一聲,端起茶杯晃了晃,裏面的茶水溢了出來,打濕了袖擺:“只有單于的無能,大盛與瓦特邊境才會和平,於兩國百姓而言,並不無不好。”
庫樂勾了勾唇:“是呀,並無不好,可是我不喜歡啊!同樣身為王子,我為何要處處忍讓與他,處處受人制肘,連自己心愛之人都不能保護?”他眼低燃燒着炙熱的火焰,彷彿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
心愛之人?
裴伷先不悅地挑了挑眉:“所愛之人?”
庫樂忽而一笑,似乎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一些能掣肘裴伷先的東西,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你以為滾滾獨自一人從瓦特來到大盛,真的只是為了躲避胡禪的追殺,或是來找木樨?”
裴伷先搭在桌面的手驟然握成拳頭。
“你故意放出七星鎖里藏着燕雲十二州佈防圖和寶藏的秘密后,你以為,她還能平平安安的活在瓦特王庭?”庫樂嗤笑一聲,笑他的自負和冷漠,“裴伷先,歸根結底,你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為達目的不折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