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張寶軍骸骨
裴伷先把最後一塊白骨擺好,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人形。從白骨的身高上推測,白骨的主人應該是個身高八尺的高大男人,但因為長期被毒打,四肢多處骨折,右腳上的六根腳趾亦十分醒目。
結合孟鶴妘帶回來的腰牌,裴伷先已經多半可以斷定,這具骸骨的主人就是失蹤近二十年的張寶軍。
孟鶴妘支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裴伷先拿着紅紙傘在骸骨上面來回晃:“你這又是水煮,又是照紅傘的,怎麼著?還能讓它開出花來?”她瞄了一眼地上的骸骨,“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從通州開始,我們就被人牽着鼻子走了?”
紅傘所過之處,骸骨上顯現出明顯的痕迹,皆是身前所致。
裴伷先收好傘,扭頭看她:“你看出來了?”
孟鶴妘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看不出來?在通山,鬼面人明明有機會殺我,卻只是把我引到通山,讓我撞破琅琊王屬下的私礦。這一次黑影又刻意引我去山洞,並發現這具骸骨,你說,他們到底要幹什麼?總不會是懲惡除善吧!”
“或許跟七星鎖有關。”裴伷先低頭看着地上的骸骨,他幾乎已經能夠確定,這個人就是當年的常勝將軍張寶軍。
張寶軍天生有六根腳趾,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偏他伯父與張寶軍私交甚篤,知道這個秘密。
“那現在怎麼辦?把這件事上報給朝廷?”她看了眼地上的骸骨,“囚禁他的人,應該就是段家案的幕後主使者吧!你說會是誰?琅琊王?他位高權重,完全有能力養着洞天閣這樣的殺手組織,而且我那個便宜老爹不就是被他定案的么?”
“哦,還有你們裴家。”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起來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更應該相信相愛。”
“相親相愛什麼?”
邵一白推門進來,見到天井中擺着的骸骨不由得一怔:“裴伷先,你叫本官來就是為了它?”
裴伷先用蹲下來一根一根將骸骨拾起,收進皮囊里:“城隍廟后的山洞裏找到的。”他將皮囊連同山洞裏找到的腰牌一起丟給邵一白,“你最好查一查。”
邵一白手忙腳亂地接過皮囊和腰牌:“裴伷先,你可真會給本官找麻煩。”
裴伷先在銅盆里凈手:“羅剎的案子有了定論?”
“已經讓不良帥全城調查,查到了幾個喜食氂牛血的富戶,按照孟姑娘的方子下了葯,人都無礙了。”邵一白側頭看了眼趴在桌上把玩着紙青蛙的孟鶴妘,“有兩個已經病入膏肓,出現抽搐癥狀了,怕是不太好治了。”
“新安皮貨行的老闆找到了?”孟鶴妘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才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
邵一白臉一沉:“已經暗中派人全城搜捕,還沒找到。”
“暗中?”
邵一白側頭看了眼裴伷先:“你沒跟她說?”
“跟我說什麼?”
小青蛙“咻”地一下蹦到了桌下,孟鶴妘抿了抿唇,抬眼看裴伷先。
邵一白說:“庫樂三王子找到負責主審瓦特使臣案的琅琊王,請求見聖上,但被聖上拒絕了,天後在永壽宮接見了庫樂,對他提出出兵瓦特剿滅胡禪的請求予以拒絕。”
“為什麼?”孟鶴妘狐疑,“白蟲不是驅逐成功了?”
邵一白看了眼裴伷先,佯裝什麼也沒聽見,一把抱起桌上的皮囊:“哎呀,本官還有事,先行一步。”
“等下。”裴伷先放下杯子,從袖兜里拿出兩張紙箋:“這上面的幾個人名皆是當年張寶軍將軍麾下的將士,多半與長風渡有關,你幫我查查還有幾人在世。”
邵一白微怔:“你要查段家的案子?”
孟鶴妘猛地抬頭看了眼裴伷先,又看了看邵一白,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有古怪,保不齊又憋了什麼壞水兒。
裴伷先假裝沒看見她的眼神,一本正經地點頭:“受人所託罷了。”
邵一白下意識看了眼孟鶴妘,默默接過紙箋離開。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科爾隆他真的是兇手么?”孟鶴妘扭頭看裴伷先,他的臉被樹枝的影子蓋住,整個人好像突然藏了起來,包括那雙銳利的眼睛,無論她怎麼看也瞧不出裏面的情緒。
“他現在是不是兇手已經不重要了,既然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是兇手,那他就是了。”他低頭喝了口已經涼掉的茶水,“天後已經下了懿旨,從明日起,他就是長平郡王了。”
孟鶴妘微微一怔,也就是說,她從今以後什麼也不是了。
雖然來大盛之前設想過重重可能,但此時如此真切意識到自己過往的一切都被人否定,心裏竟然有幾分失落。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她打了個哈氣,一掌把那隻跳到了桌子邊緣的紙青蛙拍扁,“裴伷先,我現在有點難過。”
裴伷先淡定地抿了口茶:“嗯。”
“我沒有家了,母親也沒了。”她抬頭看他,微斂着眉,把自己藏在樹蔭下,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兔子。
裴伷先抬手按了按她的頭頂:“人都是孑然一身的來,孑然一身的走,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
這回答聽起來可真直男。
孟鶴妘癟了癟嘴:“習慣不了。”
裴伷先發出悶悶的笑,孟鶴妘有些莫名,抬頭看他。
他抬手輕輕覆住她的眼,感覺兩排濃密的睫毛在掌心輕輕顫抖,忍不住嘆息:“你說假話的時候,可以不用眼睛瞪得這麼真誠。”
孟鶴妘嗤笑一聲,拉下他的手:“被你看出來了?話本子裏不是說,男人都喜歡女人柔弱一點,病嬌一點,最好一步三喘?”
裴伷先黑着臉:“以後少看點話本子。”
“所以,你喜歡什麼樣的啊?”孟鶴妘雙手撐着下巴。
裴伷先猛地站起身,轉身往書房走,儼然一副不想搭理你的樣子。
“我可能要走了。”她突然說道,雙眼瑩瑩地看着他。
裴伷先腳步一頓,沒回頭。
孟鶴妘低頭把那隻拍扁的青蛙拿起來,拆開來,又折起來:“住的地方我已經找好了,晚上就走了。”
不管是洞天閣也好,瓦特狼衛也好,經了庫樂被襲擊的事後,她不想再連累裴伷先。
裴伷先淡淡地“嗯”了一聲,推開書房虛掩的門。
此時天光正好,溫暖的陽光從枝丫間滲透下來,打在臉上暖融融的。她抬手擋住眼睛,好不想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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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乾草原是瓦特王庭所在地,這裏是瓦特最繁榮的城池,也暗藏了無數的殺機。
一匹快馬從王城西邊的角樓下衝出,一路往西朝益州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已經是三天內的第八次探馬送信,然而它也不過急沖了不到十里便被斬於馬下。
戰馬“咕咚”一聲栽倒在地,馬背上的人被硬生生甩了出去。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過後,十幾名雅各部落的士兵衝過來,將屍體拖走。
“三天來八次了。”黑暗中為首的士兵從沾血的甲胄里掏出一封密函,不屑地撕了個粉碎。
“王庭這些廢物,把希望寄托在大盛皇帝身上,真是可笑至極,我瓦特勇士總有一日必將血漸中原。”
“血漸中原!”
“血漸中原!”
……
直到這一小隊雅閣部落的士兵離開,不遠處的荒草叢中,兩個穿着玄衣的男人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朝着遠處雅閣軍營的方向看去。
“將軍,雅閣的部隊已經圍了王庭多日,葛丹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個子稍微胖一些的男人壓低了聲音對旁邊的程少卿說。
程少卿低頭撫了撫腰間的金刀,目光炯炯地看着雅閣大營的方向,似笑非笑道:“不會,葛丹雖然新即位不久,但能在一眾皇子中殺出一條血路,你以為他會沒有一點本事?”
“可胡禪已經大軍壓境,他始終關閉城門不出站,是想幹什麼?”男人一邊走,一邊問。
“他多半已經察覺到我們來了。”程少卿打了個哈氣,抬手打了一下手背,一隻碩大的蚊子腸穿肚爛,“艹,裴伷先這王八蛋可沒告訴我,瓦特的蚊子這麼猖獗。”
胖子忍着笑:“那將軍,我們什麼時候跟葛丹聯繫?”
程少卿樂了,似笑非笑道:“你急什麼,葛丹都不着急,咱們暫且先藏着。裴伷先和張平這兩隻老狐狸後面還有別的打算呢。”
胖子一愣,嗤笑一聲。
還能是什麼打算?
不過就是想要胡禪把葛丹逼到絕境,然後趁火打劫唄!
程少卿抬腿對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腳:“你笑什麼呢?”
胖子捂着屁股:“就是覺得這位裴公子神機妙算,竟然早就知道胡禪的人會在京都阻止聖上派兵馳援葛丹,並提前讓將軍你秘密調遣通州和蘄州部隊潛入瓦特,實在是讓人佩服。”
程少卿癟了癟嘴,一臉嫌棄:“屁,他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衝鋒陷陣的還不是老子?”
胖子乾巴巴一笑:“是,還是大人威武。”
程少卿哼了一聲:“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