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血手印與兇器

第三章血手印與兇器

小軻見書房還有燈亮着,知道四少又是一夜沒睡,他悄聲提了廚房備好的夜宵走進書房,卻聽見半開的房門淌出隱隱的音樂之聲,他敲了敲門走進去,卻見皇甫沫華微閉着眼在躺椅上似睡非睡,手指上夾着的煙卻只余長長灰燼。

沒到兩個時辰,杜子寧就被良嫂從那賣花姑娘家裏找了回來,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被找回來,還很心不甘情不願的,雙手插着褲兜走到杜露梅跟前叫了聲姐,連抱歉的話都沒有一句。

杜露梅氣得揉着胸口“哎喲哎喲”直叫,“我演戲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養活你們?你身上穿的、吃的從哪裏來的?這都是我演戲的血汗錢!”

杜子寧撇嘴,“什麼為了我,都為了你自己!就是你自己想出風頭,想紅!”

杜露梅被噎得直翻白眼兒。

皇甫沫華淡定得很,壓根兒沒有上前安慰一下的打算。

白靜柔就上前拍拍杜露梅的肩膀,還攬了攬,嘆氣安慰道:“杜小姐,您也別傷心,家裏頭有這麼一個半大小夥子是該擔心一些的。您弟弟還好,只是躲了起來,不像我們家……唉……”

小軻被她一臉的感同身受刺激了一下,看清她半抱杜露梅肩膀的姿勢,又實在有些懷疑她這是不是想近距離揩人家明星的油?

白靜柔此妞,實在不能用常理判斷。

杜露梅抬起淚眼望着她,“白小姐家裏也有這種情況?”

白靜柔點頭道:“是啊,我家裏那位,還殺了人呢!這不,我這個當妹妹的,還得千方百計把他撈出來,這就求上了四少……”

杜露梅同情地哭道:“咱們女人真難啊!”

白靜柔把杜露梅的頭往自己懷裏帶,“杜小姐,是啊!咱們女人從小到大就難啊!既要養家餬口,還要替不成器的兄弟擦屁股,還得忍受周圍人的白眼去求人,世態炎涼啊。”

小軻與皇甫沫華嘴角同抽。

小軻上前打斷了兩人互相傾訴,“白小姐,白小姐,這不對啊!這杜家少爺既然是自己出去藏了起來,可怎麼傳到杜小姐的耳朵里,就是杜家少爺被人綁架,讓杜小姐付贖金拖延拍戲時間呢?還有人威脅杜小姐呢!”

站在一旁的良嫂和杜子寧面現愕然之色,良嫂忙搖手,“我沒有,我沒有,可絕不敢這麼做的!”

杜子寧也搖頭道:“姐,我就在外面躲了兩天,懶得看你應付那些男人,我可什麼都沒做。”

白靜柔略帶依依不捨的神情,鬆開了攬着杜露梅的手,“這個,我就推論不出來了,怕只有四少心底有數了。”

皇甫沫華淡淡地說:“杜小姐喜歡什麼都向人說’有心人一調查’被利用了吧!”

白靜柔也點頭稱是,感慨萬分地勸說杜露梅:“杜小姐,您瞧,您這位老闆還是把您放在心裏的。也調查過了,相信即使沒有我,四少也能將您的弟弟找回來。”

小軻也感慨:這馬屁真是拍得一點也不着痕迹。

三人走出杜露梅家,才上了車,皇甫沫華就問:“說吧!怎麼看出那良嫂有些古怪的?別故作神秘胡謅你那狗屁推論了。”

白靜柔半張着嘴,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兩圈,垂頭,老實回答道:“杜小姐帶了我們回家,咱們進門就往杜少爺的住處走,我聽有用人在樓下偷窺,顯然是聽着上面的動靜。聽了一會兒,往廚房跑了去,我跟着也走向廚房,正巧聽見有用人向良嫂彙報,說樓上沒查出什麼來……”

小軻恍然大悟,“原來還是你聽出來的?但先前那一大段推測……也很有道理啊!”

白靜柔臉上現了絲青澀靦腆,“當然有道理,我家裏也有倚老賣老的,偏心得很,對男孩子嘛,溺愛得很!”

皇甫沫華哼了一聲,“知道了結果,再胡謅些推論,你這種馬後炮一樣的推斷糊弄了不少人吧?”

白靜柔黑玻璃般的眼珠在眼睛裏轉了一個圈,一本正經地回道,“四少,這怎麼能算是糊弄呢?我這推斷也是有理有據的!”末了湊到皇甫沫華跟前,“四少,可以讓我見見我哥了嗎?”

皇甫沫華眼前猛然出現一張肉乎乎的臉,縱使再處變不驚,也有點驚,他身子後仰,後背靠在椅背上,怒道:“坐遠點!”

白靜柔略微後退半寸,十分抱歉地說道:“四少,只有離得這麼近,我才能看清您的臉。”又嬉皮笑臉地說:“四少,您長得可真俊。”

小軻準備起動車子的,一失手,一下子按在喇叭上,“嘀”的一聲,把前面路上走着的老太太嚇得差點摔倒。

他回頭,看清白靜柔與皇甫沫華的臉相隔不過幾厘米,她倒還罷了,皇甫沫華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尷尬。小軻忙轉過頭去,心裏嘀咕,四少難道被調戲了?

他搖頭,把這不可思議的想法趕出腦子,手卻顫了好幾下才把車子發動起來,往前開了去。

車子一晃,白靜柔收勢不住,一掌抵在了皇甫沫華胸前,頓時掌心如火燙一般,忙後退坐好。

沒得到答案,她又有些不甘心,嘟囔道:“四少,您讓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皇甫沫華說:“你明天來巡捕房。”

白靜柔臉上驟然出現了笑容,如陽光突破雲層,小軻只覺整個車廂頓時如霧中荷花,仿有幽幽暗香襲來,不由得也臉現笑意。

開車駛過幾個路口放下了白靜柔,見她的辮子在屁股上一甩一甩地蹦跳着走進了白家大門,小軻收回視線,悄悄掃了一眼皇甫沫華,“四少,您真的答應?”

皇甫沫華臉上早沒了剛才的尷尬,拿出根煙來,想要點火,卻掃了身邊的空位一眼,只把煙在煙盒上敲着,低聲問:“小軻,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是怎麼逃出那兒的嗎?”

小軻臉色漸漸沉重起來,微微點頭,“四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車廂里的氣氛凝重起來,小軻默默地開車往前,不知道隔了多久,皇甫沫華才輕聲說:“我們會再回到那裏的!”

小軻恍然道:“四少,當年的疑團,也許有了白小姐,就能查清。”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

小公館。

小軻見書房還有燈亮着,知道四少又是一夜沒睡。他悄聲提了廚房備好的夜宵走進書房,卻聽見半開的房門隱隱的淌出音樂之聲,他敲了敲門走進去,卻見皇甫沫華微閉着眼在躺椅上似睡非睡,手指上夾着的煙只余長長灰燼。

書桌之上,檀木製成的音樂盒緩緩旋轉,盒子之上,幾個栩栩如生的古代仕女坐在狀如廳堂的舞台中央,或彈琴,或吹笛,演奏着那首古老的曲子。

小軻也被那熟悉的音樂聲吸引,連手上的夜宵都忘了放下,聽着聽着,只覺胸臆間悲傷莫名,直至一曲終了,這才吁了一口長氣,輕聲說:“四少,您又在聽這首曲子?"

皇甫沫華示意他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把手裏的殘餘的煙灰彈在煙灰缸里,“睡不着?”

“見您沒睡,過來陪您一起吃點夜宵。”

皇甫沫華轉過頭去,視線落在那音樂盒上。

小軻順着他的視線,看着那音樂盒,“想當初,我和四少逃出來的時候,您手裏拿着的、唯一的太太的東西就是這音樂盒了。這麼多年了,只有它,依舊完好無損。可當年的謎團——太太生前到底遭受了什麼?卻依舊沒能弄清楚,反倒那些人,卻越來越好了……”

皇甫沫華聲音輕淡道:“總能弄清的。”

小軻點頭,“我記得當年,太太臨死之前,每晚被半夜突發的音樂驚擾,可那音樂只有她一人能聽見,她說那音樂之聲,就是從這八音盒內發出的。在廟裏獨住時,太太頭髮慢慢脫落,被診斷為瘋病。更有流言四起,說太太命中帶煞,是巫婆轉世,會害死家人,而太太身邊的八音盒被對頭下了咒語,誰打開了八音盒,聽到這音樂,誰就會死亡。八音盒在幾個人手裏輾轉,那幾個人就真的一一死去,一時間人心惶惶,連廟裏的太太也受到牽連,太太終於不幸……”他似乎想起當年的慘狀,眼底露出悲傷,“太太去世,也徹底沒了四少的活路,還好當年我們逃了出來。”

皇甫沫華嘴角露出絲譏諷,“我卻不相信,當晚就把這盒子偷了出來,可奇怪的是,它跟着我這麼多年,許多人聽到了它的音樂聲,卻再也沒有死過人。難道說,離開了皇甫家,它就不再起作用?可見一切都是人為。”

小軻點頭稱是,又問:“四少,您說,當年在廟裏時,太太捂着耳朵說這盒子有聲音發出時,我也在場,可這盒子當時是關着的,太太怎麼聽得到聲音?直至今日,這依舊是個謎。”

皇甫沫華眼神冷淡,說:“回到那裏,才能找到真相。”

小軻想了想說:“四少,白小姐的大哥?”

皇甫沫華臉色平靜,只說:“雖然是白家人,但這一次,就先放他一馬吧!”

小軻想及他話語之中隱約的含意,不由得暗自吃驚,他悄悄看了皇甫沫華一眼,卻不敢再往深想,就點了點頭,“白荃英有個好妹妹,倒是能留條命了?”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領事館那兒,讓他們另找地方建館,這件事白荃英在其中的作用已經達到,案子也已引起注意,這就夠了。”

小軻腦子裏出現白靜柔期望的笑臉,不由得也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四少,我天亮就去打聲招呼。”

皇甫沫華掃了他一眼,皺了皺眉。

小軻看到了他的表情,知道他不喜,忙辯解道:“四少,我也是看她一個小姑娘,有情有義的,也可憐……”

皇甫沫華收回視線,表情冷淡,不置可否,只緩緩從煙盒中抽出根煙來,在金屬盒子上慢慢敲。

他的涼薄、冷淡小軻不敢苟同,卻也無話可說,只好喃喃道:“四少,白小姐其實和杜小姐不同的……”卻不知道為何要替她辯解,見皇甫沫華又皺起眉頭,只好收聲。

“咱們這種人,是不能栽在女人手上的!”隔了半晌,皇甫沫華才輕輕地說。

小軻讀懂了他眼神中危險的意味,後背忽地冒出層虛汗,“四少,不會的,您放心。”

見皇甫沫華拿煙出來,忙殷勤地替他點着。

他抽了一口煙,彈了彈煙灰,小軻端詳着他的表情,輕聲問:“四少,白荃英那案子,是直接讓法國領事館放人嗎?”

皇甫沫華淡淡地說:“那得看白靜柔有沒有本事了。”

小軻悚然一驚,知道此案還是未知之數,不由得又暗暗替白靜柔捏了把汗。可他哪裏敢再說什麼,告辭出來,緩緩合上房門,卻聽見那首古老的音樂從門隙間又隱隱傳出,凄涼悱惻,讓人聽而落淚,不由得嘆了口氣,默默地走開。

……

“你瞧,這就是白荃英留在牆壁上的血手印,他被巡捕房的人發現之時,躲在自己的小公館裏,房間裏還發現了染血的長袍,陳老闆和名妓賽月季雙雙被殺死在了床上。”小軻拿出個牛皮袋,抽出裏面的黑白照片,“你看,還有這樣東西,是從他的牛皮箱子裏找到的。”

白靜柔接過一瞧,怔了怔,“這東西是我哥的?”

“不是,是被殺死的陳老闆的,聽說這東西很貴重,是以前宮裏流出來的。”小軻說,“材質是白玉的,可具體是個什麼東西,我們還不知道。”

照片之上,是一個鑲嵌了寶石的狹長扁形的玉器,即使是黑白照片,卻也隱隱透露出價值不菲。

看見白靜柔把照片舉得離鼻子極近,眼珠差點就粘在那照片上了,小軻就問:“你的放大鏡呢?”

白靜柔怔了怔,拍頭,“忘了拿出來了。”

說著,她從布袋子裏拿出個放大鏡來,離得遠了些,看了起來。

小軻見她左手拿照片,右手拿放大鏡,感覺她那姿勢怎麼看怎麼彆扭,建議道:“過來,過來,放在桌上方便。”

白靜柔搖頭,“不用。”

小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不累嗎?”

白靜柔認真地說:“經過多方考證,我這姿勢最好看了。”

小軻完全不明白這妹子腦子裏在想什麼,怔了半晌說:“難怪瞧着這麼彆扭,你這是打哪學來的?”

白靜柔保持姿勢不變,“從一個舞蹈動作中,說了你也不懂,你就說吧!我這拿放大鏡的姿勢怎麼樣?”

小軻不想做任何評價,但在那雙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大眼睛盯着之下,勉強地說:“勉強,湊合……還行吧……”

白靜柔高興了,舉着放大鏡看着那照片。

小軻覺得她拿放大鏡看照片扭麻花般的姿勢十分奇怪,提醒道:“白小姐,你別光關心你那姿勢了,你倒是說說,從裏面看出什麼來了沒有?”

白靜柔翹起蘭花指把放大鏡放進布袋裏收好,倒是恢復了正常,“啪嗒,啪嗒”地開合著布袋子的暗扣,“這東西做工精緻,不像是平常人家能有的,陳老闆只是個做布匹生意的普通商人,他手裏怎麼會有這東西?”

小軻說:“我們也奇怪得很,根據我們分析,你大哥白荃英和陳老闆爭賽月季,賽月季被陳老闆金屋藏嬌,你大哥沒爭贏,所以,這才起了殺心。他傍晚潛進賽月季的住處行兇,趁着兩人睡熟,將兩人殺死。逃走之時,還見財起意,把陳老闆身上帶的玉器也偷走了。”

他在這裏介紹案情說得起勁,一回頭,見白靜柔手伸進布袋子裏,忙說:“拿什麼放大鏡?用不着,用不着。”

他實在不想看白靜柔拿放大鏡的姿勢。

白靜柔一怔,伸手拿出一顆糖來剝了糖紙丟進嘴裏,“果然,沒有放大鏡也好。”小軻心說你正常點就好了!

“這賽月季,是人稱花國總理的那位嗎?”白靜柔問。

小軻點了點頭,“是今年剛選出來的舞女花魁第二名。”

白靜柔臉上現了絲惆悵,說:“長得美的人就是佔便宜,這第一名一定美得天絕人寰了。想當初,我那未婚夫就是和花國總統賽牡丹不清不楚的……”

小軻怔了,白靜柔的生平他這幾天也打聽清楚了,知道她被人退婚,未免心生同情,“白小姐,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白靜柔大眼睛似含了些水意,粼粼若有波光,玉般的面頰露出些許悵惘,“軻探長,謝謝你,我早就想明白了。人生無常,我等凡人,怎麼能控制別人不變心呢?”小軻頓時感覺兩人距離又拉近許多,不知道為何,有了傾吐的慾望,他也想把自己的感情煩惱交一下心,“說的也是,這人生在世誰沒有煩惱?”

白靜柔側過臉望他,“像四少那樣的人就不會有我們普通人的煩惱了。”

小軻說:“難說得很,四少嘛……”

話到此處卻聽門口有人咳了一聲,小軻回頭,就見皇甫沫華板著臉進來,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說什麼呢?”

這眼一掃,小軻後背頓時起了層冷汗,他心中一凜,看了白靜柔一眼,說:“正說白荃英的案子呢!”

這妹子不光耳朵靈,哄人說話的本領也不差,倆人再待下去,估計他有可能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連同四少的祖宗十代都交了出去。

這妹子,很讓人煩惱啊!不出聲坐着的時候讓人提心弔膽,說起話來更讓人提心弔膽。

皇甫沫華走進來后說:“看出了什麼?”

白靜柔早收了臉上的悵惘,臉色一正,“四少,暫且沒看出什麼來,能讓我去殺人現場看看嗎?”

皇甫沫華掃了她一眼,“有些東西,的確光靠聽是不行的。”

小軻知道皇甫沫華怎麼想的,擔心地看了白靜柔一眼。

白靜柔臉上現出一絲窘迫,眼神堅定地說,“四少,不會的,我已經有了眉目了。”她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定皇甫沫華。

那小模樣讓小軻想起了自己以前養的一條小狗淋了雨時的委屈樣兒。

他頓時義憤填膺,轉眼把剛才的提心弔膽忘在腦後,附和道:“是啊!四少,白小姐一定能查出真相的!”

皇甫沫華視若不見,垂下眼,拿了根煙出來在銀制煙盒上輕輕地敲着,“案發現場,可再也沒有什麼能聽到的東西。”

小軻知道他說的沒錯,案發之後,那座小樓里已經沒有人居住了,無來由地又替白靜柔擔心起來。

她卻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嘭嘭地拍了兩下,“四少放心!”

作為男人,皇甫沫華和小軻視線同時在她胸口停住,又同時轉開,不置可否,朝小車處走了去。

……

小樓周圍早已被拉起來的隔離帶隔開了,賽月季雖然是花國總理,但她的住處,卻在離主街極遠之處。

幾人走近洋樓,有巡警過來,向皇甫沫華行禮,替他們打開了樓門。

周紳負責的正好是這案子,好不容易有了個在皇甫沫華面前表現的機會,忙帶着幾個手下趕了過來,側着身子殷勤地說:“四少,這樓里發生命案之後,就被封了起來,絕沒有人再來過,案發現場保存完整。”

正說著,只覺有道嬌小人影“刺溜”一下自倆人中間穿過,把周紳嚇了一跳,白靜柔人長得矮被幾個大男人擋着,他一開始沒瞧見,於是拿眼神問小軻,“這是怎麼回事,這姑娘為何跟了過來?”

小軻向他攤了攤手。

走進樓里,白靜柔視線盯在了那血手印上,一動不動。

見沒人理他了,周紳只好繼續說:“四少您瞧,這就是白荃英留下的血手印,有好幾個呢!這邊,這邊,還有扶手!依我們推測,白荃英殺人之後,手上全是鮮血,倉皇逃走,驚慌失措之下手印印得到處都是。”

“聽說一直沒找到兇器?”白靜柔在牆壁前站着,也不回頭地忽然插嘴。

周紳怔住了,見皇甫沫華也看着他,只好點頭,“沒有,從法醫鑒定的傷口來看,兇器是一柄五寸長的短刀,可在案發現場以及白荃英的家裏都沒找到,白荃英被緝拿之後神志不清,也說不清去向。我估計,他把那刀丟進河裏去了,這要找,還真挺難的。”

“不對,兇器不在河裏。”白靜柔說。

周紳知道這妹子在巡捕房坐了十幾天就為了她大哥的案子,為了趕走她,他還夥同小軻出了些陰招。可不明白這一眨眼的工夫,她怎麼就搭上了四少,讓四少親自過問白荃英的案子?

如果不是看在四少在場的份上,他早就不給她好臉色看了。

瞧她不拿正眼瞧人沒禮貌的樣子!

巡捕房的人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對待過。

周紳有些不耐煩地問:“白小姐,你有什麼高見?”

白靜柔沒回答他,直接偏過頭,把整個左臉貼到了牆上,直點頭,“好,真好。”直起身來還說,“這房子設計得真好。”

周紳實在不解,問:“請問白小姐,房子設計得好不好和凶殺案有什麼關係?”

白靜柔這才偏過頭,大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周紳,“周探長,您沒仔細檢查過這房子吧?兇器很有可能就藏在裏面哦。”

周紳一門心思要在皇甫沫華面前表現,以得到他另眼相看,被這麼個小姑娘一問,頓時覺得沒面子至極,火直往腦門上沖’他忍住氣說:“這房子裏三層外三層的我們檢查了可不止一遍!兇器的影子都沒見到!”話未說完又見白靜柔把耳朵貼在了牆上,他忍不住諷刺地說,“難道要我們把房子拆開了一寸寸地查?那兇手殺人之後,把兇器砌到了牆裏?”

白靜柔頭還是偏着,眼睛忽地睜大,一眨不眨,認真地點頭,“你們是應該檢查一下牆的。”

周紳頓時火冒三丈,皇甫沫華只拿出根煙來一下一下地在煙盒上敲,小軻忙上前打圓場,“白小姐,你說說,你發現了什麼?”

白靜柔說:“這房子外表雖是西洋式的,但內牆可不簡單。進來之時,側旁的小雜房有一處鼓風機,那是夏天用來鼓風用的,這種通風管道,只有南邊有,整個管道連接到整座房子。夏天天熱之時,下人用鼓風機鼓風,管道連接着房間各處,整座房子都有通風口,到處都涼風習習。更奇怪的是,因照顧到西洋式房子的設計外形,出風口極隱蔽,比如說,這間房子的出風口就在這兒……”

她指着沙發后,牆上的西洋畫布說。

小軻趕緊走了過去,伸手一探,“真的!這裏還真有些風吹了進來。”

白靜柔無視周紳,直接對皇甫沫華說:“四少,那兇器,應該就藏在這通風管道里。”

周紳那個氣啊,他是透明的嗎?一個大活人站在兩人中間,她彷彿就沒看見他?“四少,不可能!那柄刀從傷口看起來可不小,瞧這通風口,可小得很!”周紳擋住她的視線說。

白靜柔收回視線,直走到了牆邊,東摸摸,西摸摸,一揭西洋畫布,一個方形通風口出現在眾人面前,她哼了一聲:“軻探長,兇器就在裏面。”

小軻知道白靜柔為什麼不搭理周紳,當初在巡捕房坐着時是周紳出主意讓流氓調戲她來着。以她耳朵的靈敏程度,這還不被她聽了去!這不她什麼損失沒有,流氓們反而嚇得夠嗆!小軻認為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小氣吧啦的!

他在心裏搖頭,走至牆邊通風口處,挽起袖子伸出手臂掏了起來,掏了半晌,果真掏出一把帶血短刀。

一看這兇器,幾人心底同時一陣嘀咕。這短刀特徵明顯,像截斷了的大刀,江湖上有個俗稱一一^截刀,這刀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小軻想及皇甫沫華那天晚上說的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卻又瞬間擰過頭去。周紳順手拿起張榧氏’隔着榧氏把辦丙刀拿過’仔細看了起來’“這就是兇器?”白靜柔此時才算正眼看了他一下,“周探長認出這柄刀的來歷了嗎?”

周紳心裏有點兒明白了,四少在,看來這案子要反轉?他斟酌着說:“這樣的刀的確不是個公子哥兒能拿到的。”

皇甫沫華冷笑,“有錢什麼刀不能買到?”

周紳迷惑了,這到底是要翻案還是不翻案?馬上附和着說:“那倒是,光憑一柄兇器確實不能就此判定此案和白荃英無關,這滿牆的血手印可都在這兒呢!我們找人對照過,血手印和白荃英的手一模一樣。”

小軻心偏向白靜柔這邊,可他明白皇甫沫華的心思,只好跟着說:“白小姐,確實如此,這凶殺案的證據,確實對你大哥不利。你瞧,這血手印又怎麼解釋?”

白靜柔走到牆前,眼睛貼在牆上,一寸一寸地看,拿手掌比了又比,回頭說:“軻探長您來,假設您殺了人想要逃跑,驚慌失措,雙手沾滿了鮮血,不經意間,伸手在牆上一扶,就像這樣……”

小軻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腕一暖,他的手就被白靜柔一拉,貼在了牆上,等他反應過來,趕緊先看了一眼皇甫沫華的臉色。四少雖臉上沒什麼改變,但不知道怎麼的,小軻想還是趕緊從白靜柔掌心縮回手來好,並怒道:“好好兒說話,動手動腳的幹什麼?”

這妹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實際上還有幾把子力氣!

白靜柔拿大眼睛掃着他,“軻探長,我這是在還原現場!”

小軻把手背在身後,免得她再動手,說:還原現場?好,你說你說。

“就像剛才那樣,軻探長如果殺了人逃走,驚慌失措,沾滿血的手印在了牆上,但在那種情況之下,怎麼都不會是一個完整的血手印。常理之下,只可能是半個手掌,又或是缺少幾個手指頭,可你們看這牆上,完整的血手印還不少,就好像兇手仔細而小心地一個個印下自己的手掌印,宣告天下,我到此一游!人在驚慌之下,還是在殺了人之後,你們想,這有可能嗎?”白靜柔說。

她在幾個大男人面前邊開合著布袋子的蓋子邊踱步,“如果要形成這種情況,只

有一種可能”

她的眼神在幾人臉上掃過。

三個大男人頓時感覺此時此刻他們倒有點像被老師考校學問的學生。

小軻舉手插嘴:“我知道了!你是說,有人拿了白荃英的手掌一個個地印下了手掌印?”

周紳也恍然大悟,合掌說:“對對對,只有這樣,手掌印才這麼清晰完整。”白靜柔點頭,毛茸茸的大腦袋上,黑琉璃般的眼珠映出三個人的影子,笑着說:“孺子可教矣……”

小軻、周紳同時一怔。

皇甫沫華哼了一聲。

白靜柔馬上一正臉色,小學生般站得筆直,“當然,這也只是推測而已,要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最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

皇甫沫華扯了扯嘴角,“就算血手印不足以為證,但除了你大哥之外,這棟小樓當晚沒人進入。而且有目擊證人證明你大哥當晚自后牆爬上了二樓居室。”

白靜柔怔了一會兒,“四少,我能見見那目擊證人嗎?”

皇甫沫華拿手指敲牆壁,“你先說說,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牆裏的暗道的?”

白靜柔大眼珠子自左邊滑到右邊,低頭說:“我,我剛才都說了啊!我看到下面的鼓風機……也看了一些書……推測出來的。”

皇甫沫華冷笑了一聲。

小軻和周紳面面相覷,周紳就使眼色,“怎麼回事?”

小軻攤手。

白靜柔垂頭,雙手絞着,尷尬地“呵呵”笑了兩聲,然後再抬頭,掃了皇甫沫華一眼,輕聲說:“其實我是聽到牆壁里有隻老鼠跑過,再聯想到剛剛在樓下看到的鼓風機,想起上次去老家,看到過這樣的通風管道,這才聯想起來的。”

皇甫沫華面無表情地說道:“以後在我面前,別搞這些神神道道之事!”

白靜柔一怔,抬起頭來,黑溜溜的大眼睛就成了一條縫,艦着臉說道:“那在別人面前可以吧?我還是覺得這麼說上一說,更顯得我神秘莫測!”

那樣子,嘴角掛上點口水,就像個偷吃了還不抹嘴卻被人逮了個正着,只好嬉皮笑臉想混過去的大頭孩董。

小軻不忍直視,嘴角卻無來由地牽出絲微笑來。

皇甫沫華皺了皺眉。

周紳看看兩人,豎起大拇指誇獎道:“白小姐的耳朵可真靈,雖然是聽出來的,但還是找到了兇器,幫了我們巡捕房大忙;再者,牆上的血手印,白小姐分析得也挺有道理的啊!”

白靜柔對他還沒消氣,冷淡作答:“好說。”

周紳哪裏知道自己早得罪人了,就覺這妹子對他跟別人不同,他又摸不清四少對這妹子的態度,只好使勁兒地想緩和氣氛,“白小姐,這目擊證人就是這幢樓的鄰居,百貨公司倉庫的。那晚剛好店裏來了些新貨,那小二哥在店裏清點,忙到了深夜,開窗透氣,就看見了白荃英從後窗上爬了進去。”

他吩咐巡警把目擊證人帶了上來,那是個年輕小夥子,哈着腰點頭,看見了白靜柔,怔了怔,叫了一聲:“白小姐,你怎麼在這裏?”

眾人皆往白靜柔那兒看去,卻見她臉一下子垮了,幾乎有點陰,“怎麼是你?”

小軻問:“你們認識?”

白靜柔像不願意提起,勉強說:“他是恆慶百貨的夥計小林,我以前經常在那兒買東西。”

恆慶百貨?

小軻和皇甫沫華對望一眼,那是孟家的公司,孟家二公子孟獲良就是她那退婚了的未婚夫,難怪乍一見面,她臉都黑了。

小軻同情心泛濫,同仇敵愾,頓時語氣冰冷地道:“說!深更半夜,你偷窺人家家裏幹什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想對賽月季小姐圖謀不軌?”

小林身子直往後縮,面現驚慌,“沒,沒有,絕對沒有……”

見此情形,周紳明白一切行動緊跟小軻是沒錯的,也上前附和,趁熱打鐵,陰陰地笑,“你也對那賽月季有想法?你是不是做假證,因妒成恨,這才誣告白荃英?”

小林腿一軟,跪倒在地。見幾個男人對他完全不假辭色,膝行至白靜柔面前,“白小姐,白小姐,不是這樣的!看在我家少爺的份上,您替我說句話!那天晚上的事,我真的看到了,但如果知道是白少爺,我就不應該說!”

說完,他抽了自己一巴掌。

白靜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看起來不知所措,語氣也略帶點茫然,“你先起來再說。”

小林被嚇得不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白小姐,少爺對您那麼好,您可不能見死不救……”

小軻氣了,這不是睜着眼說瞎話嘛!退了婚還是為人家妹子好?上前就踢了他一腳,“叫你起來就起來,號什麼號!快把事情說清楚!”

小林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抹着眼淚說:“我確實偷偷喜歡賽月季,那也是藏在心底的。她出入的時候,咱們店裏的夥計,哪一位不偷偷地瞄上兩眼?但我心裏明白得很,她哪看得上咱們?”

周紳打斷他的話,“別扯些有的沒的,說重點!”

小林忙點頭,“就是那天晚上,我一直清點貨物到了半夜,偶爾往窗外看去,就看見有個人攀後窗進了小樓里,人雖然沒看清,但那身衣服我認出來了,就是在我們百貨成衣櫃買的,一共才兩套。這不,我全告訴這位周大爺了,周大爺一查,就查到了白少爺身上。白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要知道是白少爺,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如果少爺知道了,一定活剮了我不可!”

白靜柔的眼睛眨巴了兩下,神情奇怪,倒是沒說什麼。

小軻就怒斥:“這和你家少爺有什麼關係?”

如果有可能,他還真想替白靜柔出口氣,把那位孟獲良也拖下水,讓他也成為殺人嫌疑犯,噁心他幾天!

居然退了這妹子的婚!

小軻覺得像退了自己妹子的婚一樣讓人不可容忍!

多好的妹子啊!

小林哪裏知道小軻腦子裏的彎彎繞繞,他繼續抹眼淚,“我家少爺要是知道我這麼做害了白家,一定把我趕到鄉下去的,嗚嗚嗚……”

小軻一腔熱血正盛,不禁盤算了起來,要怎麼引着他把話引到孟獲良身上,只要略有牽涉,就可以把孟獲良弄到巡捕房來吃兩天牢飯,也算為白靜柔出了口氣。

“你家少爺那晚來過這裏?”小軻試探着問。

小林茫然搖頭,“沒,沒有啊。這只是個倉庫,我家少爺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小軻倒有點無計可施了。

他正絞盡腦汁想法子,就聽皇甫沫華問:“你家少爺和白荃英熟嗎?”

小林點頭,“熟,熟得很!以前經常來往,一起吃飯打牌的。後來嘛,白小姐不高興,這才沒了來往。”

當然不會來往了,自己妹子被人退了婚!見白靜柔垂頭站着,小臉皺成一團,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柔弱無助得很,小軻更加同情。

被皇甫沫華一提醒,小軻豁然開朗,“正因為如此,你是否受了令少爺的指使,這才誣告白荃英?”

小林愕然抬頭,雙手直搖,“沒,沒有的事!哪會有這樣的事?”

他的求饒,當然沒有人理了。

周紳感激地向小軻道謝,“軻探長,你真是目光如炬,此案的確疑點甚多!看來除了白荃英之外,這孟獲良也很值得查上一查!”

小軻說:“剩下來的事,就交給周探長了。”

周紳興緻勃勃地和幾位巡警一起,押了小林出去,順便請孟獲良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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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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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血手印與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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