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意樞機
徐鴻儒高深莫測地一笑,問道:
“大師不會以為這只是一個傳說吧?”
“數百年來,流言蜚語,以訛傳訛,傳說豈可盡信?”
慧空大師回以淡淡一笑,道:“即便是真,僅憑其中的藏珍異寶換取兵馬錢糧,固然可以補足征伐連年之需,但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史書有載——縱使得天時地利人和之助,而終難成事者,亦是大有人在……再則說了,即使聖師權宜方便果真開示‘天意樞機’,你我凡俗之人又哪能如此輕易便可把握得到呢?”
“大師又錯了!”
徐鴻儒身態悠然地踱前幾步,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師豈能將成敗得失之責推脫給真正無明無覺的天呢?試想,你我窮盡畢生之智慧與精力皆在探求天人之道,所求的不外乎‘逆天極命’四字!若是一昧深信天道不可逆轉,你我又何必清心苦修,倒不如沉淪紅塵醉生夢死得好,名利權勢浮華虛榮…那也不枉來塵世走了一遭……哈……”
徐鴻儒仰面肆意大笑,聲振書閣內外,卻掩飾不住笑聲中無盡的滄桑與譏諷,驟而,語氣異常冷毅堅定地說道:
“天意樞機,不過是揭示大明滅亡在即的預兆,凡事有因才有果,有起必有落,天下人天下事,豈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本尊從來只相信一句話——事在人為!”
廳外,月曉風痛苦不堪地緊捂住雙耳,被“白蓮尊主”徐鴻儒隱蘊無上玄功的笑聲震蕩的耳鼓,着實裂痛難忍。.wenXuemi.Com卻尤為奇怪的是,在方才外力振蕩之後,體內翻騰不安的氣血很快轉為一片祥和充盈。
此時,唯有平素在巨岩靜坐行氣時才會出現的冷熱二股氣流,分別自丹田元海升騰而起,合而匯成一股至清柔和的氣流,自然而然地循經而上貫注雙耳二脈。立時,耳脈氣血平定疼痛頓止,代之是一陣清爽怡曠的舒適。
出乎曉風意料之外,靈覺並未因體內的氣機變化而神龍一現,相反此刻的耳力變得格外敏銳,不但可以聽到緊捂雙耳的兩手脈搏血氣運行的節律,至乎每息呼吸之間體內血脈氣機的盈、沖、虛、合等諸般變化,清晰異常有若親眼所見。
鬆開雙手,月曉風更覺驚異萬分……
風清,林靜,葉落,蟲鳴……還有立於身側不遠處軒雲卓因蓄意收斂后,飽含精純細緻氣極交替的精微有序的呼吸……
拋開這些,月曉風嘗試着凝神聚耳關注廳內,頓時,二種氣息稟性迂然不同的呼吸變化,似有若無地反饋於耳際……
一種渾厚穩重剛強凜冽,偏又含而不露蓄而不燥,理應屬於禪心清凈的慧空大師;而另一種深浩廣博沉定精邃,正如方才浸體的那几絲真氣,始終予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自是那“白蓮尊主”無疑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以往需要靈覺輔助方能感觸到的玄妙體驗,此際竟一一呈聽於月曉風雙耳之中。
這是二種完全迥異的狀態,以往的靈覺體驗短暫而模糊,那是一種獨立於自身本體之外的存在,輕易便受制於情緒波動,總有些不太確定的恍惚,是很純粹的感覺。而此時的感受卻如此真實確切,不容有絲毫懷疑的,存在於自我收發自如的把握之中……
隨着氣血的凝定,那股氣流逐漸隱沒於靜水不波的脈輪之間,無復可尋,體內一切氣機重又回復如常。
究竟是怎麼回事?月曉風憂喜不定,有些痛惜自己的無知。
軒雲卓凝神歸元抵制住外力的侵擾,冷眼旁觀位於身側的月曉風,此子異常的舉止神情,所予以他的震驚,絲毫不輸於“白蓮尊主”徐鴻儒那一笑的威勢,因為無論如何審視,這位表面與常人無異的普通學子,就在方才那一瞬間,竟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
月曉風的呼吸驟然變得攝囁有度,顯得綿長而勻細,尤其是那周身氣機交替的轉化,竟令軒雲卓徒生諱莫如深的驚疑,更讓他一絲空明劍心感應到一種被窺探的感覺。
此時,軒雲卓幾乎可以肯定,此子應該便是今晨他踏足塾舍時,感應到的那股窺探自己的力量。
他是誰?如此修為豈是泛泛之輩,他潛伏於書院之中又有何目的?
……
軒雲卓感到此次皖南之行越來越有趣了。
書閣正廳內,慧空大師依然紋絲不動,彷彿絲毫未曾受到氣勁充盈霸道的笑聲影響,目光大熾望定身前數步之外的徐鴻儒,輕嘆道:“貧僧修為淺薄,心禪定力不夠,自知無法說服尊主,但還是想規勸尊主幾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千千萬萬的白蓮教眾苦海心航,還望尊主日後行事宜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吶……”
“……真空家鄉,無生父母……”
徐鴻儒誦言囁嚅,手執白蓮輕嗅一息,道:“……自南宋初年先賢創教始,曆數朝數代,更曾為太祖朱元璋所用推翻大元朝,又慘受其出爾反爾的倍加迫害,險遭滅教之禍……如斯發展至今,我白蓮教已今非昔比,所以有關於這一點,大師無須多慮!”
“今趟唐突打擾,雖然收穫甚微,卻也算是見識了‘大藏禪院’名動天下的佛心禪理。僅憑大師之能便可推想而知,當年聖僧懷雪論道天下時通透圓融的境界,更是何等睥睨眾生無與倫比了……”
忽又一嘆,徐鴻儒說道:“本尊自幼皈依三清,自而立之年修悟陰陽歸真之道,其後縱橫天下二十多年,曾與‘邪帝’蕭莫寒、‘聖母’姬后較技三場;也曾與‘刀君’燕非凡硬拼一刀之功;更與道宗赤松道長論劍三日……皆未嘗敗績。卻自從當年‘丹霞道會’之後,唯獨不敢挑釁懷雪聖僧與烏巴托上師,只因本尊自知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絕非武道境界的差別……”
如此一番話聽得軒雲卓心折誠服不已,想那數位宗師級絕品高手之戰定然驚天動地精彩絕倫,可惜無緣一見。尤為難得這位白蓮尊主何等驚世人物,竟當面坦承自己差強不足之處,着實令人心生欽佩。
月曉風亦生出相同感念,只是經徐鴻儒如此自謙一番,心中愈加敬仰那位譽滿寰宇的“聖僧”懷雪大師了。
“貧僧以為,之所以存有此心,皆因尊主自知己身‘三際歸真’之心尚有一線破綻——其實,這也不過是,見山是山,見水還是水,一念擾心,佛即是魔,菩提亦為煩惱的緣識業障而已……”
慧空大師道:“芸芸眾生,總有千般苦萬般痴,縱使看得破名利福祿,也避不過權勢紛擾;即便已證見心懸色空一意,亦逃不出身陷囹圄一念……何謂真悟?尊主並非不知,只是還不願放下罷了……”
徐鴻儒略作沉吟,輕嘆了一口氣,默思片刻,又再問道,
“本尊尚有最後一個疑問想請大師示解……”
“佛門所謂大徹大悟自在解脫,所指究竟為何物?”
慧空大師雙掌合十誦念佛號,靜默片刻,道:“世人向佛,只知有所謂的解脫生死之說,其實錯了!”
“生死寂滅,原本三界六道極為平常之事,順其自然也好,斟悟參透也罷,它始終是一種必然的存在。所以,一切的修行體驗與徹悟解脫,都是為了從生至死之間的這段過程,簡而言之,便是……”
慧空大師語氣稍停,一字一頓續道:“—生—命……”
此言一出,徐鴻儒不言不語仿是陷入深思,如斯良久……
月曉風與軒雲卓亦是同時聞言一振,不自覺陷入深思。
月曉風時常流連於琳琅滿目的禪經佛典之間,因為喜歡其中深邃廣博隱蘊心道啟發的無窮至理。
或許幼年的變故、仇恨的矛盾與流浪的辛酸,過早的被他承擔下來,而碧姨的慈愛、這些年的安定以及書院學風的潛移默化,令他逐漸開始厭惡從前的一切生活,由此促使了他心靈上的蛻變。
他只是知道,每當沉浸其中思及妙悟之處,那種渾然忘我瞭然於心的一片寧靜祥和,才是自己真正最需要的。卻是不知,這一切徹悟解脫的根本所在,竟可以如此得簡單明了,讓人難以置信,偏又頓時有感於心,久久無法釋懷。
軒雲卓自小勤習劍道,對於佛道之學雖有涉獵,也僅是取其中澄慮靜心之法而用之。因父親告誡,此中理學真旨隱晦難明,且枝節雜亂繁瑣,一旦沉迷便有枯耗心智之嫌,故而均是淺嘗即止,不曾深究。
儘管如此,軒雲卓仍然被慧空大師此番回答所打動,思忖方才與慧空大師心神交感那一霎那的心困神惑,茫然若失的感覺不由又上心頭。
“白蓮尊主”徐鴻儒再一次仰面長嘆,拍掌叫好道,:“答得好極妙極!”
“禪玄大道,直指人心,本性自然,至簡至易……本尊終於明白,你禪宗傳心之道為何歷百代千年都始終會得以傳承發揚……”
“本尊受教了……今趟也算不虛此行!”
慧空大師眼帘低垂神光內收,始終心神貫一的目光因對方的心機收斂,已回復朴靜無華的神采,道:“尊主要走,請恕貧僧不遠送!只是有一事相求,那立於此廳外的二人與我‘大藏禪院’頗有淵源,窺覷之事亦屬無心之舉,還望尊主見諒了!”
徐鴻儒不以為許,輕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無怪乎他們年紀雖小,修為境地卻已如斯般精湛……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哈……”
一陣長笑聲中,“白蓮尊主”徐鴻儒身形一動,玄妙驚人的形體姿勢轉換速度中,只見其人肩側的墨玉儒帶飄動飛揚,偉岸的身影驟而便一閃即逝了。
月曉風與軒雲卓自始至終未能清楚看見“白蓮尊主”徐鴻儒的臉面容貌,卻原來二人的一切行為早已盡在其人與慧空大師的掌握之中……
“你們,進來吧!”
此時,廳內傳出慧空大師聲若洪鐘的召喚。
二人不由自主相互對望了一眼,充滿疑問地,共同舉步踏進書閣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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