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什麼都沒有了
陳序接手嚴成錦的烤串,周和頌又過來搗亂。
陳序不方便打他,只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小成哥為什麼換手機。”
“他那手機不早該換了,我都怕哪天摔成屑。”周和頌不上當,執著的幫倒忙。
陳序沒轍,只好禍水東引,“小成哥是劉唱粉絲嗎,為什麼找劉唱的歌。”
老周瞧出陳序的困境,幫他解圍,“劉唱很多歌是嚴成錦寫的。”
他喝口啤酒,“這小子是個狠人,曹鳴不是偷了他的歌,踩着他上位嗎,他就給劉唱寫更好的歌。”
周和頌很氣憤,“劉唱這小子太不爭氣了,我小成哥寫了那麼多好歌給他,他咋嗨沒幹死曹鳴啊。”
他天生大嗓門,吵得老周腦袋嗡嗡響,給老周吵得不行,把禍水往更東的地方引。
“嚴成錦那少爺脾氣,又懶又怕臟,底下那麼亂,他指不定不願找。你下去幫他看看。”
嚴成錦手一軟,手機差點掉到地上。他攥緊手機,“怎、怎麼回事!”
“我在樓上寫作業,聽見樓下有動靜,等我下去,我媽已經躺地上了。”
許青嫵是個開朗的性格,此刻卻被嚇得大哭,“哥,怎麼辦啊。”
“沒事,你先別哭。”嚴成錦自己也擔心,還是耐心安慰她,“你爸呢,叫救護車沒有?”
許青嫵抽抽搭搭,“我爸不在家。救護車已經叫了。”
嚴成錦繼續安慰她,直到救護車到了才掛電話。
老周他們三個早下來了,周和頌擔憂的問:“姑姑沒事吧?”
嚴成錦也慌了,壓根沒聽見周和頌的話。他對老周說,“車鑰匙給我。”
老周拒絕,“你這樣子開什麼車。序子,給他叫輛出租車。”
陳序指門口,“已經叫了。”
嚴成錦往外沖,又給老周攔下,在他手裏塞了張銀行卡,“借你的,記得還我。”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嚴成錦沒有推辭。
醫院離酒吧有一段距離,嚴成錦到時,姑姑已經進了急救室。許青嫵孤零零等在外頭,看見他來了,眼淚又落下來。
嚴成錦拍拍許青嫵的頭,勸慰:“沒事的,嚴女士多強悍的人啊。”
他一遍遍說著,不知是在勸慰妹妹,還是勸自己。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姑姑子宮出了問題,要立即手術。
許青嫵害怕地握住嚴成錦的手,“哥,我媽不會出事吧。”
她在夜市街長大,膽子很大,性格又堅強,少有這樣脆弱。嚴成錦握緊她的手,問:“什麼時候做手術?”
“越快越好。”醫生說,“你家大人呢,去交錢吧,這邊儘快安排手術室。”
嚴成錦說:“在哪交錢,我去交。”
醫生遲疑地看着他,“你是病人的直系親屬?”
嚴成錦說:“我是她侄子。”
醫生善意提醒,“還是等患者丈夫來吧。做手術需要直系家屬簽名。”
旁邊的護士在醫院工作多年,看多了生死和人間瑣事,說話更加直接,“你墊付的錢我們不保證能拿回來。”
許青嫵也不同意,“你不是才被人騙嗎,哪有錢。還是再催催我爸吧。他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接電話。”
嚴成錦安慰她,“哥哥是藝人啊,賺錢還不容易,嚴女士的手術不能耽誤。我先把錢交了,等姑父到了,嚴女士直接做手術了。”
他問護士,“麻煩您給我指一下,我該去哪繳費。”
護士掃他一眼,“跟我來吧。”
嚴成錦安慰許青嫵,“你自己在這裏坐一會,哥哥馬上回來。”
一樓收費處。
嚴成錦看着顯示屏,老周大半個棺材本被划走了。
工作人員解釋:“病人有過敏史,只能用進口葯。還有兩個醫療器材也是進口的,這三樣醫保不報銷。”
“我們嚴女士可值錢啦。”嚴成錦把卡裝回口袋,“麻煩您了。”
孝順的大帥哥誰不喜歡。護士提醒道,“多準備點錢吧,你姑姑這病,多備點錢沒壞處。”
嚴成錦道了謝,急匆匆上樓。
這會兒姑父終於來了,正和醫生說話。嚴成錦才靠近,就聽見醫生說:“……患者之後會喪失生育能力。”
姑父臉色一變,許青嫵邊抹眼淚邊說,“我爸爸媽媽不打算再生小孩了。”
姑姑臉色更不好看了,呵斥許青嫵:“我們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
他看見嚴成錦,臉色稍微緩和。和醫生小聲說了幾句,他又對嚴成錦說:“成成,我有事和你說。
事是姑父要說的,嚴成錦跟他去了樓梯間,他卻一言不發,只愁眉苦臉的抽煙。
嚴成錦問:“姑姑怎麼樣?”
姑父朝垃圾桶吐了口痰,“還能怎麼樣。以後都生不了小孩了,真晦氣。”
嚴成錦想安慰幾句,但不知是因為他的話,還是他的動作,他只覺得反胃。
清清喉嚨,姑父又說:“小成,你、你能不能先把你姑姑的住院費墊上。家裏的錢我存理財了,現在是封閉期,取不出來。”
許青嫵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一聽這話,不等嚴成錦開口,她先炸了:
“我們家的錢呢,你為什麼要我哥拿錢,他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存的什麼破錢,我媽知道嗎。家裏的流動現金呢,你為什麼不給我媽用!”
她緊繃了整晚的情緒終於找到釋放口,崩潰的喊:“你剛才在哪,為什麼不接電話,送你來的女人是誰,她為什麼抱你!”
她聲音太大,周圍人都朝這裏看。姑父又羞又惱,揚手就要打人。
嚴成錦攔住他,“小嫵太害怕了,姑父你別跟他動氣。”
“那是我同事,人家好心送我過來!”
姑父罵道:“就你害怕,就你孝順是嗎,許青嫵,裏頭躺的是我老婆,你才跟她過了幾年,我可跟她過了二十多年,我不比你心疼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存的什麼破錢嗎,行我告訴你,我給你存的結婚的錢。就你這破成績,能考上什麼好學校,能找着什麼好工作。我和你媽怕你結婚後受欺負,想給你多存點嫁妝!”
“你問你媽知不知道,我告訴你,你媽知道。你媽不但知道,還把我倆的生活費省下來,我倆每天吃饅頭白菜,就為給你攢錢。”
“你倒是關心你媽,你當你媽這毛病是今天才得的嗎。我告訴你,你媽疼了大半年,就因為捨不得那點檢查的錢,一直拖到今天。”
許青嫵早聽傻了,眼淚不要錢似的淌,嚴成錦拍着她肩膀哄,又聽姑父說:
“你當我願意朝你哥開口嗎,我不要臉嗎。可我沒錢,難道要我看着你媽在病床上斷氣!”
許青嫵嚇壞了,哭得更大聲了。嚴成錦不管他那點小潔癖了,拿袖子給她擦眼淚。
他問姑父:“您那邊還有多少錢。咱們湊湊。”
姑父眼裏充滿希冀,“你能出多少?”
老周卡里剩得不多。嚴成錦為難,“我也沒有多少。”
姑父不信,急躁道:“怎麼可能,你可是明星,隨便拍個廣告就夠我們家過一年了。”
嚴成錦苦笑,“可我沒拍過廣告啊。”
姑父還是不信,“要不你再好好想想。你們娛樂圈可是最賺錢的。”
他懷疑嚴成錦不想出錢,又說:“你可想清楚了,病床上躺着的可是你姑姑,親姑姑。你就剩這一個親人了,不能沒良心啊。”
這話叫人很不舒服,但他是姑姑的丈夫,他們才是一家人,嚴成錦沒有立場指責他。
嚴成錦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冷靜一下,姑父又說:“你可別忘了,當初你爸出車禍,是誰把你接回家的。”
“這麼多年,你姑姑可沒跟你享過一點福。”
醫院並不是個叫人舒服的場合。空氣中滿是消毒水的味道,耳朵全是病人的呻吟。
在匆忙的人群中,怠緩的嚴成錦就像個異類。
他在等候區找坐下。
姑父似乎一毛錢也拿不出來,把住院費的重擔交給嚴成錦。
但嚴成錦沒錢。
老周那是不可能了,他的棺材本還在自己手裏。
其實威脅陸明也可以。但那小子耍賴的功夫一絕,不知什麼時候能拿到錢。
或者找劉唱。
但他沒有劉唱的聯繫號碼。這麼多年,他一直跟他的經紀人聯繫。而經紀人擔心‘東辰星光報復’,根本不想跟他有太多牽扯。
嚴成錦甚至想到房東女兒。
嚴成錦短短的一生中有過很多絕望,但沒哪次像現在一樣。
原來窮途末路的人是這樣的。
他好像往深淵墜落,周圍是漆黑的,而他一直往下,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他焦躁地咬指甲。
他的手攥得太緊,不小心碰到手機的開機鍵。
聞佳音那張笑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
嚴成錦愣愣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雖然他活得戰戰兢兢,但有那麼幾個瀟洒的瞬間,比如痛揍某個王八蛋,再比如在天台喝酒、唱歌。
雖然只有幾分鐘,但這些肆意的瞬間總叫人熱血上涌,讓他誤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做任何事,成為想像中的人。
但其實他早就沒有了。
這世界上不存在‘不會做’和‘不能做’,只有‘不想做’。當你一無所有時,什麼都肯做了。
許青嫵找來時,嚴成錦笑得眼眶通紅。
許青嫵小心翼翼地問:“哥,你怎麼了?”
“沒事。”嚴成錦說。
我只是明白了,我好像也沒那麼想站在舞台上。
我也明白了,原來這麼多年的堅持,並不是為了等一個好的結果,而是在等一個好的理由。
一個叫他徹底放棄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