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打了幾年的仗,洵城又被日本鬼子強佔了幾年,棉紡廠和鋪子也才剛剛開起來,所以賬目都比較簡單,倉庫里也沒什麼存貨。書貴留在洵城負責清點洵城鋪子裏賬目和庫存,昌東縣的則由書華負責。書貴在陰潮的牢房裏呆了兩個多月,他的元氣還沒恢復過來,而且經常伴有咳嗽,精神遠不如從前,還經常有乏力、反胃的癥狀。二老爺叫阿月請來醫生,醫生看過後並沒有說書貴得的什麼病,只說是從大牢裏帶來的病根,需要好好調養,假以時日等元氣恢復、精神開朗起來,身體自然也就好了。
書貴和書華平安回家,還剩書祁杳無音訊,二老爺在家等得有些着急了。蔣特派員答應二老爺的條件也才過去沒幾天時間,書祁就算平安出獄,也沒那麼快回到洵城。但等待總是最讓人焦急的,而除了二老爺,還有一個更焦急的人,就是夏潔。
所有的賬目、庫存很快都清理完畢了,這天,書貴坐在藥鋪里,望着面前一堆賬本不禁流下了眼淚。藥鋪里的老掌柜也老淚縱橫,說:“這間藥鋪是吳家祖上棄官從商時的發家之處,至今已有八十多年了,我在這間藥鋪里從夥計開始做起,至今也近三十多年了。眼看着二老爺和許舅爺把綢緞鋪和米鋪一個個都開起來,吳家的生意一年火似一年,好不容易把日本鬼子趕走了,鋪子和棉紡廠都開了起來,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卻又出了這檔事!”
“這件事明顯是有人故意而為,是有人衝著我們吳家而來,他想讓我們吳家翻不了身,如果我們不交出這些家產,那吳家幾十口人都將有牢獄之災,甚至是性命之憂。最能過的是我父親,他一生走南闖北、辛辛苦苦積攢下這些家業,如今卻要這樣拱手予人!”
老掌柜說:“二老爺心裏難過那是在所難免,但相比這些身外之物,你們三兄弟的平安,吳家幾十口人的平安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否則他不會絲毫不猶豫就答應交出家業,換取一家人的平安。”
書貴拿出一個包裹,說:“老掌柜說得是,父親一生精明睿智,從不害人,也從未受害於人。老掌柜,才剛把你們都請回來,就出了這樣的事,實在對不住大家了!您把這些錢發給大家,算是我們對大家的一點補償吧,讓大家都儘早去另謀他路。”
老掌柜不肯收,說:“大少爺,這哪行,我們剛到吳家才做了這麼幾天工,哪能要工錢啊,再說,吳家現在出事,這些錢我們更不能收了。”
“老掌柜,您就收下吧,我們再怎麼說也比那些夥計好過些,他們有些人有家裏上有老母,下有妻小,都等着他們拿錢回家養活,這些錢看似不多,但對他們來說或許能救命呢。”
老掌柜嘆了一口氣,收下了書貴手裏裝着一包銀錢的包裹,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家業沒了可以再掙,等將來吳家東山再起的時候,若還有用得上我們這些老人的地方,大少爺和二少爺只要招呼一聲就行!”
書貴鋪子裏和棉紡廠的掌柜、夥計、和工人都譴散了,大家都很不舍,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吳家做工,有了一份工作,家裏的生活眼看就有了保障,卻又出了這樣的事,有些人竟忍不住哭了。“
書華在昌東縣結束了最後的工作,把夥計和掌柜都打發走了,他回了趟了大院,讓家裏人都放心,然後就帶着所有的房契去了洵城。半個月過去了,書祁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而蔣特派員也沒有派人來吳家催促,這讓二老爺他們喜憂參半,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書貴的身體一直不見好轉,相比從牢房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稍微有了些血色,但精神卻不見好,吃了許多中藥都沒什麼效果,二老又派人去請來西醫給書貴診治。西醫看過後搖了搖頭,這讓吳家所有人都不免憂心重重,醫生來到書貴的房間外面,告訴二老爺和吳絹說:“從臨床癥狀來看,大少爺得的很可能是肝病,而且肝部很可能已經發生了癌變,若癌變的範圍不斷擴大的話,恐怕病情難於控制。
西醫的意思是,書貴差不多已是病入膏肓、無葯可醫了,二老爺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被書華一把扶住。書華問醫生:“醫生,我哥哥怎麼會得肝癌呢?你又看不到他的腑臟,怎麼斷定肝部已經癌變了呢?”
西醫說:“二老爺,二少爺,大少爺的身體似乎一向不是十分強健,加上在牢房那種惡劣的環境裏呆了那麼久,心情抑堵也可使病情惡變、加重。”
吳絹拉着西醫問:“醫生,那您說我父親的病該怎麼治?要開刀做手術嗎?”
西醫說:“孫小姐,開刀手術可以切下已經癌變的肝部,問題是現在還不知道癌變的程度,如果癌變的範圍過大,那就算做手術恐怕也無力回天了。”
夏潔強忍着眼淚,說:“醫生,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我父親還不到五十歲呢,請您想想辦法一定要醫好他!”
“各位,先容我回去想想辦法,跟醫院裏其他醫生探討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控制大少爺的病情,再回復大家,好嗎?”
書華說:“好好好,那就拜託您了!”
大家都暫時忘了書祁還沒有回來,日夜為書貴的病焦慮不安起來,書華第一個想到了明澤。吳家出事前一個月,子云平安產下一對龍鳳胞,幾天後,明澤就隻身去了上海。書華給明澤發去電報,把書貴病重的消息告訴了他,收到電報后的明澤,在第九天馬不停蹄趕到了洵城。
大家一直瞞着書貴,沒有把西醫說的話告訴他,但書貴見明澤突然回來了,還專門到了洵城,猜想可能自己病得不輕。明澤看出了書貴的心思,說:“大哥,您放寬心,我回來看看子云和孩子,聽說您病了,就過來看看,明天我陪您去市裏的醫院作個檢查,心裏也踏實些,好嗎?”
吳家出事,遠在上海的明澤和吳辛都不知情,明澤說:“岳父,二哥,軍需藥材摻假一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要不這樣,明天我們先陪大哥去醫院作檢查,若大哥的病無礙,我再去昌東縣周邊那些我們回購藥材的縣市去看看,也許能查到些什麼。”
二老爺說:“罷了,明澤,我們不是沒想到這些,就算查到了又能怎樣呢?在洵城、在昌東縣眼紅、忌妒我們吳家的人可能不少,但恨我們至深的沒有幾個,就算這次查到了栽贓陷害的人,先不說他們兄弟三人在大牢裏能不能熬得住刑器的審訊、熬得到真相大白的那天,這次我們躲過了那些人的栽贓陷害,他們勢必還會有下一次、下下次,所以算了吧,只求你大哥快些好起來!書祁早些平安回家!這次對我們吳家來說,可能是躲不過的劫數。”
明澤和書華以及吳絹和夏潔都沉默了,他們沒想到二老爺竟如此清醒、如此坦然!第二天,明澤和書華、吳絹、夏潔陪着書貴去了市裏的醫院作檢查,別院裏所有人經過漫長而煎熬的三天,三天後檢查結果出來了。明澤和吳絹去醫院的院長辦公室取檢查結果,看到檢查結果,明澤看着吳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吳絹問:“舅舅,你就實話實說吧。”
坐在對面的院長說:“明醫生是上海來的醫學高材生,檢查已經出來了,想必不用我們多說什麼了。”
從院長的辦公室里出來,明澤把吳絹扶到走廊邊的椅子上坐下,說:“絹兒,洵城的醫療水平相比上海還是要差一些,不如這樣吧,我們把大哥接到上海去治療,我有幾個大學同學都在公共租界的醫院裏上班,一定能把你父親的病治好的。”
“舅舅,你先告訴我去上海父親的病就一定能治好嗎?”
明澤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只能是延長大哥的生命。”
吳絹不知該如何是好,甚至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置,說:“父親...父親不一定會答應去上海,若我們跟他說要去上海的醫院看病,他一定會懷疑自己病得很嚴重,他若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就更不會去上海了。”
明澤說:“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先試試,如果能勸說你父親去上海,或許他還有幾年的時間。”
吳絹懵了,問:“幾年?舅舅,你說我父親只有幾年時間?那如果不做手術,不去上海的話,豈不是時間更短?”
明澤看着吳絹,不忍說出心裏的話,吳絹說:“舅舅,你告訴我吧。”
“多則一到兩年,少則半年左右。”
吳絹聽后再也控制不住眼眶裏打轉的眼淚,任由們它奪眶而出,一泄連日來的憂心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