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妾④
大將軍原地轉了一圈,氣沖衝出門,往上房而來。
進去時福靈正在梳妝,他站在她身後,彎下腰從鏡子裏看着她。
福靈伸手撥弄着妝奩中的首飾,假裝沒看見。
“梳子給我。”他沖晴香伸出手。
晴香忙遞過去,他一下一下為福靈梳着頭髮,福靈不理他,心想,他的左手真的比右手要靈活許多。
“你要讓我在書房裏住多久?”他問道。
福靈哼了一聲。
“沒有你在身邊,我睡得斷斷續續,時夢時醒,還怎麼養傷?”他抱怨道。
“我看過黃曆了,今日宜婚嫁,過會兒就給你辦喜事。”福靈冷笑道,“夜裏抱着你的乾妹妹玉茹睡去。”
“胡說什麼?”他咬牙道,“她瘋了,你也瘋了不成?”
福靈嗤了一聲:“瘋了好,瘋了你才心疼。”
“你真的是因為玉茹生我的氣?不是因為樊將軍?”大將軍道。
“我沒有生氣。”福靈笑笑,“好好的,生什麼氣呢?”
“你又讓我猜你的心思,是不是?”大將軍從鏡子裏無奈看着她,“我說過,我猜不着。”
福靈噘了嘴,眼圈一紅:“先是樊將軍欺負我,然後是你,你那樣抱着她,由着她哭訴,滿臉都是心疼,一口一個別怕……”
“她病了,昨夜裏突然瘋了一樣,撲到我懷裏,像小時候那般緊緊摟着我脖子,哭着說起以前的事,說起胡興,我抱着她安慰幾句,你有什麼可生氣的?”大將軍道,“如果是你成了她那個樣子,文毓郡王瞧見了,也得跟我一樣心疼,哥哥抱抱妹妹也不行?”
“她不是你的親妹妹。”福靈氣道。
“自從找回她,我就當她是親妹妹。”大將軍道,“我待她與待芸雪都是一樣。”
“可她沒當你是哥哥。”福靈嚷了起來。
“昨夜裏她一番話說出,我也驚着了。”大將軍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十分激動,指甲用力摳着我的傷口,我疼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只盼着你趕快回來幫我解圍,好不容易你回來了,還跟我生上氣了。”
胡玉茹喜愛彈琵琶,指甲留得又長又尖,摳在傷口上估計不亞於針刺刀剜,難怪他昨夜裏滿頭大汗,右肩傷口處滲着血。
“你就不能推開她?”福靈沖他翻個白眼。
“我推了幾下,她摳得更加用力,我只能安撫。”大將軍道,“你過來推開她的時候,我也鬆了口氣。”
福靈哼了一聲:“她既對你表明了心跡,你怎麼辦?”
“她近來神智不清,也許是瘋話。”大將軍道。
“她不是瘋話,是真心話。”福靈道,“剛成親的時候,她就把心思告訴了我,我那時候討厭你,答應了她,後來不討厭你了,又拒絕了她。她呢,跟我好了一陣,又彆扭了一陣,後來她喜歡上了修誠哥,我心裏很高興,為她高興,也替你我高興,如今看來,她和修誠哥只是相互利用,她對你的心思一直沒有放下。”
大將軍手中梳子頓住,不置信看着福靈。
福靈道:“她今年二十了,遲遲不肯成親,誰都瞧不上,就是因為你。”
大將軍嘆息道:“我不知道怎麼辦,你得幫我。”
福靈轉過身,仰臉看着他:“不能逼她出嫁,更不能攆走,輕不得重不得,先讓她絕了念想才好。”
“我跟她當面說去。”大將軍抬腳欲走。
福靈一把拉住了:“你去了,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只能是無可奈何。”
“那怎麼辦?”她的手緊攥着自己的手,大將軍聲音不由放輕,唇角微微上揚。
“再想想吧。”福靈蹙眉道。
他的身子靠了過來,挨着她說道:“不生氣了?”
福靈往後一躲,起身拉着他向後,嘴裏埋怨道:“臉沒洗鬍子沒刮衣裳沒換,像什麼樣子。”
“誰讓你攆我出去,也不管我。”他揚唇輕笑。
“沒了我,你還不活了?”福靈笑道。
“沒有你,我估計活不長。”他隨口說道。
福靈猛然轉身,惱怒瞪着他道:“胡說什麼?”
“你不在身邊,睡覺不踏實,吃飯沒滋味,昨日下午你打發人說不回來用晚飯,如果不是軍務纏身,我就跟到樊府去了。”他看着她。
福靈忍不住笑了:“也不嫌丟人……”
他猛然傾身而來,唇封住她唇,將她的話堵在了喉間。
陪伴他沐浴后,二人一起用早飯,他心不在焉,沒怎麼說話,擰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福靈偷眼看着他,難道是為胡玉茹犯愁嗎?
“我得去一趟軍營。”他突然擱下筷子。
福靈一驚:“傷還沒好呢,沒有急事的話,過幾日再去。”
“我不騎馬,坐馬車去。”他站起身,頭也不迴向外。
雖然知道伍校尉周到,福靈還是不放心,忙忙打發晴香跟出去,囑咐人好生侍奉。
等到晴香回來,福靈道:“咱們瞧瞧樊夫人去。”
“樊將軍一早來過了。”晴香忙道,“伍校尉說,不知道跟大將軍說了什麼,大將軍讓他回府獃著,不準去軍營。”
“他在家的話,我就不去了。”福靈哼了一聲,“只好改日再去。”
因夜裏沒有睡好,正懶懶歪着的時候,崔婆子來了。
“玉茹姑娘昏睡了一夜,早上醒來后,跟二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質問她昨夜裏郡主怎麼來的那樣巧,是不是她給通風報信去了?二夫人說道,姑娘跟瘋了一樣,誰也壓制不住,我只好請了郡主過來。玉茹姑娘再沒理她,躺在床上水米不進鬧絕食呢,二夫人寸步不敢離開,讓老奴來稟報郡主。”崔婆子道。
“她非要鬧絕食,只好讓她餓着,我就不信她能餓死自己。”福靈笑笑,“你也跟二夫人說一聲,她的瘋病已經好了,就不用再守着她了,讓二夫人忙自己的去吧。”
崔婆子忙道:“萬一她尋死覓活呢?”
“不會。”福靈道,“玉茹姑娘是個狠角色,不會委屈了自己。”
崔婆子答應着去了,福靈思忖着站起身:“我找徐夫人去。”
在徐夫人院子裏相談半日,索性一起用午飯,將二夫人與程夫人都請了來,四人正說笑得熱鬧,耀章蹦跳着進來,大聲喊道:“剛剛軍營里派出一支隊伍,在城中四處張貼榜文,父親下令邊城男子不許納妾,有例外者,需得到母親特准。”
四人齊齊愣住,徐夫人率先回神,問道:“剛剛你說得太快,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耀文隨後走進,將一張榜文遞了過來,徐夫人接過去念道:“茲因邊城男多女少,鎮國大將軍下令,從今以後,邊城男子只許娶妻不得納妾,此令無論將士百姓,均需遵守,有例外者,需向福靈郡主闡述緣由,經郡主特准後方可。另,已有妾室者,既往不咎。”
徐夫人讀罷,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
二夫人一聲阿彌陀佛,率先打破靜默,雙手合十說道:“好在既往不咎。”
程夫人瞄她一眼:“你還真是痴心不悔。”
徐夫人道:“若是追究既往,有的人家就得妻離子散,一個從今以後,許多人家又少了妻妾紛爭,倒也是好事。只是大將軍為何突然下這樣一道命令?”
說著話看向福靈,福靈忙擺手道:“不是因為我,跟我無關。”
“果真跟郡主無關?”程夫人一笑,“聽說大將軍昨夜裏睡到書房去了,今早上多了個書童伺候,看來日後要常住書房。”
二夫人怕福靈疑心自己多嘴多舌,忙忙辯白道:“不是我說的。”
“確實不是二夫人所說。”徐夫人笑着為她作證:“是耀文耀章心疼父親,回來告訴我們的。”
福靈通紅了臉,小聲問二夫人道:“玉茹怎樣了?你跟徐夫人和程夫人說說。”
二夫人會意,說起昨夜之事,程夫人聽得張圓了嘴:“這麼些年了,竟沒瞧出來。”
徐夫人一聲嘆息:“難怪她總是陰陽怪氣的,可惜大將軍無意,不然也是一樁好姻緣。”
二夫人怕福靈不高興,緊張看着她,福靈倒不在意,拍一拍臉道:“大將軍無意,我也無能為力。”
“若大將軍有意,郡主就能准了不成?”程夫人打趣道。
福靈笑道:“若大將軍有意,我就不會坐在這兒了。”
“那倒也是。”程夫人笑道。
“可惜玉茹看不透。”徐夫人看向二夫人,“翠蓮,如今機會難得,你若看得透,藉著大將軍這道命令,求郡主准你離去。”
“我倒不是看不透,我是捨不得。”二夫人低頭道,“自從大將軍有了郡主,我就看透了,我這些年習慣了,我喜歡眼下過的日子,也喜歡跟你們在一起,只要郡主不攆我,我就賴着不走。”
福靈忙搖頭道:“上回因秦氏之事,咱們就說好了,不必再提。”
“一個人未免太孤單了些。”徐夫人對福靈道,“翠蓮想收養個孩子,郡主可准嗎?”
“准,為何不準?”福靈痛快說道,“二夫人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我喜歡女兒。”二夫人臉上浮起憧憬的笑容,“不過,等郡主生下嫡長女后,我再領養不遲。”
福靈瞬間明白她的心思,長子已非嫡出,她若是再領養一個女兒,長女也非嫡出,她小心謹慎慣了,生怕僭越,惹自己不快。
“有喜歡的就儘管領回來,不用想那麼多。”福靈擺手道。
二夫人眼淚落了下來,哽咽說道:“郡主大恩,我無以為報……”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兄姐愛護,這是好事。”福靈笑道。
“還是等等。”二夫人拭淚道,“我願意等。”
程夫人笑道:“二夫人這樣一說,倒顯得我與徐姐姐太不懂事。”
福靈擺擺手:“要論先來後到,耀文和耀章進府的時候,我才多大,佔位子也輪不到我。”
眾人都笑了起來,耀文和耀章從外面探進頭來,耀文突然搡一把耀章,大聲說道:“他如今長大了,兩眼總是瞄着姑娘,已經看中了咱們府里好幾個小丫頭,準備以後收房,父親這道命令一下,他心裏不知怎麼埋怨母親呢。”
“你放屁。”耀章急道,“你相中了石將軍家的大姑娘,外出騎馬的時候,總是偷偷繞到她家府門外的巷子裏,巴望着偶遇,遇上了也不敢說話,看都不敢正眼看,只敢偷眼去看……”
啪得一聲,耀文一巴掌拍在耀章頭頂,耀章回身就還了一腳,二人/拳打腳踢,在院子裏打做一團。
“瞧瞧這兩個沒出息的,因為沒影子的事,兄弟起了內訌。”程夫人看戲一般說著風涼話。
“就當是練功了。”徐夫人笑眯眯問道,“石將軍家的大姑娘幾歲了?好看嗎?性情如何?二夫人可見過?”
“比耀文大一歲。”二夫人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情潑辣如火,比郡主還要潑辣幾分。”
“我潑辣嗎?”福靈不服氣看着二夫人,“我覺得我挺溫柔的呀。”
“整座城都不許納妾了,還溫柔?”程夫人一聲嗤笑。
福靈又紅了臉,小聲說道:“我沒有提過,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想到他,心裏若有一隻小貓在動,嫩爪子輕輕抓撓着,有些疼有些癢有些澀,有些想哭,更多的是勾起甜蜜的渴盼,只盼着他此刻就在眼前,好撲過去緊緊抱住他,跟他說許許多多動人的、讓彼此面紅耳熱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