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③
大將軍與福靈姍姍來遲,廖恆捧一本書在等他們。
看二人進了門,指着面前的碟子菜道:“耀文和耀章知道我在,特意送來的野菜餅,算這兩個小子有良心。“
大將軍掃了一眼:“單給你一個人的?”
“沒錯。”廖恆得意道,“別看是你的兒子,沒想着你。”
福靈笑道:“你一個人吃得了那麼多嗎?一看就是三人份的,我們的兒子,能不想着我們嗎?”
“有兒子真好。”廖恆悻悻然,“蕭明庚,兩個兒子分我一個。”
“不給。”大將軍拒絕得十分痛快。
“你有郡主,以後定是兒孫滿堂,我這輩子孤單單的一個人,你就不可憐我?”廖恆看着他。
大將軍想了想:“如果福靈生了老五,就送給你。”
“為何不是老四,也不是老六,非得是老五?”廖恆疑惑道。
“福靈只想要四個。”大將軍道。
福靈嗔笑道:“若是有了老五,就是最小的,誰捨得給?”
“那你還是自己生吧。”大將軍道。
廖恆哼了一聲,看二人落座,擱下書道:“開飯,等得都涼了,催人請了三次,在忙什麼?忙着生孩子?”
一句話說出,大將軍有些不自在,福靈也紅了臉。
廖恆嗤笑道:“有傷在身,也不知休養。”
福靈臉色更紅,大將軍瞪廖恆一眼:“有完沒完?”
廖恆嘻嘻一笑,問福靈道:“郡主喝酒嗎?”
“喝。”福靈拍一下臉,“和你一起吃飯總是想喝酒的。”
“少喝些。”大將軍道,“我有傷在身,你們再喝醉了,我沒法管你們。”
“那你在旁邊看着,看我們有了醉意,把酒拿走,不讓喝就是了。”廖恆說著話,起身為福靈倒酒。
“葡萄酒?”福靈笑了起來,“哪來的?”
“上回鄒開和塗校尉去往玉門關護送獨孤娘子,給帶回來的。”廖恆笑道,“要說葡萄酒,還是玉門關釀出來的最好。”
福靈噘了嘴,只知道給他帶酒,真是重色輕友。
“裏面有你的一份,近日忙碌,我給忘了。”廖恆又道。
“就說嘛,她怎麼也得想着我些。”福靈高興起來,問道,“上回她給你繡像,你給她寫信沒有?”
“想過,提起筆來覺得丟人,回贈一副雕鞍。”廖恆道。
“這還差不多。”福靈笑着舉杯,心想她得多高興啊,我都替她高興。
二人推杯換盞,大將軍在一旁作陪。
廖恆看福靈雙頰酡紅,微微有了醉意,轉着酒杯狀似隨意問道:“郡主在京中的時候,可曾見過留王?”
大將軍皺了眉頭,廖恆沖他做個鬼臉。
“見過。”福靈笑道。
“郡主覺得他如何?”
“很可愛的小娃娃,圓胖圓胖的。”
“我聽說,他是個痴兒。”
福靈歪頭看着他:“聽誰說的?”
“就是道聽途說。”廖恆道。
福靈喝幾口茶,沉吟着看向廖恆:“你今夜與我一起吃飯,又誘使我喝酒,就為了套我的話是不是?”
廖恆笑笑:“郡主為何會這樣想?”
“以前都是我喝葡萄酒你喝烈酒,今夜裏你和我一樣喝葡萄酒,你丟了酒友該有的誠意,我覺得有詐,一直在等你使出花招。”福靈晃一下手中茶盞,“這也不是普通的茶,是用來醒酒的。”
廖恆愣住了,大將軍忍不住笑。
“還是郡主爽快。”廖恆擼一擼袖子,“既然郡主識破了我的花招,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請問郡主,留王是個傻子嗎?”
“是傻子如何,不是又如何?”福靈反問道。
“如今太子薨逝,只留下兩個女兒,沒有兒子,穆王下獄,不死也得圈禁或者流放,如果留王不是傻子,皇后可效仿當年太后所為,認其為嫡子,讓他入主東宮,京中可暫得太平。如果留王確如傳言所說,皇帝不會糊塗到立一個痴兒為太子,他必須在諸位郡王中挑選一位儲君。”廖恆慢悠悠說道。
“諸位郡王?那首當其衝的不就是我哥哥?”福靈緊張道。
“那倒不是。”廖恆道,“雖說成王與皇帝是一母同胞,可皇帝被太后所養,乃是嫡子,成王卻仍是庶出,繼承皇位的話,文毓郡王與其餘郡王都一樣,不存在誰先誰后。”
“只要不是我哥哥就好。”福靈鬆一口氣,“立儲以後呢?又當如何?”
“各位郡王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勢力,一旦被立為儲君,京中會再出現太子黨,又因新任太子與太后皇后沒有血脈親情,爭鬥會愈加激烈。”廖恆說著話心想,聽她話里的意思,留王確實是個傻子。
“還有一種可能。”福靈道,“皇伯父剛過五旬,留王年紀尚幼,不必急着立太子,再說了,後宮妃嬪眾多,又加三年一選秀,皇伯父還會有兒子的。”
這樣一說,好像又不是傻子。廖恆心中一急,嗤笑道:“若是那麼容易有兒子,早就該有一大群兒子,豈會等到如今?”
“你是說有人殘害皇嗣?”福靈驚道,“你是說皇后?”
廖恆笑笑:“宮廷秘聞,不得而知。”
福靈心中驚駭不已,看上去慈和親切的皇伯母,果真會做出那樣兇殘的事?
大將軍在旁說道:“也許是皇帝身子弱……”
“皇伯父身子弱,太子呢?”福靈茫然道,“太子為何也沒有兒子?難道說……”
她想到了太后,不敢再想下去。
“太子本就體弱,又極度好色,去歲在京中見他,跟癆病鬼一般,生不齣兒子也不奇怪。”大將軍道。
“是啊,太子膝下兩位公主是他成親頭兩年所出,那會兒的太子哥哥神采奕奕,精神極佳,後來就見得少了。”福靈搖頭道。
“讓太子如此孱弱的人,應該是蔡驤。”廖恆道,“蔡驤到了太子身邊后,太子愈加沉迷美色,東宮中美人兒無數,又有蔡芙蓉那樣的妖姬,他再放縱詹事府強搶民女,逐漸掏空身子,大量服食阿片,最終因阿片送了性命。”
福靈看向廖恆:“那麼,穆王害死太子,是你的計謀嗎?”
廖恆又愣住了,大將軍又忍不住笑。
“太子服食阿芙蓉,是文忠哥哥接風宴上揭出來的,沒過多久,太子薨逝,難道只是巧合?”福靈逼視着他。
“我想過,可蕭明庚不準,我只好作罷。”廖恆回過神連連擺手,“郡主別忘了,太子服食阿芙蓉,是文忠郡王說出來的,他既知道,京中必定還有別的人知道,再加當夜宴席上在場的人眾多,極可能有穆王的耳目。”
看福靈點頭以示贊同,悄悄鬆一口氣,端起酒杯猛喝一口,心中疑惑道,怪哉,我緊張什麼?難道我怕她不成?
於是笑道:“想來昨夜裏知道太子與穆王之事後,郡主心中就有了懷疑,你懷疑我,其實就是懷疑蕭明庚,你怎麼不問他去?”
大將軍目光一凝,就聽福靈道:“他有傷在身,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在家,我珍惜還來不及,為何要問這些,惹得彼此不快?”
大將軍看向她,伸手握住她手。
廖恆心說不好,蕭明庚聽了這話,更捨不得惹她了,我們的大業更得一拖再拖。
忙問道:“今夜裏又為何問出?”
“是你不好好喝酒,非要問起留王的。”福靈沖他翻個白眼。
“對了,郡主還沒有告訴我,留王究竟是不是個傻子。”廖恆問着話,心中升起幾分得意,總算又繞回來了。
福靈哼了一聲:“廖先生無所不能,倒是自己打聽去呀,為何要問我?”
廖恆被堵得一口氣悶在胸口,抬手指着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將軍一把將福靈摟在胸前,看着廖恆笑出了聲。
廖恆氣道:“蕭明庚,你究竟是哪一邊的?”
大將軍摟她更緊:“夫妻同體,我自然是福靈這邊的。”
福靈靠在他懷中,對廖恆做個鬼臉:“有話直說就是,非要騙我喝酒,還要繞來繞去,可惡。”
“那你告訴我,留王是不是個傻子?”廖恆咬牙切齒道。
“我不知道。”福靈一臉誠懇,“他不在京中,一直養在洛陽行宮,前年太後生辰時,我見過他一次,是個白嘟嘟胖乎乎的小娃娃,我還抱了抱他,他不怕生,不哭也不鬧,摟着我的脖子,一雙黑黑的眼珠好奇看着我,十分可愛。”
“聽起來和別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廖恆思索着。
福靈想着蔡驤與蔡芙蓉,他能放過仇人的孩子,也能放過留王吧?
無論他痴傻與否,又豈會是你的對手,皇伯父只剩了這一點血脈,你放過他。
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他正看着她笑,輕聲道:“你只顧着喝酒說話,沒吃多少東西,再挑喜歡的吃上一些。”
她的頭又埋進他懷中,小聲嘟囔道:“這會兒沒什麼胃口。”
“那就回去。”他說道,“夜裏餓了,再讓人煮些夜宵就是。”
“走走走,趕緊走。”廖恆擺手道,“當著我的面卿卿我我也,太不把我當外人了,看得我很不舒服。”
看大將軍欲要起身離開,又忙道:“先別走,我換烈酒,跟郡主再喝幾盞,算作賠罪。”
大將軍說聲不行,福靈卻坐直身子舉杯道:“好啊。”
大將軍無奈看着她:“喝三盞就走,可好?”
“不醉不歸。”她笑笑,“我若是耍酒瘋,你讓墨香喂我吃藥就是。”
心中卻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喝醉了,就不用去想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