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再見

倏然冬去春來,積雪漸消,無妄河上的堅冰自河中央化開,山中瀑布也漸漸解凍,嘩啦啦地從莽蒼山北麓傾瀉而下,波浪翻湧,碎冰鏗鏘。

莽蒼山上復又漸生蒼翠,雲霧繚繞。山南一叢叢灌木露出頭來,翠竹迎風挺立,山北馬褂木長出嫩葉,榆葉梅吐露新芽,一派暖春的好氣象。

一日,魏子貞看天氣晴好,便決定去孟津縣出售獸皮,換取銀兩。他背了幾大張獸皮,沿着山路往孟津縣趕去,約莫走了兩個時辰,才趕到地方。

由於戰亂影響,街市並不熱鬧。時逢天晚,他才賣出獸皮,返程往莽蒼山趕,熟料行至半途,忽然天風大作,愁雲密佈,不多時竟下起瓢潑大雨。

魏子貞既沒帶雨具,也沒有遮擋之物,因此只是犯愁。

電閃雷鳴之間他卻看到前面有一座廟觀,廟門前的匾額上寫着“山神廟”三個大字,便冒雨朝那裏跑去。

早些時候,魏子貞捕魚回家曾經路過這個山神廟,聽到山神廟裏面有動靜,不敢入內。

然而此時正值瓢潑大雨,天空中電閃雷鳴,也不由得魏子貞多想。等他來到廟門前,便急急拂去身上的雨水,推門而入。

入得裏面時,魏子貞才大吃一驚,這山神廟裏面甚是宏大:

金釘朱戶,碧瓦雕檐,盤龍飛鳳,四周皆是紅泥牆壁,正門前有個龍墀,兩廊下儘是朱紅亭柱,都掛着綉簾,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

魏子貞心中生疑,冒雨附階而上,逕入廟門裏去了,進到正殿裏面便看到左右各有一座山神像:

左邊的山神怒目圓睜,黑須翹眉,手執金龍,足跨猛虎;右邊的山神鳳冠霞帔,柳眉細目,手執金花,足踏玉履。

殿外電閃雷鳴,大雨如注,殿內香霧靄靄,帳幔輕紗,隨風飄搖。

魏子貞不覺一時恍然,只覺入得仙境,慌忙起禮對着山神像拜道:

“小生魏子貞,避雨在此,不敢驚動山神,乞望神明恕罪。”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從廟殿後面傳來,話語間略帶戚憂:

“是誰在殿前說話?”

“小生……”魏子貞驚答。

不等魏子貞語畢,廟殿後面走出一位女子,魏子貞看去,那女子約莫十七,八歲,但見:

一襲白裙,紫帶束腰,身披紅錦細襖,足踏白絨頭紅鞋,眉目如畫,束髮披肩,一綹秀髮順着前額輕輕垂下來。

“姑,姑娘,小生魏子貞,不知姑娘在此,我,我馬上離開。”

魏子貞心裏驚為天人,不覺面紅耳赤。

那女子趨步向前,直把魏子貞端詳了一遍,失聲道:

“公子,我們原是見過的。”

“啊……”

魏子貞想不起來。

那女子只覺失言,急忙改口,施禮問道:

“公子從哪裏來?”

“我自孟津縣來,路遇大雨,無處可去,因此來這裏避雨。”魏子貞回禮答道。

“公子不必拘禮,我也是從這裏經過,看天將降大雨,因此進來躲避,不期與公子相遇。”那女子十分驚喜,又把魏子貞端詳了一遍。

魏子貞不自覺心中開懷,面帶喜色,道:

“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何可卿,不敢動問公子名姓?”

“小生魏子貞。”

女子又趨前一步,看着魏子貞,默默念道:

“魏公子……”,臉上痴笑。

魏子貞只覺心跳加速,臉面發燙,隱隱歡喜。

“魏公子,此時雨大,我們暫且到殿後避雨。”她說著便拉起魏子貞的手朝大殿後面走去。

魏子貞跟着姑娘前行,不覺失聲問道:

“姑娘莫非是山中仙子?”

“哈哈哈。”何可卿只是咯咯大笑,笑聲爽朗清脆。

等她拉魏子貞到殿後,請魏子貞坐下后,才又故作正色,道:

“我便是這山中仙子。”然後掩面一笑。

魏子貞深信不疑,嘆道:

“若非山中仙子,世間怎會有如此美麗之人?”

何可卿一聽這話,心中欣喜非常,柔聲道:

“魏公子,小女子是騙你的,我的確是過路之人,只是在此避雨。”

魏子貞此時稍稍平復了激動不安的心情,慢慢問道:

“姑娘怎麼孤身一人到此?”

“公子,我是逃難之人。”

她本欲講起過往傷心之事,臉上卻不願顯出悲戚之神情。

魏子貞看她欲言又止,灼然問道:

“姑娘,你可是躲避戰亂到此?”

“正是,我……”

何可卿話未出口,外面傳來一聲驚雷,大雨看樣子沒有要停的意思。

“姑娘,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給我聽,我願意為姑娘分憂。”

何可卿聽他這麼說,盯着魏子貞的眼睛道:

“我在尋我的母親,我逃難時和母親失散,至今不知她的下落。”

魏子貞聽后大驚,急忙起身問道:

“何姑娘的母親可是胡念慈?”

“你認識我母親?”

何可卿脫口而出,追問道:

“她現在在哪裏?!”

“我前些時侯曾見過她,當時……”

魏子貞詳述了早先救了胡念慈的事情。

何可卿這時才露出傷心的神情,急切地說道:

“她便是我的母親,我要去尋她。”,說著便要往廟門走去。

雨一直在下。

“何姑娘,外面還在下雨,此刻天黑路滑,你這個時候出去,怎麼能找到她呢。況且太平府離這裏尚有千里之遙。”

她終於哭出聲來,轉身對着魏子貞拜道:

“多謝公子救我母親性命。”

“何姑娘,你不必謝我,你且坐下,等明天雨停了再去不遲啊。”

何可卿看外面雨勢極大,風勢又緊,心裏焦急,又無計可施,只得重回殿後,兩人相對而坐。

雨不停,夜已深了。

“為何人要有別離?”她漸漸平復了心情。

“因為有別離才有重逢的喜悅啊。”

“那如果是永別怎麼辦?”

“世事皆有因緣,總有一天會再相見。”

“真的嗎?”

“真的。”

兩人皆有困意。

“公子可曾讀書?”

“嗯。”

“那我來考考你?”

“好。”

“唐朝詩人張繼有一首《楓橋夜泊》,你背於我聽。”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好啊,好。”

她若有所思地稱嘆起來,接着問道:

“還有一首王安石的詩,叫《泊船瓜洲》,你背,嘻嘻。”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萬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魏子貞恍惚背道。

“哎呀,你錯了,是數重山,數重山啊。”

她端詳着半睡半醒的魏子貞,突然興奮地喊道,完全沒了睡意。

“嗯~,那我再考考你,宋詞裏有一首晏幾道的《臨江仙》,你,你會背嗎?”

“我會,”魏子貞坐在那裏快要睡著了,支支吾吾地背道:

“夢后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好呀!”何可卿忍不住輕輕拍起手來。

“你聽我說,”她故意沉吟道:

“我提問你,‘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下一句……是什麼?”

……

“窈窕淑女,君,君子好逑。”

聲音漸漸沒了,魏子貞陷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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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梁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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