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且說此時正值崇禎十六年八月,一日皇極殿前突然大風驟起,白晝如夜,將眾內監宮妃唬的失魂落魄,待妖氛散去,殿內竟腥紅血注,勢如奔流。
血水順着大殿流到了庭院中間,狀同漬沫,沾染到人的衣服上,惡臭難聞,皇帝親率諸大臣奔臨皇極殿,眾皆驚怖。
又數日,忽宮中見一少婦,遍體縞素,或當黎明,或遇昏暮,滿宮奔走,宮人逐之,急即不見,眾皆疑懼,人心惶惶不安。
次日,崇禎帝御乾清宮,眾臣按照階次站定,山呼萬歲,帝面有憂俱之色,乃環顧眾臣,曰:
“朕自登基以來,已然十六年矣,自忖上不負青天,下不負黎民,盡心竭力,恪儉恪德。奈何妖崇作祟,禍亂內宮,朕心甚憂,望諸卿為朕分憂。”
原內閣首輔,現任太師周延儒乃出列奏曰:
“陛下容稟,臣素聞江西廣信府貴溪縣龍虎山張應京張天師,道行高深,若能請得此人入京祈禳,或可轉禍成祥,化災為福。”
帝深以為然,乃頷首曰:
“眾位愛卿可有人願意去請張天師入京祈禳?”
眾朝臣竊竊私語,無人回應,良久,一黃須老人出列曰:
“陛下,微臣不才,願帶領紫雲閣眾人,祛除妖孽,永保社稷太平。”
帝定睛視之,乃是紫雲閣閣老黃彥澤,心中悶悶不樂,復視朝臣不語,黃彥澤惶恐退下。
周延儒遂復出列曰:
“陛下,微臣願親赴龍虎山請張天師入朝祈禳,望陛下恩准。”
帝默然頷首,乃曰:
“准。”
眾皆退朝。
且說周延儒請張天師入京后,崇禎帝親臨太和門迎張應京入朝,對他的道行深信不疑。
張應京感念皇恩浩蕩,乃至萬壽宮中,設立羅天大醮,又於附近宮觀寺剎,選僧道各三百人,在壇執事。
整個建醮活動,持續了七七四十九天,每三天,崇禎帝聖駕躬臨,行香祈禱,態度恭謹非常。
此後宮中妖孽盡皆遁形,張應京自此名滿天下,載譽南下而歸。
因他修道多年,不喜排場,這日只帶了譚明仁和胡榮吟兩位弟子路過莽蒼山。
見此處竟有幾間木屋,誤以為是山中隱士,便攜兩位弟子在木屋前叩門,開門的人乃是魏子貞。
魏子貞見張應京白袍白髯,手執拂塵,面色溫和慈祥,乃款款施禮道:
“小生魏子貞,不知仙翁何人,找小生何事?”
張應京見魏子貞面貌英俊,謙和有禮,乃屈尊施禮道:
“貧道乃是龍虎山張應京,路過寶方,特來拜謁。”
彼時張應京內心頗感失望,但是礙於面子,卻不能直接辭去,只說是順路拜訪。
魏子貞原不認識什麼張應京,但是覺得此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必非常人,因此不敢怠慢,恭敬道:
“仙翁如不嫌棄,請到舍中一坐。”
那張應京點了點頭,便攜着兩位弟子走了進去。
魏子貞倒了三杯釅茶,三人接了,坐在正堂中間,飲而不語。
魏子貞於是開口問道:
“不知仙翁從哪裏來,這兩位可是仙翁的弟子?”
張應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魏子貞,笑道:
“貧道自京師而來,這兩位是貧道的大弟子譚明仁和二弟子胡榮吟。”
他說著用拂塵左右指了指自己的兩位弟子。
那兩人便急忙對魏子貞施禮道:
“貧道有禮了。”
魏子貞忙不迭回了禮,請幾人繼續用茶。
這時何可卿和母親從屋內走了出來,魏子貞便起身對何可卿道:
“可卿,有客人來了。”
何可卿見是生人,急忙又帶着母親朝裏屋走了回去。
張應京閉目養神,譚明仁和胡榮吟色眯眯地盯着何可卿曼妙的身姿,等她走進了裏屋,才意猶未盡地咽了一口口水。
待魏子貞回來坐下,張應京緩緩睜開眼睛,甩了甩拂塵,遽然道:
“貧道不敢久留,這便告辭。”
魏子貞以為他們礙於女眷在家,因此挽留道:
“仙翁,何必如此着急,再飲一杯無妨。”
張應京連連搖頭,重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便起身朝門外走去。
兩個弟子戀戀不捨地跟在後面,魏子貞送三人出門。
走的遠了,張應京突然拉住魏子貞的手,正色道:
“公子,你好糊塗哇,屋內兩人乃是千年狐妖,你怎麼能和妖結為夫妻。”
魏子貞一聽這話,頓時大怒起來,指着張應京的白鬍須罵道:
“你這瘋道人,好沒道理,我好心好意請你到舍下一坐,你怎麼能誣陷內人是狐妖,我看你才是妖精!”
他說完憤然轉身離去。
張應京的兩個弟子怒罵不已,張應京倒是笑呵呵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朗然道:
“公子,你今日不聽老夫之言,他日必有禍端。我這裏有符咒一張,你焚香三根,取狐妖一縷頭髮燒成灰燼,放入香爐之中,點燃符咒,口中默念:
‘天地恆昌,萬壽無疆;老君顯靈,妖魔遁形。’咒語,然後用清水混了香灰,趁其不備,將符水潑灑在妖精身上,其形必現。”
他說著命自己的大弟子譚明仁把符咒塞給了魏子貞,魏子貞哪裏肯信,隨手將符咒扔在了地上。
張應京便緩緩走上前來,撿起符咒,甩了甩拂塵,大笑道: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然後他用手指對着符咒輕輕一點,那符咒竟鬼事神差般地飛回了魏子貞的手中。
魏子貞大吃一驚,只得將符咒捏在手裏,心中卻不肯相信他的胡言亂語,悻悻地回木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