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月族

現在，你不必迷惘，只須為愛而活。

這是月讀命最近的一封來信。雖然只有一句話，對我來說卻是莫大的鼓舞。這句話彷彿在我背後散發光輝的月亮，令人安心。

「是啊……就這麼做吧！」我凝視着電腦熒幕喃喃，嘴角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魯恩與秀拉一直活在我的心中。他們的一生，在我那如同大地般廣闊的想像空間裏，撒下了愛的種子。那些種子會逐漸萌芽，然後穿透大地，開出美麗的花朵。

愛到底是什麼？

對於這個困難的問題，我至今仍然沒有答案。但是，我想不畏一切地勇往直前，因此我毅然地敲着鍵盤，寫下我的心情。

謝謝你，月讀命。

往後也請你繼續守護着我，我也不會去探究你的身分了。我會對身邊的一切事物懷着感謝的心情，誠實地面對愛。

時節不知不覺已來到深秋。秋風將葉片吹落，將世界覆蓋上一片紅。

每個人都是為愛而活着的，雖然我還不明白愛是什麼，但我想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就是為了找尋這個答案而活。

我開始對青野述說普菈妮奈的故事。

當我想將故事說得更精彩時，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說不好。由於想傳達故事的心情太過強烈，我不禁提高了語調，結果更使得故事的流暢性大打折扣。

「我怎麼不能說得像飛鳥一樣好」、「唉，我原本不是想這樣講的」我開始懷疑自己，也喪失了自信，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講下去，故事也因此被迫中斷了好幾次。

「我可以從頭再來一次嗎？」我懇求道。

青野輕輕點頭。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想相信我，因此總是包容着我，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早就感到無比挫折，無法再說下去。

「你不用刻意想要說得很好，因為我都懂。不必着急，慢慢說就好。」

我的心思全被他看穿了。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像第一次將心力灌注在愛裏面似地面對青野，才能順利將故事說出來。

照這樣的方式從頭開始后，漸漸地，我似乎可以掌握自己的用字遣詞與節奏，即使是自顧自地說著，但只要搭上故事的節奏，從某個瞬間開始，詞彙便能自然順暢地連接下去。這就像諸多細小的水流漸漸彙集成一條大河般，自然產生出一股懾人的氣勢。

同樣是普菈妮奈的故事，飛鳥說的與我說的卻有着天壤之別，但故事裏依然都有普菈妮奈，不，應該說是普菈妮奈自己出現在故事裏。

一旦我一心想說出一個不輸給飛鳥的好故事，我就怎麼也想不出適當的詞彙，因此我開始嘗試用自己的方式，描繪出飛鳥口中的普菈妮奈，並將她的故事告訴青野。由於他認真地傾聽，我總算能好好地敘述，也或許正因為對方是青野，所以我才能好好地說吧！

有個人願意聽我說，就會讓我想將故事傳達給他。因此我非常努力地說著，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將故事告訴他。」於是我開始能善用一些訶匯，將故事表現得活靈活現。我的語調變得更清晰，敘述也慢慢變得更活潑，同時也能維持穩定的韻律和節奏，使得青野也漸漸融入故事之中。這樣的轉變讓我更懂得表達，說起故事也變得更輕鬆。

我能感受到，當我說故事時，普菈妮奈便在我的言語之間再度蘇醒。

在故事被順利地傳遞后，我的心情也隨之放鬆，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我心中似乎因此多了什麼東西，使我得到了慰藉。

※※※

第一天，我們約在咖啡廳里，但那裏太吵，實在不是個適合說故事、聽故事的地方，於是隔天我決定邀請青野來我家。這是我第一次帶男生回家，青野也說這是他第一次到女生家。為了避免遭人誤解，我們決定從上午講到中午過後就好。

在我開始訴說普菈妮奈的故事後，原本房裏出現一個男生的不自在感，還有他見外的態度，全都逐漸消失。我們已不在乎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在說故事的同時，我們的世界已經與普菈妮奈的世界同化了。

我的眼前出現一片廣闊無垠的沙漠，普菈妮奈乘坐在格里牽引的騾子上，橫越沙漠。

她那悲劇般的命運，逐漸隱沒在沙塵暴中。

故事的每個情節就像海市蜃樓般，在地平線的盡頭搖曳。

我從未造訪過沙漠，但那片景色卻在我的心中真實地呈現，每當一陣風吹過，沙漠上的風紋便隨之移動。

那是一個與我們所生活的現代毫無關連的世界，我們卻能藉由想像，看見那個世界。

青野一直認真地聆聽我的敘述。

到了中午，他說：「明天再繼續說吧。」然後就離開了。

翌日，青野又來到我家，他側耳傾聽，我也很認真地對他訴說。

當故事愈接近核心，情節就愈扣人心弦。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握着拳頭在說故事，我的手心、內心，甚至眼皮內側都冒汗，而在不知不覺中，我與青野之間的距離也縮短了。

天色漸漸變暗，咖啡杯也空了。

好不容易說完了普菈妮奈回到月亮的結局后，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此時的我已經滿身是汗，第一次完成這個重責大任，那種感覺就像剛跑完馬拉松時的暢快與感動。我大口地深呼吸，望向外頭昏暗的景物，而青野似乎還沉浸在故事的餘韻中。

「結束了，這就是月族故事的第一部。」我充滿自信地對他說。

「嗯。」青野低聲道。

屋裏一片漆黑，故事的溫度還殘留在屋內。

青野只是低着頭，吸着鼻子，一動也不動，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哭，但我很想知道他對這個故事的感想，於是開口問：「你覺得怎麼樣？」

青野思忖了一會兒后說：「那些故事的情節還在我心裏回蕩。」

接着，我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保持沉默，甚至沒有直視對方。由於這種傷感的沉默實在太令人難以忍受，於是我站起來打開窗戶。

秋風吹進了屋內，洗滌了我滿是汗水的心靈。

「長久以來，這個故事就靠人們口耳相傳延續下來，真是太厲害了。」在我身後的青野說。

我想起了安藤說過的話——『只要你能說出普菈妮奈的故事，你就能成為一名了不起的月族。』

我挺起胸膛，轉身朝青野說：「這則故事只在相信它的人之間流傳。」

「真了不起。」青野提高了聲調。

「一開始是一個叫做飛鳥的年輕人告訴你這個故事，然後你又從北條先生那裏聽到了這個故事的後續發展，對吧？」

我點點頭。

「我想聽，我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我想聽你說魯恩的故事。」青野站了起來，與我面對面地說。

我點點頭告訴他：「當然，我相信我一定能說得很好。」

青野的臉愈來愈靠近，而我的心也開始「噗通、噗通」地跳着。

為了讓心情穩定下來，我趕緊深呼吸。

月亮正高掛在神社的樹林上方，今天是美麗的半圓月。

「月亮在那兒。」我高興地露出了微笑。

「真的耶！就在那裏。」

「有一天，我也會回到月亮嗎？」我說完，然後望向青野。

從他認真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映在他眼裏的月亮。

秋風再度拂過我們之間，我的胸口忽然感到一陣緊繃。

青野將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我自然而然地閉上了雙眼。

他將車子駛進了車庫，車庫的門被關上了。

我的耳邊只聽見宇宙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