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牛娃牛娃你在哪?
“買,買牛?咱家這個條件買的起嗎?”銀狗壓低聲音說道。
“那還讀什麼書?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學到了啥?整天回家就是捧着本破書在那嘰里咕嚕的念經,能念出錢來不?白長那麼高,一點農活都不會幹…”老頭子越說越來氣,口水橫飛的把自己孫子狠狠的數落了一番。
老頭子說到激動之處,還特意提高音量,生怕牛娃在外面聽不見似的。
“爸,你咋越說越離譜了呢?這…”
“滾滾滾,別特么來煩我…咳咳咳…”
銀狗嘆了口氣,走出裏屋,順手把木門關上。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面,此時天已大黑,天上星光閃閃的,只是月亮還沒有出來。
黑暗中,只聽見牛娃委屈的抽泣聲,和桂花嘆氣的聲音。
“天黑了,進屋吧,吃了飯在堂屋寫作業也是一樣的。”銀狗對着眼前的兩個黑影子輕聲說道。
影子聞聲未動,銀狗扯了扯老婆的衣角,示意她喊兒子進屋吃飯。
桂花拉起兒子的手,輕聲細語的說道:“牛娃,先吃飯吧。別餓着了。”
牛娃就是不肯動,只是一個勁兒的用另一隻手抹眼淚。他心裏明白,這一個學期千把塊的學費,着實把父母的腰都給壓彎了。所以他拚命學習,甚至走路都在背書。他也想過輟學,去城裏打工,學門手藝然後賺錢養家,給父母減輕負擔。可是他想上學,他想用知識改變命運。老師說了,只有好好讀書,才能跳出農門,才能走向更遠的地方,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牛娃…聽媽的話,吃飯了…”桂花又拍了拍兒子的手輕輕喊道。
其實她這個做娘的,心裏更不好受,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咱能一夜暴富嗎?不能!那麼只好認命!
牛娃怕母親傷心,只好跟着她進屋吃飯了。晚餐很簡單,一碗糙米飯,一碗青菜,一個蛋湯,加半碗臘肉。這年前用柴火炕的十斤臘肉,他們可以吃大半年。
老頭子吃飯時一直啰啰嗦嗦的,要不是銀狗假裝發脾氣,估計把口水說干都不會停下來。說得他老臉掛不住時,就把筷子一扔,氣沖沖的回裏屋睡覺了。
二間卧房,一間老頭子住,順便放些雜物。另一間用木板隔成兩半,分別是銀狗夫妻和兒子住。銀狗家裏窮得叮噹響,並沒有幾件像樣的傢具。堂屋就擺着兩個桌子,幾根凳子,和一個木碗櫃。左邊燒火做飯,右邊擺桌子吃飯。吃完飯,把桌子一擦,牛娃就坐在這寫作業。然後桂花就在旁邊編斗笠,銀狗則坐在她身邊用小刀剖竹條。一家人日子過得雖窮,但也其樂融融。
那些雞鴨,就關在外面的破豬圈裏,與隔壁那頭真正的豬做鄰居。
“老頭子今天怎麼了?”桂花輕聲問銀狗。
銀狗放下手中的竹條,“不曉得,吃炸藥了吧。”
“牛娃,你不要怪你爺爺,他是生病生糊塗了,他愛嘮叨你聽着就好,啊!”桂花輕聲細語的勸著兒子。
牛娃今年17,身高都竄到一米七五了,農村娃,從小就會幹各種農村,所以長的結實。他有一張娃娃臉,雙眼靈動,清澈,一笑起來就露出整齊的牙齒,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甭提多逗人喜愛了。
牛娃只顧埋頭寫作業,沒有理會父母的談話。他今晚的昨夜寫的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寫好了。
“爸,媽,我去睡了。”牛娃把書本收拾好,進屋睡覺去了。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怎麼愛多說話。有啥心事也很少和我們說。”桂花嘆氣道。
“說那麼多廢話幹嘛?老老實實做人做事好的很。”銀狗拿起小刀,繼續剖竹條。
他把小拇指大小的竹子剖開,削成薄薄的竹條,然後桂花就拿着這些竹條編製成斗笠。等到鎮上趕集時,銀狗再挑去賣掉。批發價一塊五一個,一次能賣一兩百個。大約二十來天賣一次斗笠。
“老實巴交的有什麼好,還不是天天被人欺負…”桂花小聲嘀咕着。
銀狗知道她說的是誰,他假裝不知道,繼續剖他的竹子。夫妻倆忙了一會兒,估摸着到了晚上十點的樣子,就洗臉上床睡覺去了。
每天晚上,一家三口都是聽着隔壁傳來的咳嗽聲入睡的,然後又聽着咳嗽聲醒來。聽着聽着就習慣了,以至於晚上睡覺時,雷都打不醒了。
第二天,雞還沒叫,桂花就起床了。她要給牛娃做早餐和午餐。午餐用一個不鏽鋼的碗盛好,再裝進膠袋,帶去學校吃。
等到公雞叫了五遍時,東方已露魚肚白。牛娃也背着帆布袋去上學了。村裡沒有人讀高中,所以這條山路,無論颳風下雨落雪。始終是他一個人在走。
“咳咳咳…讀什麼讀,起早貪黑的,浪費錢!去城裏學門手藝不好么?”老頭子一起床,又開始罵罵咧咧的了。
“我說老頭子,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我忍你一個晚上了,你當著牛娃的面說這些做什麼?那孩子自尊心特彆強,聽着了會傷心的!”銀狗沒好氣的說道。
“傷心,他懂個毛的傷心!他有毛嗎?毛都沒長齊就曉得傷心了?我跟你說,沒得錢才叫傷心!”老頭子陰陽怪氣的說道。
“噢,就你曉得傷心,別人就不知道了?我懶得和你爭,反正你不要提這些了!”
“我不提?你說你從哪裏去搞錢?咱們家一窮二白的,這馬上又要買春耕用的東西了。哪一樣不要花錢,你到是拿出幾張紅票子來啊。”
錢,這個字,就像針一樣刺進銀狗的心窩。扎得他無法呼吸,反抗,動彈。
“爸,今天天氣好,我扶你出去坐坐,晒晒太陽。”桂花趕緊打圓場。
老頭子火再大,也不好沖兒媳婦發,這桂花嫁進周家20年,從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也沒和他斗過一次嘴。
“嗯!”老頭子帶着厚厚的鼻音應道,任由兒媳婦把他攙扶到曬穀坪的石頭上坐下。
“爸,喝茶不?我去給你泡一杯。”
“你去忙吧,我在這坐一會…”
老頭子也不看她,自顧自的從兜里拿出一根旱煙,然後划拉着火柴,點燃,看着遠處的群山抽着煙,開始發獃。
桂花口裏所說的茶葉其實不是什麼大紅袍,黑普洱,綠茶碧螺春,而是從自家山裡茶子樹上採摘的嫩葉子。洗乾淨,用毛巾捂着,揉啊揉,把葉子揉的變了色,軟了之後,再放在太陽底下暴晒,晒乾曬卷,最後用乾淨的膠袋裝起來,紮緊。家裏來客人的時候,用燒開的山泉水衝上一杯,芳香四溢,清甜可口。
銀狗被老頭子這麼一頓罵之後,幹活都沒心思了。一個人扛着鋤頭,去地里搗鼓了一天,也沒挖幾分地,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搞錢,如何搞錢的想法。
等日頭下山,天邊的紅霞爬滿了蔚藍的天空,他才扛着鋤頭,抱着一顆白菜往家裏走去。
一進門,又聽見老頭子在那兒嘮嘮叨叨的,桂花在土灶邊燒火做飯。她的臉色有點難看,無論是什麼話,聽多了總會令人厭煩的,何況還是這種傷自尊的喪氣話。
“牛娃還沒回來嗎?平時這個點已經回來了…”銀狗放下鋤頭,探着頭去問媳婦。
“你去路邊看看吧,我準備燒菜了。”桂花把柴火放進灶里,頭也不抬的說道。
“哦。”銀狗看了一眼坐在堂屋抽旱煙的老頭子,“咳的厲害還抽煙,抽抽抽,抽死你!”
“抽死了也不用你管…”老頭子剮了他一眼道。
銀狗不再說話,扭頭走出門,小黑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來到門前的石板路邊,一起等小主人回家。
可他們左等右等,等了半個鐘頭都沒看到牛娃的影子,這時月亮已經出來了,天色也越來越暗了。銀狗的心,隨着暗下來的夜色,也越來越焦急。
“孩子回來了嗎?”桂花站在曬穀坪上沖陡坡下的銀狗吼道。
銀狗回過頭,“沒有…”
“今天怎麼這麼晚…平時早就回來了呀。他們班主任知道我們家離學校遠,平時都不讓他留下來補課的…”桂花也有點擔心了,搓着手,看着黑夜說道。
“我去學校看看!”銀狗說著就往學校走去,小黑跑着跟上。
“帶個光去啊…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好好說,千萬不能打孩子…”桂花衝著他的背影低吼道。
銀狗藉著月光,領着黑狗一路狂奔,平時需要二個小時才能走完的山路,今夜一個小時就走完了。離學校越近,他就越慌,因為他想在半路遇見兒子的希望被打碎了。
他氣虛喘喘的跑到學校時,只見四面漏風的教室里端坐着一個男老師,正在埋頭批改作業。這個老師他記得,就是牛娃的班主任。
“老,老師…”銀狗顫顫巍巍的走進去,輕聲喊道。
“嗯?”班主任聞言,抬起頭,看着眼前滿頭大汗的中年漢子,“老鄉,咋了?”
“我家牛娃,今天來學校了嗎?這麼晚了,都沒見他回家…”銀狗哆嗦着問道。
“牛娃?”班主任仔細的打量着一人一狗,突然拍着大腿吼道:“你是周星宇同學的爸爸…你家孩子不是請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