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火車

第45章 火車

第四十六章火車

剛一坐定,敲門聲就從包廂門外傳來,杜蘭德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難道是被他搶票的人通知了火車上的人?

“鈴木先生,請問您在嗎?”許是見包廂里沒有迴音,敲門之人以日語出聲詢問。

杜蘭德認出這個聲音,是這節車廂乘務員松子小姐,她來幹什麼?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貼着門縫聽半天,確認外面只有她一個人後才作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拉開包廂門,以他為數不多的日語詞彙說:“松子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通知您一聲,火車已經開動,我們會在12點準時開始提供午餐,您可以去餐車用餐。”松子笑容可掬地說,“如果您不想去餐車,也可以呼叫我們,讓我們將午餐為您送到包廂里。”

杜蘭德心中一驚,飛快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不過我昨晚通宵處理商會的事,現在有些困,想睡會兒,不希望有人打擾。”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鈴木先生您好好休息。”松子朝他鞠躬道。

“謝謝。”杜蘭德看她離開后立馬關上包廂門長長舒了口氣。

看來這個包廂不能久待,萬一來個認識鈴木本人的人他不就露餡了嗎?還是去中國人多的車廂比較保險。

做出決定后杜蘭德連行李都沒拿,搜出手提箱裏所有現金和值錢物件,直奔車尾的硬座車廂。

那裏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又烏煙瘴氣的,日本人根本不會過去,是絕佳的藏身之處。

列車上熙熙攘攘全是人,杜蘭德費盡千辛萬苦才擠到最後一節車廂,這裏已經沒有空位供他坐下。索性他餐風宿露慣了,沒太多講究,當即就在車廂的角落裏尋到塊地方席地而坐。

他旁邊的座位上是四個男人,中間的小桌板上放着瓜子花生酒水之類的吃食,幾人一直在邊吃邊聊。杜蘭德本就無事可做,就着涼水啃了兩口鈴木箱子裏的餅乾,覺得實在難以下咽,索性丟到一邊,豎起耳朵專心聽他們談話。

坐在最內側的男人應當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他留着長長的山羊鬍,花白的頭髮向後梳得一絲不苟,正嚼着花生米說:“少帥現在北平設陸海空軍副司令行營,節制所有東北、華北各省軍事,和蔣光頭那是南北分治。我琢磨着,到了那兒能太平些,東北是丟了,總不成還讓日本人進了山海關吧?”

他旁邊是個身材敦實的圓臉中年漢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大大咧咧道:“嗨,劉老你家大業大,在北平還有好幾個鋪子,自然是能過得悠閑。我身無長物,又沒妻兒啊,是不打算在北平待着啊。我要去上海,那地兒繁華啊,日本的棉紗、美國的小麥、英國的鴉片,潮水兒似的從那兒登岸,遍地黃金啊,到了那地方,怎麼著也能找個活計啊。”

杜蘭德不知道他是哪裏口音,但聽他說話就不自覺想笑,尤其那句尾的啊字,怎麼聽都喜感十足。

可如今好像不太適合笑出來,他只得咬着牙抵住高漲的笑意。

圓臉漢子的對面是個三十齣頭的男人,鼻樑上架着一副圓圓的眼鏡,穿着灰色長袍,十足書生意味:“唉,老范啊,別做夢了,還遍地黃金呢。國家不強大,到了哪兒能有太平盛世啊?看,看看,你們看路上逃難的那人,一群一群的。報上說,今年美國紐約建成了座帝國大廈,高381米,那叫摩天大樓,咱們國家要是有人家一半強大……唉,東北啊,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了。”

劉老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子,嘆氣道:“聽說上個月日本首相濱口雄幸死了,死於槍傷感染,他是去年中的槍,刺殺他的人是擁護對咱們東北用兵的。他們為了占咱們東北,連自己的首相都敢殺,咱們自己的軍隊要是不爭氣,東北……怕是永無光復之日了。”

四人中唯一沒有說過話的高瘦男人伸長脖子朝車廂頭看了眼,向幾人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列車員過來了,莫談國是,莫談國是。”

眾人頓時像霜打蔫的茄子一樣閉上嘴,悶悶地拿起花生,剝開后塞進嘴裏有氣無力地嚼着。

杜蘭德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車廂里所有人的臉。他們中有握着拐杖的耄耋老人,也有尚在襁褓里的嬰兒。

如今才1931年,6年後才會爆發全面抗戰,14年後才會徹底將日本鬼子趕出去。14年,人生有幾個14年?這些此時此刻還在嬉笑打鬧的人有多少能熬到那天?

心下悵惘的杜蘭德不知道就在他進入這節車廂的時候,胡蝶帶着丫鬟和老僕人在前一節車廂坐定。

剛一坐定,胡蝶又想起剛剛兄長送她上火車時的情景,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人獨自出遠門,根本不知道未來將會面對什麼。父母早逝,她一直與兄長相依為命,誰想這次兄長會做出如此決定……

想着想着,胡蝶的眼眶又紅了,拿起隨身攜帶的小手帕擦着眼睛,低聲哭泣。

與她一起上火車的丫環小玲輕聲規勸:“小姐,不要哭了,等到了北平就好了。少帥就在北平,那裏重兵雲集,日本軍隊進不了山海關的。”

忠心耿耿的老僕人福叔也連連附和:“對啊,少帥帶着東北軍駐守北京,日本人肯定進不了關。”

饒是如此,胡蝶還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未知的旅程:“福叔,小玲,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哥把我送進關,我以後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福叔忙道:“小姐,您別哭啊,要不然今秋您也是要到北平大學上學的,還不是一樣出遠門兒?再說,還有我們侍候着呢。”

“可是,可是這不一樣啊!”胡蝶絞着手帕咬唇道,“哥他,他這次——”

丫環小玲四下看看,壓低嗓門打斷她的話:“小姐,別哭了,車上什麼人都有,小心引起壞人注意。大少爺送您入關,是為您好啊,大少爺散盡家財拉了隊伍進山,是要跟鬼子打仗的,您一個大家小姐又不能跟着,留在瀋陽日本人能放過您嗎?”

胡蝶壓低了哭泣的聲音:“我就是怕哥他……”她沒有說下去,彷彿不說出來,兄長就會永遠平安,會在打敗日本人後來北平與她匯合。

“小姐,你放心,大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小玲嘆了口氣,大少爺是個多溫潤如玉的人,也被日本人逼得拉伙上山,前途未卜。這群該死的日本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滾出中國啊!

“希望如此!”胡蝶擦乾眼角的淚水,略略止住了哭泣。

福叔打來熱水,又拿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分給大家,小玲邊吃邊說著笑話,逗得胡蝶捂着嘴咯咯直笑。

剛剛圍繞幾人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們不知道的是,旁邊一個乾瘦的男人一直乜着眼睛打量胡蝶耳朵上的金飾,目光留連在她懷裏抱着的錦匣上,眼中露出貪婪的光。

時間在火車的隆隆聲中緩緩流逝,黎明破曉時,北平站出現在清晨的薄霧裏。

在列車到達北平車站以前,杜蘭德已經偷偷溜回日本人的包廂以應付列車員的檢查。待到下車時,他已變成頭戴禮帽,身穿青布長袍,鼻樑上架着一幅無框墨鏡的日本商人鈴木次郎。

將隨身的手提箱提起來,杜蘭德神氣活現地從車廂門口走下來。傳說中的北平,在尋找胡蝶的同時,他一定要好好見識下。

然而他還沒邁幾步,後邊就傳來女人的大喊:“搶東西啦,搶東西啊!抓住他,抓強盜!”

杜蘭德扭頭,見一個瘦削的男人抱着一個匣子狂奔,後邊一個梳着兩條小辮的女孩邊喊邊追。

搶匪跑到杜蘭德身邊,杜蘭德伸出長臂,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抬腿就是一腳。那搶匪哀嚎一聲,倒在地下,又一個打滾爬起來,不要命地往前跑。

杜蘭德既然出手相助,又豈會讓搶匪跑掉,三兩下就追上那人,再次將他踹翻在地。

搶匪發了狠,從地上爬起來后亮出小刀,朝杜蘭德揮過去。杜蘭德本就出身街頭,對於這些小混混的手法熟悉的很,幾個回合就用一手極漂亮的空手入白刃手法擒下他的匕首,扭住了他的胳膊。

“哪條道上混的?報個名號出來!”饒是被制服,搶匪還是不肯服輸,一雙三角眼惡狠狠地盯着杜蘭德,“老子可是跟五爺混的,小心點!”

“五爺是誰?不認識。”杜蘭德茫然地搖搖頭。不是他不想識時務,只是這個時代的大佬,他就聽說過上海的那三位,可這是北京不是上海,什麼四爺五爺的他真不認識。

站台的騷亂早已驚動站內的警察,不等搶匪說出五爺的名號,兩個警察就小跑着過來,氣喘吁吁地站定后還不忘整理整理歪掉的帽子。

“誰在這裏鬧事?”年級稍長的警察裝模作樣地呵道。

杜蘭德隨手一提,將搶匪湊到兩人面前:“他搶劫。”

年少的警察被嚇得倒退一步:“你幹什麼?”

倒是年長的警察還算鎮定,正色道:“既然如此,將他交給我們帶回警察局吧。”

“行。”杜蘭德瞥了眼搶匪,沒漏掉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

這幾人極大可能是一夥的,不過他沒打算深究,本來就只是過客,何必多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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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三生石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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