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931年

第44章 1931年

第四十五章1931年

最後一線餘暉消失在西邊的天際,有着“小上海”之稱的西大街逐漸熱鬧起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和艷紅的燈籠給這裏籠罩上一層嫵媚的柔光。街邊,是倚欄紅袖招的嬌俏女子,空中,是脂粉美酒混合的醉人香氣,即便不是尋芳客的行人,也會被這一切染上幾許微醺。

因此,無人注意到一團突然扭曲的空氣和憑空出現的男人。

杜蘭德穩住被扯得歪七扭八的心神,抬眸茫然看着眼前掛着大紅燈籠的硃色大門,門上有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怡翠樓。

怡翠樓?是什麼地方?曖昧的燈光,妖嬈的女性壁畫,怎麼看都像紅燈區。他不是應該回到南京安全區那個狹窄的閣樓上嗎?

他將目光轉向周圍的路人,他們大多衣着光鮮靚麗,臉上帶着醉酒的紅暈,哪有半分難民的落魄模樣?

就在杜蘭德摸不着頭腦的時候,朱紅大門內走出一個高鼻深目的異國女人,憑他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個白俄人。女人風騷地扭動着身體,操着不熟練的中文想拉他進去,杜蘭德急忙掙脫她的手站去一邊。

見他不願意,女人也不惱,朝他拋了個媚眼后扭着腰肢迎向另一個男人。

這到底是哪裏?杜蘭德更迷惑。看他們的衣着樣式,應該是民國時期,但絕對不是他原本的目的地南京,南京早成地獄了,哪裏還有這樣燈紅酒綠的地區?難道是上海?也不像啊,路人說話的口音明顯就不對。

上次的穿越,早讓他熟悉上海及其周邊地區的方言,雖然聽不大懂,但語調還是知道得七七八八。

這裏的人說話更像胡蝶的口音。

杜蘭德本想找路人問問,沒想到那些人不是醉得話都說不好,就是直接無視他,找了三四個人都沒能順利得到答案。

杜蘭德垂頭喪氣地回到最開始的妓院門口,打算進去碰碰運氣,看裏面有沒有解惑的人,不想和一個滿身酒氣的嫖客撞個滿懷。

“唉,我說你這人怎麼走路不長眼?”嫖客揉揉自己被撞痛的額頭,大着舌頭沒好氣地說。

杜蘭德見他雖然醉酒,但神志還算清楚,忙問:“先生,這是哪兒?”

嫖客捂着額頭,上下打量他一番,嘿嘿傻笑道:“我說你喝醉了吧?這是瀋陽啊!”

杜蘭德傻了眼,繼續追問:“今年是哪一年?”

嫖客眼神發愣,彷彿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直到杜蘭德重複一遍,才大笑道:“民國20年啊,我說哥們兒你是不是傻了?看上去也沒喝酒啊,怎麼連日子都記不清了?我可是幹了兩瓶洋酒,我還記得得早點回家,不然家裏母老虎又要鬧。你怎麼就——”

他笑着笑着突然彎下腰,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饒是杜蘭德身手敏捷,察覺到他不對勁的時候就連連後退,褲腳還是粘上幾點污穢。他盯着那幾處暗色斑點,欲哭無淚:“民國20年,那是哪一年?我真的不清楚這些啊。”

嫖客胡亂用袖子擦擦嘴,喘着粗氣說,“看你穿着打扮,是留洋回來的吧?民國20年用你們西洋歷來說就是1931年10月30日。1931年你總該懂吧?”

杜蘭德機械地點點頭,公曆紀年他當然懂。

“唉,幸好我跟洋人有點生意來往,懂他們的曆法,不然還真跟你解釋不清這個問題。”嫖客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

長街盡頭,一隊日本兵唱着日語軍歌走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士們神采奕奕、英勇善戰……”

“現在是1931年,地點也不是南京。伯納德這個該死的混球,他到底在搞什麼鬼?”杜蘭德下意識地閃身躲進衚衕,咬牙切齒地咒罵,“上帝啊,剛剛那人說今天是10月30日,也就是說九一八事變已經發生,張學良帶着東北軍跑了,日本人早就佔領了這裏!怎麼去到哪裏都擺脫不了日本人!”

那嫖客見杜蘭德跑了,還不明所以地追了幾步:“喂、喂,你不問了?不問了我可回家了啊!我回家了啊!”邊說他邊邁着踉蹌的步子離開妓院門口,嘴裏還不住地念叨什麼。

弄清楚所處的年代后,杜蘭德才有多餘的精力注意到自己的窘境,別人都穿着大風衣和皮草,只有他穿着單衣。

寒風直接浸入布料,冷得他抱住雙臂:“啊,好冷,我該去哪兒找胡蝶呢?她現在應該還不是松江市立醫院的護士吧?”

胡蝶……

杜蘭德突然僵住,露出震驚的神色:“1931年,6年前?難道……難道她遇到的那個男人,真的是我?我們會在哪裏相遇?”

這個認知帶給他的衝擊不亞於穿越時空,如果說胡蝶的前男友真是自己,那初見時一直否認身份的自己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可這也讓許多事解釋的通了,為什麼胡蝶會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照顧他,為什麼胡蝶會提醒他小心菊若。

不對,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當年的男人真是他,那他現在就必須找到胡蝶,否則6年後的重逢胡蝶不會信任他,也不會同意與他同路,更不會在菊若暗算他的時候保護他。那麼菊若的計劃就一定會實現,歷史就將被改變。他一定要找到胡蝶!

可是胡蝶究竟在哪裏?

杜蘭德握緊雙拳,遁入瀋陽的夜色中。

一連在瀋陽找了三天,杜蘭德還是沒有胡蝶的消息。幸好這裏到處都是日本人,隨時都能“幫”他解決吃穿問題。按照他的推測,從口音來看,胡蝶極有可能就是瀋陽人,依照她的談吐舉止來看,即便不是大富之家也會是書香門第,循着這條線索找應該有收穫。

可他打探之後才知道,瀋陽城裏姓胡的大家族不少,幾乎家家都有女兒,能打探得到姓名的幾乎都是活躍在社交場上的交際花,沒有一個叫胡蝶的。剩下的幾家都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小姐們的閨名根本不足為外人道。

就在杜蘭德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想起胡蝶以前說過的話,她曾在北平讀過大學。那麼,他去北平的大學裏打聽來自東北的胡小姐會不會簡單點?至少他能確定她一定會去北平,而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瀋陽人。更何況,這個年代能念大學的女性本就不多,找起來相對容易。

既已下定決心,杜蘭德立馬趕往瀋陽火車站。

與後世極具現代化和科技感的火車站相比,此時的瀋陽站顯得不僅佔地面積不大,更談不上絲毫科技感,但極具沙俄風情的雙層建築還是給它增添不少異域特色。

寬闊的廣場上人山人海,幾輛大卡車夾在在數不清的黃包車中顯得十分突兀。站台上,一列列火車滿載着礦產、煤和木料經過車站運往大連,準備海運去日本。

瀋陽站原為中俄共同修建的東清鐵路南支線上的一站,日俄戰爭結束后,這裏就被日本人所佔。日本人為了經營在東北奪得的路線專門成立了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因此車站裏到處都有日本憲兵維持秩序。

無數的瀋陽市民擠在火車站售票處,希望買到一張離開的車票。少帥已經走了,整個東三省都淪陷了,日本人根本沒把中國人當人,沒有人想繼續呆在這裏。

杜蘭德數次擠進人山人海的售票口,想買一張南下的票,迎接他的卻永遠只有擺着臭臉的售票員三個字沒票了,可他分明看到售票員滿臉諂媚地將票遞給比他後來的日本人。

次數多了,杜蘭德索性也就放棄從正規渠道買票了。他四下看看,袖着雙手閃進了人群。他漫無目的走了許久,最後將目光放在一個穿着西裝,留着仁丹胡的中年日本旅客身上,這名旅客剛剛從窗口買了去北平的票。

那旅客看了看手錶,提着手提箱走進廁所。杜蘭德左右張望一番,也拉起衣領,低着頭迅速跟了進去。

廁所里,日本旅客剛剛解開褲子,聽到動靜的他扭頭看了眼進來的男人,見是個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國人,不屑地哼了聲繼續小便。

杜蘭德不以為意地笑笑,走到他旁邊的便池,做出解褲帶的樣子。

此時另一個上廁所的人提上褲子走了出去,杜蘭德以餘光瞟向周圍,確認沒有其他人後出其不意地抬起手肘,朝日本旅客的頸后狠狠砸去。

這一下他用盡全力,那人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頭栽下去,下顎重重砸在便池邊緣后,整張臉都埋進了污穢里。

杜蘭德立馬將他的西服扒下來給自己換上,又從褲袋裏摸出車票攥在手裏,急匆匆地從廁所離開。出來后的杜蘭德穿着一身考究的西服,手裏提着一隻手提箱,怎麼看都像個事業有成的商人。他快步走向驗票口,出示車票后順利地登上火車。

廁所里,一個留着仁丹胡的日本旅客倒在便池邊,身上只剩下貼身衣物。

火車裏擁擠不堪,車頂上、車梯上都掛滿了逃難的人。杜蘭德登上火車后一直在祈禱儘快開車,多一秒就多一分被發現的危險。他所在的車廂是專為日本人設立的貴賓車廂,乘務員也說日語,而他的日語水平僅限於最基本的對話,多說兩句都會露餡,因此他索性窩在包廂里不出來。

就在杜蘭德靠窗望着站台上比肩繼踵的人潮時,兩個日本憲兵架着那個鼻青臉腫的日本人走上站台,嚇得他連忙拉上窗帘,縮進角落,生怕被那人看見。

此時,汽笛長鳴,火車緩緩啟動,杜蘭德長長鬆了口氣,重新端正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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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三生石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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