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牛大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困,彷彿進入叢林以來欠下的覺一古腦兒都來找他算賬了。他躺在大樹枝杈上自己搭建的小窩裏,昏昏沉沉地睡着。

隱約間,他似乎聽到了喊聲,是人的喊聲,激靈一下,他坐起來,睡意皆無了,側耳去聽,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半晌過後,他又一次躺下,一連幾天了。他做夢都夢見了找到李雙林了,不僅找到李雙林一個人,還有一大群人,那群人里,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他以前生活在人群中,恨不能立馬就離開那群人,離他們越遠越好,離開人群他就自由了,父親和哥哥就是為了這份自由獻出了生命,他現在真的自由了,莽莽叢林裏,此時只有他一個人。可不知為什麼,他一次次地卻要夢見人群,夢見他的仇人。

“我這是怎麼了?”他躺在那裏,喃喃自語着。

他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他疑惑着這是別人在說話,他大睜着眼睛,探出頭,驚懼地四下里望着,除了叢林還是叢林,什麼也沒有,他失望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叫牛大奎。”他說了一次。

“我就叫牛大奎!”他又說了一次。

“操你媽,我叫牛大奎!!”他幾乎在喊了。

他拚命地喊了,可他覺得自己的聲音一點也不大,都被那些該死的叢林吞噬了。

牛大奎獨自呼喊了一陣自己的名字,似乎把自己找到了,力氣也一點點地回到了他的身上。牛大奎坐了起來,從鋪位上抓起了槍,槍實實在在地握在了他的手上,他又摸了一次腰間的彈匣,這一切都實實在在,讓他心裏踏實了許多。他的目光又靈活起來,渾身的關節“咯咯嘎嘎”地響了一氣,他氣憤地說:

“李雙林,你個狗日的,老子要找到你。”

“李雙林,老子要一槍崩了你。”

“李雙林,老子要用刀活剮了你。”

“李雙林,你個狗日的啊——”

李雙林此時又在哪呢?是死是活?牛大奎心裏仍舊一片茫然。他要找到他,要復仇,這一願望,在牛大奎的心裏依舊強烈。

他從樹上下來,尋找仇人李雙林是他的目標,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他要找到他,殺了他,崩了他,復仇,復仇哇!牛大奎這樣鼓勵着自己。近日來,附近的溝溝嶺嶺,他幾乎都找遍了,可牛大奎連個影子也沒有找到。難道李雙林成了仙?

他還要找,不死就要找下去。牛大奎把槍半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準備戰鬥的樣子。腳下是枝枝蔓蔓的草莖,身旁是纏纏繞繞的藤蔓和樹枝,這為牛大奎的尋找工作,帶來許多不便。

於是他就罵:“王八糕子。”

又罵:“日你娘!”

還罵:“操你八輩祖宗!”

……

罵著罵著,牛大奎就不知是罵誰了,是罵李雙林,還是這些該死的叢林,亦或是自己。總之,他在稀里糊塗地罵著。罵著罵著,就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了自言自語。他似乎在不時地製造出種種聲音,只有這樣他心裏才踏實,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怕自己把自己丟失了,忘卻了。他一邊罵著,一邊尋找着,一路下來,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那個重要了。

叢林到處都是一樣的景色,他走了許久,抬頭望一望,彷彿又走回到了剛出發的地點,他知道,這是錯覺,這種錯覺讓他不寒而慄起來,叢林還有盡頭么?自己以後能走出叢林么?以前,他隨着眾人在叢林裏行走,時時地也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可那時人多,那樣的錯覺,只在他的心頭停留很短的一瞬,他只是隨着眾人向北走就是了,眾人裏面還有他的仇人李雙林,他一直在一門心思尋找着殺死李雙林的機會,可那樣的機會,他一直沒有找到。於是他只能機械地隨着眾人往前走。

他也知道,在這叢林裏想逃離開隊伍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跑不跑又有什麼區別呢?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眾人不也都是在跑么,他們的夢想,是集體逃出叢林,逃出叢林才有生路。牛大奎明白了這一切之後,似乎恍然明白了許多道理,自由與不自由離得是那麼近,又是那麼遠。一時間,他竟有些困惑了。不管自由不自由,他都得生存,人活着就是沒有絕對自由的。以前,他和眾人活在一起,是沒有自由的,此時,他獨自和叢林活在一起,仍然是沒有自由。叢林無時無刻地都在約束着他,桎梏着他,讓他每前進一段,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牛大奎在叢林裏,一邊尋找一邊走着,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糊塗了。

突然,“嘎——”的一聲,一隻山雞從樹叢里飛起來,把沉浸在迷惑中的牛大奎驚出一身冷汗,那隻山雞是被牛大奎的腳步聲驚起的,它想飛得高遠一些,可是它的想法一點也辦不到,密密的樹叢影響了它的幻想,它低低地在樹叢中盤桓了幾周,又落下來,順着樹的空隙跑掉了。

牛大奎定神之後,他並沒有向那隻山雞射擊,也沒有去捉它,如果想捉住這隻山雞,這並不太費事,這些天來,他一點也不為吃發愁了,這麼大個叢林,只有他一個人,有許多東西他都可以吃。聽叫聲,那是一隻母山雞,他知道在它的窩裏會有幾隻蛋。於是,他輕易地便在草叢裏找到了山雞的窩,那裏果然有幾隻溫熱的山雞蛋。牛大奎走過去,一個個把它們拿起,在**上敲碎了,又一隻只地喝下去,牛大奎做這一切時,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在這裏沒有人和他爭食,而且他又有很多時間,一切都屬於他一個人的。

幾隻鮮蛋落肚,牛大奎的腦子裏清明了許多,四周寂寂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種空寂,讓他多少產生了一些恐懼。在一瞬間,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這一想法,陡然讓他冒出一身細汗。

他說:“牛大奎,你在哪裏。”

他說:“牛大奎,你還在么?”

他這麼說過了,感到自己很可笑,於是咧開嘴他就笑了笑。他覺得有些累了。他就坐下了,坐下之後才看見,自己坐在一個碗口粗細的樹根上。

他想:李雙林,你狗日的藏哪去了呢?

想完之後,他覺得有些困,他倚在一棵樹上,迷迷糊糊的似要睡去,這時他發現自己坐着的樹根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他覺得奇怪便睜開了眼睛,天吶,這哪裏是什麼樹根,分明是一隻蟒蛇!他坐在了蟒蛇的身上!那隻蟒蛇足有幾米長,此時已經把他和樹纏在了一起,一直纏了幾圈,他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他本能地去摸槍,槍終於抓在了手上,蟒蛇用力了,把他往樹榦上纏,他的槍響了,射在了蟒蛇的身上,蟒蛇只抖了一下,更用了些力氣,牛大奎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他想繼續射擊,可蟒蛇已和他纏在了一起,他扔掉了手中的槍,拔出了腰間的槍刺,他用力地向蟒蛇刺去,一股溫熱的血濺出來,濺了他一臉一身,他已顧不了許多,一下下奮力地刺着。就在蟒蛇要把他勒死的剎那,他終於把蟒蛇刺成了兩截。他死裏逃生。

他顧不了渾身的蟒血,一口氣跑回到自己的小窩裏,他定定地坐在那裏張大嘴巴在喘氣。突然,他抱住頭,哭聲和罵聲傳了出來:“狗日的,狗日的,操你個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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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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