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溪
黃昏的時候,氣溫清涼了些,漫天晚霞映襯在山巒之上,山間每一處角落都披上了霞光,熠熠生輝。
一直待在房間裏打遊戲的李夢瑤也忍不住出來玩,路上,她們還帶上領居家一個小女孩小雪一起去溪邊玩水。
桃花村是十幾座大山裏頭位於最深處的一條村子,村子處於低谷,地形平坦,高山低谷,房屋一處,莊稼農田一處,鄉間小路在其間。
村子裏還有數座小山巒,看着近實則遠。
這條小溪里的水就是從前面山頭引流至此的山泉水,清晰見底,可以直接飲用,供鄰近十幾戶人家使用,早晚都會有人來洗衣服或洗菜。
溪水溫涼,潑在身上格外舒暢,嬉笑打鬧間潑了一點到嘴裏,溪水竟是清甜可口。
李夢瑤總是挑三揀四地嫌山裡條件差,沒地方好玩,這會兒成了玩得最瘋的那個,梁赳和兩個孩子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
不時會有從田裏回來的婦人經過,望見幾個姑娘玩水,沒有說教,反而直呵呵地囑咐她們別著涼。
只有一個人對她們黑了臉。
那人很高,腰窄肩寬,皮膚光亮緊緻,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多餘的贅肉,健壯又精實。
他挑着一擔草藥,身上都是汗,平時沒什麼表情的臉此刻明顯沉了下來,他看了看帶頭人梁赳,只呼喚小語。
小語知道哥哥生氣了,有點害怕,連忙小跑到哥哥身前。
小雪家離這裏近,以前就怕這個鄰居哥哥,現在更是揮揮手就沒影兒。
梁赳和李夢瑤對視一眼,掃興地也走回阿湛近前。
於是回家路上,阿湛走後頭,梁赳和李夢瑤分別拉住小語走在前頭。
前面陸續經過從地里回來的村民,他們瞧見梁赳,無一不眼盯盯地打量梁赳。
梁赳奇怪,她身上有泥嗎
她低頭看自己,頓時一驚,雙手抱胸,躲到阿湛後頭。
梁赳今天穿的是白色T恤,濕了水貼在身上,近乎透明,裏面心衣是什麼顏色都清晰可見。李夢瑤剛才沒留意,見梁赳手忙腳亂的樣子,才看到她的窘況。
李夢瑤目瞪口呆地看看梁赳,又低頭看看自己,她知道梁赳身材好,只是沒想到好到這種地步。
傲然挺立,嬌艷欲滴。
沒有D,都有C。
連濕噠噠的頭髮都透着一股青澀美好的韻味。
李夢瑤有些結舌,推了推陳景湛,說:“陳景湛,你卑鄙!”她就不信他剛才看梁赳那不在的眼神,沒有發現她走光這事兒。
陳景湛挑着的草藥像棉花似的,他背都不彎,面無表情地說:“我沒看她,看她的不是我。”
李夢瑤呵了一聲,說:“我說你什麼了嗎?你就不打自招,你沒看她怎麼知道我罵你什麼。”
阿湛:“……”
梁赳後背沒長眼睛,否則她真想知道剛才阿湛走在後頭有沒有看她幾眼,臉紅不紅。她從阿湛的擔子裏拿了幾把草藥抱在身前,繞回前頭,就走在阿湛身前。
阿湛抬起眼皮,飛快地看一眼那顆小巧的腦袋,復而垂眸。
梁赳回頭看着阿湛,輕聲說:“走我後面,擋住我,你看我,我不生氣,你也不吃虧。”
李夢瑤噗嗤一笑,小語不懂他們,只覺得和哥哥姐姐們一起開心,也忍不住笑了。
姑娘們笑着並肩走在前頭,阿湛停在原地,臉紅了幾秒,無奈地嘆了口氣,聽見後頭有摩托車駛來的聲音,馬上跟上前去,微偏擔子,擋住了前面三人。
當天晚上,小語突然發高燒。
小語身子弱體質差,平時沒少頭疼腦熱,家裏一直備有中草藥,儘管回到家阿湛就煮了薑湯端了三碗出來,還給小雪送去一碗,小語還是發熱了。
這次小語還吐了,胃裏那點東西全被她吐了出來,葯喝了,用涼水物理降溫也不見退燒。小語迷迷糊糊,又抽泣又夢囈。
阿湛眉頭緊縮。梁赳非常內疚,她小聲地提議,帶小語出去看醫生。阿湛沒有說話,淡淡地看她一眼,眼神冷漠陰晦。
梁赳從阿湛眼睛裏看到里怨念,他怨她。她太清楚那種眼神。很多人都那樣看過她,悄無聲息,輕輕一眼,猶如刀割。
李家獨棟二層,樓頂半層封頂的房子是前些年李夢瑤爸爸拿錢回來蓋的,內外裝修,放眼望去,幾乎是這村子裏最好的房子,只是內部傢具電器並不齊全,沒有空調沒有煤氣,更沒有熱水器,夏天山裡人洗澡都是用涼水,天涼了就燒柴,李奶奶心知孫女和梁赳矜貴,趁阿湛在家,每晚都會吩咐阿湛到附屋燒水提上二樓讓她們用。
這天吃過飯李夢瑤在樓上看完兩集韓劇都沒見阿湛提水上來給她們洗澡,遂放下手機下樓找人,這才知道小語發燒了。
李夢瑤探了下小語的額頭,頓時收回:“呀,這麼燙,不早說,等我一下。”
大步回到樓上,李夢瑤從自己超大號的行李箱裏頭取出一個藥包。
媽媽很煩李家那些窮親戚,不願意回來,也不讓李夢瑤回來,這次李夢瑤和表姐回來,是爸爸私下對李夢瑤做了許多思想工作,從他是家中獨子,幾個姐姐供他念書,說到他放棄教師工作進入梁氏集團旗下分公司做了部門經理等等,李夢瑤最終總結出來了,爸爸想她主動和媽媽說要回老家玩,陪陪奶奶。
李夢瑤心疼爸爸做什麼都看媽媽臉色,主動跟媽媽提了好幾次,最終媽媽點頭是因為梁赳也想去看看山水,散散心。
媽媽知道村裡條件差,替她們準備了一個藥包,裏面什麼葯都有。
李夢瑤拿了體溫儀和幾盒針對風寒感冒的葯下樓,用體溫儀測了小語體溫,一看顯示屏上的度數,39度。
難怪看着這麼難受。
李夢瑤拿開小語腦門上的毛巾,替她貼了一張比凍毛巾管用的退熱貼,又遞給阿湛兩盒葯,說:“你按照說明書寫的配一下小孩子吃的藥量,碾成粉末,放到溫水裏,餵給她喝。”
阿湛看了看兩盒葯,低聲說:“她喝過葯了。”
李夢瑤推了推阿湛膝蓋,正色道:“這是我親表妹,我能害她?西藥很多時候都比中藥直接管用,快去。”
兄妹倆一個抱一個哄,喂妹妹吃藥,梁赳站在房門前默默地看着,什麼忙都幫不上。
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多,小語才退燒。
李夢瑤已經洗過澡睡覺,梁赳睡不着,趁頭髮還沒幹,就下樓到院子裏的千秋上乘涼。附屋裏有燈光,裏面有談話聲,是阿湛和李奶奶。
他們竟然還沒睡。
“晚上你舅舅打電話給我了,讓我好生招待瑤瑤表姐,說她平時對你舅舅很尊重,是個好孩子,她在城裏經歷了些不好的事,在家待了兩個多月才出門到我們這裏來散心。唉,也不知道有錢人有什麼好煩,有錢什麼幹不了……”
阿湛沒有說話。
梁赳雙手抱腿,坐在千秋上,安安靜靜。
“明天我去一趟你二姨和三姨家,把你在河裏捕到的幾條魚送去給他們嘗嘗,後天我們就開始收割。”
“我叫了收割機。”
“哎呦喂,叫那個做什麼,浪費錢。”
“我朋友的。”
“那,不用錢。”
阿湛頓了頓,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行,我這幾天正好有點腰疼,二畝地呢,我做不了多少,靠你自己來也辛苦。”
“種完今年,不種了,米,我能買。”
“那怎麼行,買米不要錢啊,再說,你二姨都不耕地,你二姨夫前兩年做了腰椎手術又幹不了重活,還得靠我們給糧食呢。”
“他們能買菜就能買米。”
“你嫌辛苦,你明天別下地,你睡大覺好,滾出去做工也好,我自個兒做,用不着你。”
“我從來沒說過我累,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以後我每個月給二姨一千塊伙食費,我買給我妹妹的奶粉,你就讓她喝,別再給二姨的孩子了可以嗎,小志他有爸爸媽媽,不會吃不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現在覺得你能賺錢了不起了是不?我給幾罐奶粉要你多少錢,你妹當時生下來還是你二姨給奶吃的呢,燕子都知道反哺,你十八了還不懂?”
原來阿湛和她一樣,十八歲。
梁赳心裏發悶,面對孫女和睦可親的李奶奶原來對待這個外孫會那樣強勢又自私。
果然人不能看表面。
梁赳很想聽阿湛能夠反駁幾句。
可是那塊木頭,什麼都沒再說。
真讓人鬱悶。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麼拼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帶小語離開我這個老太婆,離開這大山,我告訴你陳景湛,你就是一副賤骨頭,離開這大山,你到外面,沒學歷沒背景,屁都不是!”
“看到瑤瑤那表姐沒有,人家隨便送別人一件首飾就十幾二十萬,你這輩子就算磕破頭,祖墳冒青煙,也做不了那樣的人!”
“你外公說得沒錯,你就一白眼狼,養不熟,我和你外公讓你有瓦遮頭,供你吃喝,你不感恩戴德算了,你就不怕你外公半夜起來讓你做噩夢!”
李奶奶越說越激動,啪地一聲,像是打了陳景湛。
梁赳聽着那響亮清晰的聲響,心頭彷彿被什麼攥緊了似的。腳步聲響起又停下,梁赳下意識地回頭。
陳景湛站在門廊,神情陰沉地看着梁赳,梁赳咬緊承受他的目光,她後悔不早一點走開,起碼不應該讓他發現她。
陳景湛什麼都沒說,望了她兩秒鐘便抬起步伐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