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楊父
楊愧的父親是在那天黃昏時分出現在八路軍陣地上的,此時的八路軍呈月牙形把炮樓包圍了。除了岳福常的營,還有另外兩個營。八路軍半圍了炮樓,並沒有很好的攻打炮樓的辦法,從鬼子的所作所為來看,就是想誘使八路軍前來攻城,以圖一舉殲滅。
縣城裏的田野大隊的一千多名鬼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住在市裏的日本人聯隊,還有好幾千人隨時做好了增援的準備。鬼子就是想通過這次誘捕行動,逼迫八路軍就範,在城外和增援的鬼子一起把八路軍消滅。
就在這時楊槐的父親來了,楊槐的父親此時一副獵人打扮,用綁腿把腿角系了,身上背了桿獵槍,風把他的花雜的鬍鬚吹得亂舞一氣。他像一名老兵似的立在楊槐面前,楊槐驚詫地看着父親,他說:爹,你不該來。
楊父瞪着楊槐,抖着聲音說:你媳婦被鬼子抓進炮樓了,你管不管?
楊槐說:爹,小鳳不是我媳婦。
楊父:混賬,這個媳婦你不認,我認。雖然她沒進咱家的門,就讓小鬼子給抓走了。可咱做人得講究的,她要是不和你來成親,她能被日本人抓去么?
楊槐不想在父親面前辯白什麼,父親的心他懂,可按照父親的心思讓他接受小鳳,他真的無法做到。
父親坐在一棵樹下,眯着眼睛望着炮樓方向說:你媳婦被小鬼子抓到炮樓去了,你到底管不管?
楊槐說:爹,你沒看見八路軍的隊伍都拉出來了,現在首長正在想辦法。他們抓去的不是小鳳一個人,還有好多婦女兒童。
太陽西斜了一些,一縷風過來,便送來小鳳的喊聲:楊槐,我是小鳳,快來救我……聲音斷續着,似被風扯斷了。
楊父就用手指着楊槐說:你聽聽,小鳳早就把你當成她男人了,你還不承認。
楊槐低下頭,他想像着炮樓里的小鳳,心裏就亂了。
八路軍的隊伍就是遠遠地把半個縣城圍了,因為還沒想到最好的攻城辦法,也只能這麼圍了,陣地上設了衛兵,其餘的人躲在山坳里宿營。
楊槐也曾請過戰,他希望自己帶着一些人潛進炮樓下面,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他的想法沒有得到岳營長的支持。以前為了蠶食敵人,冷不丁出擊一下,也許還能收到一定的效果,現在敵人是有準備的,這樣突襲的效果肯定不會再有了,有了準備的敵人說不定會讓突襲的人吃個大虧。
其實鬼子早就有了預謀,每到傍晚,太郎和次郎就各帶着幾個伏擊的士兵潛出來,距離炮樓二百多米的地方潛伏下來,從每個制高點把炮樓前的開闊地都控制住了。如果這時楊槐再出現,他們不僅能壓制住八路軍的火力,就連退路他們也封死了,也就是說,再有小股八路軍隊伍進入他們的火力點,他們會讓八路軍有去無回。他們經過幾次和楊槐的對峙變得聰明了,他們設了一個口袋,就等八路軍來鑽了。
夜晚終於來臨了,楊父抱着那桿獵槍靠在一棵樹上,看着遠處的炮樓一點點地在影像中消失,夜咕咚一聲說來就來了。
楊槐就說:爹,你回去吧,打鬼子的事有八路軍呢。
父親不說話,目光一直望着炮樓方向。
小鳳仍在喊:楊槐,我是你媳婦,快來救我呀,小鬼子是群畜牲。
小鳳的喊聲在夜晚清晰地傳了過來,在八路軍陣地上慢慢擴散着。
楊父終於說:槐呀,這是小鳳在喊你哩,你就能在這裏呆得下去?
楊槐說:爹,八路軍有紀律,況且憑我一個人,也救不了小鳳。
楊父在暗處就盯緊楊槐說:槐呀,你還是不是我兒子?
楊槐就說:爹呀,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呀,我到啥時候也是你兒子呀。
楊父就說:那你就跟爹一起去救小鳳。
楊槐怕父親跑了似的拉住父親說:爹呀,小鬼子可不是獵物,沒那麼容易,八路軍首長正在想辦法呢,八路軍是窮人隊伍,哪能見死不救呢。
炮樓里傳來女人喊叫聲,孩子的啼哭聲。楊父抖了身子道:槐呀,你聽,小鳳都要被小鬼子奸了,你媳婦都被人奸了,你還能在這裏呆得住?
日本人的淫笑之聲和女人的哭喊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父親扛着獵槍站了起來,楊槐就拉住父親:爹,你要去哪?
父親用力地把楊槐甩開:我不是你們八路軍的人,我去哪裏和你沒關係。
父親說完就要走,楊槐抱住了父親,啞着聲音說:爹,鬼子這仇咱們早晚得報,八路軍首長正在研究,這炮樓遲早都得端掉。
父親一把推開楊槐,轉身又要走。楊槐攔住了父親的去路,他把滿堂叫了過來,讓滿堂看着父親。
楊槐還有查哨的任務,八路軍的陣地和敵人距離這麼近,他們不能放鬆警惕。當楊槐轉了一圈把明哨暗哨都檢查了一遍,再次回來的時候,滿堂慌張地跑過來說:排長,大叔跑了。
楊槐頭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他知道父親會去幹什麼,他來不及多想,拉着滿堂向炮樓方向爬去。
炮樓上方的探照燈掃來盪去的,夜晚的世界就黑白分明了。炮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姦淫完婦女的鬼子似乎累了,只剩下炮樓頂上哨兵的皮鞭聲,有節有律地響着。
茫茫黑夜,楊槐不知道父親在哪裏潛伏着,但憑直覺,父親就在這暗夜裏伏着。父親是個老獵人,十幾年的狩獵生活鍛造了父親的機敏,在大金溝時,有時父親為了狩到一個大獵物,幾天幾夜在山裏搜尋着,經常會和獵物躲貓貓,潛伏在一個地方几天幾夜,靜等着獵物的出現。楊槐這手好槍法就是跟父親學來的,包括作為一個獵人的警覺,現在他不僅具有獵人的警覺,還多了八路軍戰士的責任和義務,他面對着的不是昔日的獵物了,而是比獵物更兇殘百倍的鬼子。殘酷的戰爭讓他迅速從獵人轉變成一個在陣地上彈無虛發的神槍手。
寂靜難熬,他和滿堂蟄伏在一個土丘後面,身後就是八路軍陣地,前方几百米就是鬼子的炮樓。父親消失在黑暗中,他不能不為父親以及身在炮樓中的小鳳提心弔膽。
天微亮起來,先是身邊的樹木和土丘清晰起來,然後就是前方的炮樓顯出了輪廓,又過了一會,炮樓上飄揚的日本人的膏藥旗也能分辨出來了,然後是兩個頭戴鋼盔站在炮樓上的鬼子兵。
也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先是掠過一片火光,接着就是一聲悶響。
楊槐似乎被這突然而至的槍聲嚇了一跳,這熟悉又陌生的獵槍之聲,讓他每個神經都繃緊了。炮樓上那個還在四處張望的日本兵一頭便栽了下來。
楊槐看到了父親模糊的身影,還像當年狩獵時那麼敏捷,父親打了一槍,便滾到另一個土丘后,他看見父親在熟練地往槍膛里壓子彈,當父親又把槍探出土丘后時,楊槐感到一股炙熱的空氣迎面向父親飛去。當他舉起槍時已經晚了。
父親的半截槍筒被子彈擊彎了,子彈射在獵槍筒上,突如其來的慣性讓父親的獵槍飛了出去。
父親呀的一聲,只發出了這一聲驚叫,又一發子彈飛了過來,父親的帽子又被擊飛了。
父親似乎想撤回來,身子剛動,便又一顆子彈射過來,打在父親的腳下,父親便不動了,蜷着身子伏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楊槐接下來看到幾個日本兵從兩個方向彎着腰向父親沖了過來。
他手裏的槍響了,滿堂的槍也隨之響了,跑在最前面的兩個鬼子倒下了。楊槐射擊完,下意識地把槍收了回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一顆子彈飛來,“噗”的一聲擊在他剛才射擊的位置。
楊槐只能伏下頭,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被幾個鬼子捉住,趔趄着身子向炮樓方向退去。
他喊了一聲:爹……
父親回了一次頭,似乎嘟囔了句什麼,楊槐沒聽清,父親便被押進了炮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