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晏淮真的簽滿了一百張。
明信片散的滿桌子都是。
平時助理哄着他簽名他都懶得簽,每次發行EP他也才簽一百張,弄得各大平台搶的人仰馬翻。
陸兮緲倒是懂得奇貨可居的道理。
兮泑愧疚道:“我給你按摩下手腕吧。”
晏淮動作一頓,安靜的幾秒里,他還真的動搖了一下。
他想嗎?
想。
於是晏淮把掌心朝上,手臂伸過去:“嗯。”
“嗯?”兮泑望着他攤開的掌心,也愣了。
晏淮眯了眯眼,語氣不善:“別告訴我你就是客氣一句。”
兮泑:“......”
晏淮:“呵呵。”
他準備把手收回來。
下一秒,柔軟冰涼的指腹按在了他的腕骨,動作輕柔且熟練的,按壓着穴位。
最初稍麻稍酸,後來,酸澀褪去,是鬆弛的舒適。
晏淮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兮泑手背上。
她很白,透過細膩的皮膚,可以清晰的看到黛青色纖細的血管。
大概還是被戳破心事十分愧疚,兮泑按摩的很老實,垂着眼,一下都沒敢看他。
多年未見,她身上多了一種脆弱的易碎感。
好像誰敢稍微強迫一點,她就要破碎了。
所以他不敢。
可惜有人敢。
想罷,晏淮的眼神又陰沉了一點。
“明信片我讓助理給你寄過去。”他縮回手,想要摸根煙。
但兮泑在,他並不打算吸,只是懶散的抿在唇間,輕輕嗅着那股澀澀的味道。
兮泑迷惑了片刻:“我直接帶回去就好了。”
不然她呆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麼?
晏淮卻堅持:“同城快遞,傍晚之前就能到。”
“好吧,那我先回去,還要練選秀的節目。”
兮泑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晏淮的心思一向比她深,這麼做肯定有道理。
兮泑剛一拉開大門,不出意外,對上了晏淮助理充滿敵意的眼神。
她猶豫了一下,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
想想晏淮當時說的話,兮泑小聲道:“那個......我在裏面的時間不長。”
“我知道,但也有半個小時了。”助理的聲音陰鬱中帶着點沉痛。
兮泑慚愧道:“抱歉。”
助理喃喃道:“我們晏哥不至於這麼快,你是不是技術太好了?”
兮泑:“.............................”
她鮮血翻騰,心口快要咕嘟咕嘟冒泡了。
“你誤會了,我是來要簽名的。”
“呵,我們晏哥從來不寵粉媚粉。”助理冷笑。
“我不是他粉絲,我是他老婆。”
“呵,果然被我戳破......啥?!”助理眼睛瞪得像銅鈴。
晏淮在屋內不耐煩的喊:“朱小春!劇本!”
助理放鬆眼皮,慌慌張張的跑進去:“來了來了老闆!”
兮泑鬆了一口氣,拔腿就走。
回去的路上,時桑發來了江澈下周活動的地址和時間。
看來伊霜是決意不去了。
兮泑設置了事件提醒,然後退出微信,撥了一個許久未播的號碼。
等待了極其緩慢的時間,對方才終於接起。
接起之後,那邊沒有說話。
兮泑穩了穩心神,聲音發顫:“哥。”
沉默了一會兒,對面傳來硬邦邦的兩個字:“叛徒。”
兮泑一陣突如其來的神經痛,沿着太陽穴,蔓延到頭頂。
但她還是堅持道:“下周我就要和晏淮離婚了,你回來一趟吧,不然我名下的股份都要被餘姚收走了。”
嘟嘟嘟......
傳來忙音。
還是這樣。
兮泑揉了揉太陽穴,把手機扣在小腹上,閉上了眼。
當初餘姚和陸宏深奉子成婚,兮泑九歲,陸兮繁十三歲,阮明頌才走了一年不到。
婚禮辦得特別低調,陸宏深卻說,是看在阮明頌的面子上,這種說法,估計兩個女人都不會痛快。
陸兮繁還是被曾經無比信賴的血親深深的噁心到了,他和兮泑組成了戰略聯盟,發誓要把餘姚趕出家門。
至少在這時,陸兮繁還是給這個家留了餘地的。
只要陸宏深迷途知返,給他們舔舐傷痛的時間,就還是一家人。
可沒人真的在意兩個孩子的態度。
後來餘姚產女,突然開始產後抑鬱,非說房子裏陰氣重,她喘不上氣。
陸宏深照顧她的病情,瞞着陸兮繁和兮泑賣了明頌公館——那個有着阮明頌活着時全部痕迹的地方。
陸兮繁對陸家徹底失望,當即要帶兮泑離家出走。
然而第二天,他親口聽到兮泑面無表情的喊了餘姚一聲“媽”。
從那時起,兮泑在他口中的代號就成了——叛徒。
那天之後,兮泑早晨從床上起來,對着鏡子努力扯了扯唇角,擠出一個笑容,然後和平時一樣洗漱,吃飯,只不過突然的,失去了三年內的記憶。
站在家門口,她沒按鈴,呆站片刻,又掉頭回去,找到最近一家商店,買了樣東西。
進了門,餘姚和陸宏深都不在,陸兮緲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寒假作業就擺在桌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幾頁。
聽到門響,陸兮緲條件反射的按掉電視,一個滑跪,撲到作業面前,奮筆疾書。
等察覺到進來的人是兮泑,她翻了個白眼,把筆一摔,氣道:“你不會吱一聲啊!”
她又懶洋洋的往沙發上一靠,按開電視。
結果那個偶像劇正好進廣告,男女主的初吻一閃而過。
陸兮緲氣的直錘沙發。
顯然餘姚把她的手機和電腦都給禁了,她現在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視。
兮泑平靜道:“把答案扯下來抄的快。”
陸兮緲鼓着臉:“我傻嗎?扯下來我再黏上去?我媽看不出來?”
兮泑拖鞋,扯了扯衛衣的領子,淡聲道:“去書店買本新的扯下來。”
陸兮緲驚了,似乎難以想像這種話是兮泑說出來的。
那個溫吞,沉靜,很好欺負又不會反抗的兮泑。
“你就教我這個?”
“抱歉,你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
兮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教陸兮緲做這種事情。
當然她根本不在乎是否影響陸兮緲的學習,她在乎的是,自己擁有這樣惡劣的念頭。
“喂,我的明信片你要了沒有?”陸兮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兮泑的話。
“晏淮說今天寄過來。”
“噯,他真簽了?”
“嗯。”兮泑心情不好,直接回了房間。
晚上,掛着水霧的玻璃透着層模糊的涼。
兮泑被嗓子干醒,模模糊糊,聽門外傳來斥責的聲音。
陸宏深情緒有些激動,喊聲傳到了二樓。
“你讓晏淮給你簽一百張拿去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有沒有腦子!”
陸兮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裏帶着不明所以的惶恐。
“你還真以為晏淮是你姐夫啊,你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明信片直接郵我公司來了,說是你要的一百張,你知不知道晏淮有多忙,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放!”
餘姚在一邊和稀泥:“行了行了,多大點事,明天給晏淮送點東西道個歉,緲緲還小,也不是故意的。”
陸宏深憤怒道:“瞅瞅你教育的女兒!除了給我添堵,還能幫什麼忙?廢物的連考試都倒數,假期作業寫的跟狗啃的一樣,兮繁和兮泑誰像她這麼不爭氣!”
餘姚驚了:“你生氣歸生氣,犯得着這麼說女兒嗎?緲緲怎麼說也是你親生的!”
陸宏深:“是啊,親生的,不是親生的還能幫我促成合作,親生的能幹什麼?”
“陸宏深!”餘姚怒叫。
陸兮緲持續大哭。
樓下雞飛狗跳,兮泑只是安靜的掀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的床靠着窗戶,還沒有拉窗帘。
玻璃上雖然帶着澀澀涼意,但透過被水霧切割過的黑夜,她能看到細碎的星光。
雀躍的,持續不斷閃爍的星光。
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
他代替她,向陸宏深告了狀。
兮泑感覺到一陣沁透心扉的暢快,這種暢快來自於餘姚的聲嘶力竭,來自於陸兮緲的嚎啕大哭,更來自陸宏深的自取其禍。
這種暢快里,還夾雜着良心未泯的懺悔。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幸災樂禍。
星星大概失去了方向,在今天晚上,全部聚集到她的窗外。
它們和被窩一樣親近,它們和晏淮的眼睛一樣明亮。
兮泑摸索着床邊的褲子,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個小盒子。
黑暗中,她撕開包裝,慢慢抽出了什麼。
火苗一簇,房間裏漾起橘紅色的光。
ICE檸檬綠葉。
良久,空氣中漫起一股清淡涼爽的,檸檬葉子香。
兮泑還是嗆出了眼淚,胸脯猛顫着。
她弓背靠在窗邊,睡衣松垮的搭在後背,袖子沿着清瘦的手腕下滑。
恬靜的臉側,還是一如既往的乖。
她抱着膝蓋,一邊哭,一邊吐息。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媽媽我不是好女孩了。
但我就壞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