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自和尼婭進行過那次算不上愉快的談話后，蒼嵐號上的日子變得“風平浪靜”了起來。輿論變成什麼樣了王洛兮沒空在乎，但至少再沒出現當著她的面找茬的人。
星圖依舊失靈着，彷彿目前蒼嵐號的所在星域已在人類活動範圍之外，從未被探索與登記過。這片星域天體異常少，大多時候全速航行十來天竟都是漆黑一片，連跨越時間的星光都見不到。
好在蒼嵐號的航行燃料是可以用塑核技術再生的，而這篇星域也並非當真空無到連使用塑核的所需的粒子都不存在。王洛兮至少不用擔心哪天燃料耗盡，讓上萬人和蒼嵐號一起成為這漆黑星域裏的一顆亮不了多久的星星。
但反覆塑核再生會不斷降低核穩定性，燃料可以使用這種技術，物資，尤其是食物卻不行。不然食用再生食物的艦載人員就會變得和王洛兮自己一樣，半根胳膊透明，隨時可能消失。所以，眼下尋找到合適行星着陸是當務之急。
遺憾的是，這裏不愧是人類從未踏足之地。迄今為止，蒼嵐號途經的三個星系中，一個有着三顆恆星，用於探索的無人艦剛靠近，裝甲就被灼燒殆盡，更不用提着陸；一個恆星聚變已經到了衰退期，坍縮隨時可能發生，蒼嵐號貿然靠近只會自掘墳墓；而最後一個恆星雖正值壯年，但繞其公轉的三顆行星卻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都是寸草不生的極寒地，除了些稀有礦物外，根本無法滿足蒼嵐號對物資的需求。
星際航行就這麼勒緊褲腰帶繼續着，看不見終點，也看不到未來。低迷情緒不可避免地將蒼嵐號籠罩，低迷中，還暗藏着些蠢蠢欲動。
王洛兮自己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種迷茫。她時不時的會想，自己是不是早該在麥考星三十年前就和蒼嵐號原艦員們一起永眠，而不是捲入這些本與自身無關的事件，擔上這些本應是敵人的人的性命。
麥考星三十年的記憶，睡睡醒醒壓縮起來雖然只有不到四年，但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將她改變了。那些閑言碎語也不無道理，畢竟，要說王洛兮不恨讓蒼嵐號全軍覆沒的人類帝國，那一定是假的。戰友的慘死，自己被架進拷問室后的那些非人折磨，根本不是能夠輕描淡寫一筆揭過的東西，即便它們已經變成了被修剪過的外接記憶。
但同時，她卻又無法真的再將帝國人當做敵人，無法像扔累贅一樣隨手往太空一拋，然後自己離去。因為作為“帝國軍人王洛兮”的那三年實在是太近了，近到她無法將自己從麥考星人類群體中抽離。
扔下累贅或許是眼下處境的最優解法，但無論是責任還是私情，她都沒法這麼做。將一切託付給了自己的那些……留在了麥考星上，留在了誘餌艦上的普蘭克上將、朴赫、菲蒂、鄒凱、林沐……還有，伊凡。她無法背叛與辜負他們。
逃難至聯盟，被聯盟無條件救助，這本就是基本不可能實現的，王洛兮親手畫的一塊大餅，無論從蒼嵐號的狀況來講，還是從聯盟的局勢來說。冒然進入聯盟領，等待蒼嵐號的，只怕要麼是直接擊毀，要麼是終身囚禁。
自始至終，有權踏足聯盟的都只有王洛兮一人。而她對麥考星人類的安排，本來就是尋找無人星球妥善安置。眼下誤入盲區后流浪不明星域的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反倒是順應着這一個目的……理應是這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
但王洛兮明明清楚着這一切，卻只感受到了迷茫、疲憊與不安，以及藏得很深的一絲……煩躁。
沒想到，眼下最大的阻礙，竟是情緒和心態。
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病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嗶——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王洛兮：“情況？”
“物資庫遭到入侵，已通知治安隊前往查探。”
“物資庫？難道是居民暴.動？”漢爾立刻就將這件事與近日來的閑言碎語聯繫到了一起。
王洛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接這個茬，而是對着白川杏和漢爾下令道：“艦橋交給你倆，我去看看情況。”說著，直接一個瞬移離開了，連兩人的回應都沒聽着。
物資庫距離艦橋很遠，王洛兮連續瞬移了十來次才到達附近。
她到時，物資庫的大門已經被炸開了。從豁口的狀況來看，使用的應該是威力極大的粒子炮。顯然，這件事有着軍方人員的參與。
軍隊從來不是百毒不侵的堡壘，倒不如說相對壓抑與枯燥的環境使得流言在殺傷力有時反倒會比民間強一些。王洛兮向來是明白這一點的，也等待着合適的時機處理這件事。她只是沒想到，等待而來的不是刺殺不是軍變，而是搶物資庫。
這幫跟自己登艦的帝國軍人會如此的……愚蠢。
在寶貴的物資前引發武力衝突，一不留神物資受損，這對誰又有好處呢？
還是說，這件事背後有着某隻唯恐天下不亂的手？
王艾迪所率領的治安隊，與暴民對峙在一起了。暴民手中的鍋碗瓢盆里，還混雜了些從哪兒來的真.槍.實.彈。這反倒使得只能使用電擊棍和麻.醉.槍的治安隊落於了爭鬥的下峰。好幾個治安隊員身上都掛了彩，沒挂彩的也一身狼狽。
眼看着已經有不少漏網之魚趁亂衝進物資庫內部了，王艾迪急出了滿頭汗。他身邊不知為什麼竟然站着優斯親王，因為被治安隊護得很好的緣故，優斯毫髮無損在這混亂場面中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道他來這兒到底是幹什麼的。
王洛兮一出現，優斯就看見了，就像是本就在等着她一樣。他將王洛兮的到來告訴了王艾迪，王艾迪立刻向王洛兮投來了求助的目光。代替王洛兮的回答的是很快趕來的增援部隊，部隊對暴.亂群眾的前後夾擊很快將局勢扭轉，眼看着就可以給這場鬧劇畫上句號了。
就是在這時，王洛兮突然瞟見了物資庫門口的一名暴.民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半根鋼筆大小的黑色物體，大拇指作勢就要對着物體上的紅色按鈕摁下。
是拇指雷！他要把整個物資庫炸了？
王洛兮的動作快過了思考，等意識跟上時，手中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掏出粒子槍，瞄準射擊了。
啪——
在這混亂與嘈雜中顯得極其輕微的一聲響，那暴.民倒在了地上。鮮血從他眉心的黑洞中流出，不一會兒就將周圍染成了一片紅。
突如其來的死寂后，是震耳欲聾的尖叫。
“殺人了！治安隊殺人了！”
“是那艦長！艦長殺人了！”
不知道是誰帶頭吼了起來，暴.民的目光齊齊向王洛兮看來，帶着恐懼、厭惡、憤怒與瘋狂。一同往來的，還有治安隊員與隨後趕來的增援，有王艾迪，有伊迪絲，有雲劭，那一雙雙眼睛中帶着震驚，帶着難以置信，甚至帶着責難。
優斯也注意到了這突然發生的一幕，他不知和王艾迪說了些什麼，王艾迪立刻瞳孔一縮，扯着嗓門對暴.民喊起了話：“有歹毒手持炸彈混入民眾意圖炸毀物資庫！治安隊正在依法鎮.壓，還請各位放下手中武器配合軍方行動！”
“炸，炸彈，有炸彈！”
“跑，快跑啊！”
人群又混亂了起來。以被擊斃者為原型，暴.民們瘋了似的四散着，似乎是信了王艾迪的解釋。
但這並不能完全杜絕那些不好聽的聲音。
“哪裏有炸彈，是騙人的！為了殺雞儆猴阻止我們去取本就屬於我們的物資！”
“是騙人的，騙人的！艦長虐殺平民，狼子野心！”
“帝國人的星艦就不該讓聯盟走狗當艦長！”
藏在尖叫與驚呼中的這些聲音所吐出的內容越來越難聽，王洛兮卻連辯駁一句的心思都沒有。她低頭看着手中還有些發熱的槍，神色不明。
幽靈軍是聯盟的一把快刀，在那麼多年的服役中，王洛兮參加過不下千次針對站在星際聯盟對立面者的實戰任務。所以，這自然不是她第一次將槍口對準人類扣下扳機。她的動作之所以這麼快，也是因為那早就刻在肌肉記憶里了的應激反應。
拇指雷非但會將此處上百人波及，更會將整個蒼嵐號送入彈盡糧絕的境地。在這種千鈞一髮之間，麻.醉.槍和神經鞭都有太大的不可控性，直接擊穿嫌疑人大腦皮層運動中樞，將其擊斃同時斷絕一切摁下按鈕的可能性，無論怎麼講都是最優解，是一個合格軍人最自然的反應。
只是……
是還沒有從那“敵人”只有麥考族的帝國軍人身份中走出嗎？本應早已過了射殺人類內疚這一心理歷程的王洛兮，竟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心頭的疲憊與煩躁更加強烈了。
我到底是在幹什麼，幹了什麼？在那些惡狼般的目光下，她不由得想着。
暴.民最終還是被部隊成功鎮.壓了，物資庫的損傷不是零，但也在忍受範圍內。絕大多數的軍人與一半的暴.亂參與者似乎都接受了王艾迪的那句解釋，伊迪絲也帶人檢查起了那具屍體的所有物。
一切看似有驚無險順利解決，恢復了“風平浪靜”，有某些東西已經變了，有某些火苗已經被積攢到了臨界。
可她又該怎麼辦呢？採用徹底的專制強權，將那流言坐實了？還是說乾脆撒手不幹，讓那裏蜚語的另一部分得到合理佐證？
不，她什麼都不想做，不想變。
她累了，就這樣隨它去吧。
但願，麥考星的人類沒有真的蠢到自取滅亡。
她不由得消極的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