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啊？又是這味道跟屎一樣的營養棒？這都多久了？物資怎麼就突然一下短缺了？”
“是之前那場死了幾萬人、損毀了好幾個區的戰役導致的吧？”
雲劭走進食堂的時候，裏頭的抱怨聲正此起彼伏着。
“說到底那場戰役到底怎麼回事？也沒真見着類人族，我那幾個在作戰隊的哥們也沒收到出擊指令。反倒是治安隊忙忙碌碌了好幾天，強制休眠了很多人，聽說還把幾個理事會成員囚禁了。要我看，那根本就是偽裝成戰役的政.變。死了的那幾萬人，是被流放的。”
“但好像死了的都是些老弱病殘，比起流放倒更像是‘拋棄’。因為資源不足，所以就乾脆將那幾萬人拋棄了。”
“嗐，資源短缺根本就是假象，後勤隊的朋友悄悄告訴我了，那幾個倉庫都是滿的，但艦長不允許發放。‘拋棄’還是好聽的說法，只怕那位王艦長根本就沒打算讓這一艦人活着。”
“嘶——真的假的？”
“艦長才不會這樣！”雲劭一個激動衝到那幾人面前，替王洛兮辯駁了起來，“倉庫里的物資看起來滿，但實際上如果毫無節制的發放，根本撐不過三個月。艦長的指令是為了保證物資的可持續性。”
“哈？”為首的大塊頭神色不善地瞟了一眼雲劭這個不速之客，“雖然我不知道哥兒們你是怎麼被那狐狸艦長魅惑了，但如果真的資源不夠，為什麼最近路過了那麼多星系，都不見她下令着陸去採集？”
雲劭：“那是因為現在的蒼嵐號上儲存空間不夠、物資採集所需的儀器也不全。如果着陸的話，保守計算都需要駐紮至少一個聯盟年，以便利用行星礦物製造相應儀器、擴建星艦、收集並供加工物資。這種長期駐紮對行星環境的要求很高，而無人艦的勘測來看，最近路過的幾個星系全都危險係數過高，貿然着陸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幾人聽着雲劭的說法，聽笑了，“這種忽悠人的東西，也就只有小哥你才會信吧？誰不知道這王艦長是星艦聯盟的人，他們星際聯盟可能沒有各大星系資料嗎？還需要一個個的派無人機下去勘查，尋找環境適宜的行星？她要真有心採集資源，早就從星圖裡定好目的地，躍遷過去了吧？”
“那是因為我們誤入過盲……”突然意識到，“誤入盲區”這件事屬於軍事機密，雲劭連忙把後頭的話吞了回去。
“誤入什麼？你倒是說啊。”
不泄露盲區，自然也就無法解釋星圖失效的原因。雲劭在幾人的戲謔目光下，臉都氣紅了。
“怎麼，解釋不通了？我就說嘛，那王艦長的心思，路人皆知。說不定連什麼類人族都是她胡謅出來的，就為了將我們捏在手心折磨死。”
雲劭：“艦長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啊？”
“你該問的是，她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吧？”
“啊？”雲劭的整張臉都擰到了一起。
“你想想看吶，她可是聯盟人。她的同胞，那艘星艦上的聯盟人，最後都怎麼樣了？”
雲劭打了個哆嗦。
“全死了！怎麼死的？被咱帝國殺死的。而且說不定還不僅僅是單純的屠殺。不是說我們的近現代科技都是從聯盟人手中得來的嗎，那些聯盟人死之前十有八.九被拷問過、甚至被拿去做過人體實驗。”
“你想想看，假如是你，眼睜睜的看着同伴被折磨、被殺害，甚至自己也遭受過非人的拷問。你可能之後還這麼好心地‘拯救’人類帝國嗎？為了帝國人逃脫類人族魔爪打造星艦？不吃不喝帶領蒼嵐號星際航行？以己為盾抵禦類人族的襲擊？帶着帝國人前往星際聯盟避難？”
“我呸，想方設法把咱帝國人一個個的折磨死才合乎常理吧？就像當年她的同伴死在帝國手裏一樣。”
“艦長不是這樣的人！”雲劭的眼睛都急紅了，要不是軍令嚴禁對普通人使用武力，他甚至都已經一拳揮了過去。
“是小哥你被洗腦得太徹底！你看着眼熟，長得有點像城中城那家餐廳的老闆。你們是親戚吧？”
雲劭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他知道接下來將會聽到怎樣的一番言論，也清楚自己不應該繼續聽下去的，但他的雙腳卻像是被貼在了原地一樣，一動不能動。
“如果我沒記錯，前不久的‘戰役’里，那餐廳老闆夫婦也死了吧？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嗎？你一個當兵的都活着，他們兩個根本不會靠近前線的無業人員，為什麼會陣亡？”
爸媽為什麼會死？
這幾天來，雲劭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他們不是戰鬥人員，居住的地方也是很難被戰鬥波及的居民中心區。況且，如果那場戰役真的導致的居民區大面積損毀，為什麼住在爸媽隔壁的那幾家人卻好好地活了下來，死的偏偏是爸媽？
得知父母死訊后，雲劭憤怒過、悲痛過、絕望過，但這些情緒所針對的，都是他本人與帶來這場戰役的類人族。他恨自己堂堂一個軍人卻連父母都保護不好，他恨類人族的對人類的趕盡殺絕。他將這些恨轉化為了動力，發誓要將類人族屠盡，為父母報仇。
而現在，這些人告訴他，爸媽的死，是王洛兮故意安排的。
雲劭從未想過，也不敢想像這種可能性。
因為在他眼中，王洛兮從不是什麼“異類”，更不是什麼“敵人”，與聯盟人的身份無關，她一直是人類帝國的英雄，是需要敬仰的存在。
雲劭不曾經歷、接觸過那個年代，所以“聯盟人”與“帝國人”的血海深仇於他來說就只是普通的“歷史”。相比起這種“歷史”可能在王洛兮心中種下的惡之種，雲劭看到的，更多是王洛兮曾不惜自己身陷囹圄也要從帝國的腐朽政.客手中救下普通公民，曾不眠不休以一人敵千軍帶領蒼嵐號逃離麥考星系。
所以，他不敢想像這樣的英雄會有醜惡的一面，會將刀刃對準曾以命相護的普通公民，更無法相信，爸媽之死會與這位英雄有關。
但……如果是真的呢？雲劭不敢接着往下想。
一定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
出現在飯堂的這些對話，同時也在蒼嵐號內的很多地方出現過。
與寸步不離艦橋，也沒空關注這些的王洛兮不同，尼婭自始至終都是知情者。但她並沒有控制輿論的意想，畢竟，枯燥的生活與低劣的飲食必然會在民眾中帶來負面情緒，而這些情緒需要一個宣洩口。將宣洩口對準王洛兮，總比對準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她可以放任流言，卻不能忽視王洛兮的態度。所以，她抽出空閑時間，敲響了就在艦橋隔壁的艦長休息室的房門。
裏面的王洛兮立刻應聲了，但卻沒有立即開門。
尼婭也不急，將艦長休息室周圍的狹小空間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后，門，開了。
“尼婭陛下，”王洛兮立在門口，左手背在身後，“找我有事？”
尼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起了王洛兮。
王洛兮的狀態並不好，周身氣息和初次見面時那位意氣奮發的防務部大尉相比，甚至不太像同一個人。她的身形比在麥考星時消瘦了很多，使得那原本完美貼身的軍裝肩部竟然有些撐不起來。她嘴唇泛着白，眼底藏着疲憊，眉頭微微皺着，也不知道是因為思考着某些麻煩事，還是忍受着某種不為人知的苦痛。
“打擾艦長休息了？”嘴上雖這麼說著，腳卻毫不留情邁進了門檻。
“不敢。”王洛兮退到一側讓開房門，左臂依然背在身後。
“只是想了解一些事而已，還希望艦長不要介意。”尼婭自顧自地進屋找到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王洛兮連客套話都沒有接，直接一言不發地坐回到了床上，與尼婭對視着。
房門關上了。
“陛下請講。”語氣中毫不掩飾地夾雜着不耐煩。一時間竟讓尼婭有了種彷彿在和那總臭着臉的伊凡講話的錯覺。
“是關於盲區的問題。”
“盲區的事，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冰棍所儲存相關信息也是對外開放的，陛下完全可以自己查。”王洛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然而，蒼嵐號曾誤入盲區這個事實，除了王艦長的陳詞外，在沒有別的證據了。”言下之意，這一切可能是王洛兮編的。
面對着可以說是滿是刺的質問，王洛兮竟然並沒有什麼反應，彷彿早就料到了，又彷彿根本不在乎自己被是否懷疑。
“如果陛下要這麼認為，那我也沒辦法。”
“我以為艦長面對這樣的質疑，會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真的成不了假，假的也成不了真。全艦的確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回溯過，不記得誤入盲區期間發生的事，也不稀奇。反正星圖失效、所處時空與星域不明的現狀不容置疑的。在突破現狀的迫切需求下，盲區是否存在過一事本就無可厚非。”
“對蒼嵐號的未來來說，盲區一事是真是假無可厚非，但對艦長您個人的信譽來說，它可以說是至關重要吧？艦長難道就不打算解釋一下嗎？我想不只是我，全艦上下應該都出現了不少不太好聽的聲音。”
“是嗎。”王洛兮的神色很淡，“但陛下真的希望我解釋嗎？”看向尼婭的雙眼中，是洞悉萬物的銳光。
尼婭在這目光下，竟覺得如芒在背，準備好的說辭，一下子全都沒用了。
她乾笑了兩聲：“如果艦長能夠理解穩定民心的不易，那當然是最好的。”
王洛兮撇了一下嘴角，收回目光，“如果陛下只是想試探我，”不知什麼時候起，竟將伊凡說話時的那嘲諷口氣學了個八成像，“大可不必這麼麻煩。反正現在迷失航路，哪怕是為了自己活着，我也只能牢牢地和蒼嵐號捆在一起。哪怕是我，與沒興趣體驗一個人一艘艦的星際迷航。”
“至於那勞什子為了聯盟軍向帝國人報仇的說法，”話說到這個地步，王洛兮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的玻璃紙捅破了，“我要真想這麼做，早在十年前人類帝國就已經不存在了。我現在做的一切，是為了某人的遺願與某人的囑託，也是為了聯盟的未來。畢竟，類人族的目標從不是一個小小的麥考星。”
尼婭臉上閃過一絲被戳穿徹底的尷尬，但很快就又恢復到了那端莊的樣子，試圖再次掌握話題主導權：“王艦長能想的這麼明白，真是我的榮幸。既然都已經開誠公佈了，那想必艦長不介意再給我這無知的麥考星人做些科普吧？”
“你想知道什麼？”
“幽靈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