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餘生(下)
顏聚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切都恍若隔世。wWw.WenXueMi.CoM要不是身上的疼痛還在刺激這他的神經,只怕他都以為自己早已下了陰間了。
清脆的鳥鳴聲傳進耳中,在顏聚本已如死水的心中激起了點點漣漪。大自然最真實最淳樸的的脈動讓顏聚有了求生的**。
活着真好!
他本欲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來的,結果卻發現自己別說是鯉魚打挺,腿連動都動不了。手也一樣。
顏聚用儘力氣微微晃動了一下腦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在一間看起來廢棄了很久的木屋中。
思維這時才慢慢回到他的大腦中,身上黏糊糊的,想必現在自己身上還是沾滿了血吧。
血,滿世界都是血!
他只記得一**秦軍瘋狂地沖向自己,視野內的趙軍一片片地倒地,身後的親軍相繼倒地。
血,模糊了他的雙眼,也模糊了他的心,他只覺得一抹難以形容的意氣堵在胸中,他只有不停地將手中重劍招呼到殺之不盡的秦軍身上才能得到一點舒適。他所知道的也只有揮劍,揮劍,直到自己精疲力竭方才肯倒下。
然而,就在他抱着必死之心的時候,一人一馬闖進了他本已如已灰之木的心中。
白衣藍褲紅馬,單騎闖秦營。
顏聚搖了搖頭——當然只是他自己感覺,事實上他根本就沒能力搖動自己的頭。
他似乎是本能般地朝來人衝殺過去。
十丈,抑或是五丈,似乎只有咫尺之遙,但他卻再也無力揮動手中五十三斤重的劍——莫說揮,就連提着也是一種極大的負擔。
然而,就在他遺憾不能最終看上那孤膽英雄一眼的時候,秦兵不知何故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然後,那人便沖了過來。
鮮血染紅的衣服依舊掩蓋不住那少年臉上晴空般澄澈而又淡定的笑容。在看到少年的剎那,自己心中的那股執念終於消失,然後便是人事不知了。
那少年呢?
顏聚終於想到自己能出秦陣定然是少年帶他衝出來的。
他掙扎着要爬起來去找尋恩公,奈何渾身都被抽空了力量。顏聚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然將身子微微挪動了一點,但起來卻還是遙不可及的夢。
突聽一道響聲,原來是顏聚掙扎是將床沿上的什麼東西闖得掉到了地上。
室內光線突然一暗,一道人影閃了進來。
顏聚大喜,定睛一看,卻是一灰衣濃眉魁梧中年漢子,不由有點失望,正鼓足氣力要說話時,光線又是一暗,一人緩步走到了床前,略帶蒼白的臉上仍然掛着那般澄澈而淡然的笑容。
顏聚又掙扎着欲起身拜倒,身體卻因巨大的疼痛而劇烈顫抖着,剛毅的臉早已被痛苦扭曲。
那濃眉中年見狀,眸中閃過讚揚之色,忙伸手阻止了顏聚的動作。
“兩位恩公救命之恩,顏某……”顏聚才說了幾個字,竟是連話都沒氣力說下去,憋紅着臉似乎在積攢着力氣。
那少年卻是馬上說道:“我可不是姓恩名公,那多不好聽,複姓上官,單名一個靖,靖難的那個靖,這個是我大哥荊軻。”
“荊棘的荊,孟軻的珂。”濃眉中年的聲音竟是非常溫和,與他那彪悍的形象極不相稱。
顏聚這才看清上官靖的面容,但見他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年方弱冠,英姿颯爽,端的是一號英俊人物。當然,上官靖更吸引人的,是他那澄澈得彷彿沒有絲毫機心的笑容,那淡定的表情竟似一出世高人,顏聚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個修行了幾千年的化為人形的妖精,世間萬物都入不得他法眼了。
但顏聚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少年看似淡定的臉上竟鑲嵌着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此刻正散發著興奮的光芒,彷彿在揭穿少年平靜的外表下正隱藏着一顆無比激動的心。
上官靖見顏聚定定地望着自己,竟是覺得頗不好意思,只得開口道:“顏將軍明知事不可為,仍然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視死如歸精忠報國,當真是一條好漢啊!”
“要不是如此,靖弟也不會甘冒大險拉着我衝進秦軍陣中了。”荊軻也是展顏一笑。他平素都是一臉嚴肅,此刻一笑,竟似春風化雪般地讓顏聚心頭感到一陣溫暖。
上官靖俊臉微紅,剛要出言辯駁,但聽得窸窣的腳步聲響起,忙回頭望去,頓時笑容停滯了一剎那。
數十名秦兵正緩緩地朝木屋包抄過來,看他們那沉凝的起勁便知不是一般精銳所能比的。
縱然他們此刻身負重傷,但這點秦兵還是不放在他們眼中的。
但一向淡然而笑的上官靖臉上的笑容竟然凝固了!
感受着這壓抑的氣氛,顏聚也想看下發生了什麼事,奈何歪下脖子的力氣也沒有,只得焦急地問道:“什麼情況?”
“雷將軍。”荊軻平淡的聲音中帶着些許冷意。
雷將軍!那個一出手就死死壓制住不可一世的趙蔥八招取其項上人頭的戰神般的雷將軍!
二人就要出去,猛聽得顏聚咬牙道:“帶上我,顏某也不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荊軻略微猶豫了一下,終是扶起了顏聚。
這一戰,只怕比先前闖秦陣還要艱難得多。
上官靖和荊軻攙扶着顏聚——他們自然知道此刻顏聚斷然是不肯再躲在他們懷中成為累贅的,緩緩走到了門外。一雙虎目一直停留在上官靖和荊軻身上,似乎在探索這二人何以大膽到趕去秦軍陣中劫人。
雷將軍就在他們前方丈許處負手而立,如淵亭峙,隨意而站,卻似乎和腳下的太行山連為了一體,給人以無懈可擊的感覺。一雙虎目一直停留在上官靖和荊軻身上,似乎在探索這二人何以大膽到趕去秦軍陣中劫人。
上官靖眼波微轉,卻見三面都已被秦軍圍住——這木屋本就是獵戶臨時搭建的,為了圖簡單所以是依着陡坡而建。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蟲鳥的鳴叫聲越發地映襯出了這邊的死寂。
雷將軍忽然朗聲打破了這要命的死寂:“雙騎闖我秦營,果然好膽。如此英雄,雷某本不當趁傷下手的,奈何軍令如山,兩位最好還是投了我大秦,咱們還能做個朋友,免得我難以下手。”
上官靖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應道:“將軍錯矣!看將軍也算是一號英雄人物,怎的就不懂助紂為虐這道理?我勸將軍還是莫要再助暴秦,免致毀了一世英名。”
雷將軍臉上竟閃過一絲痛苦之色,緩緩道:“我大秦政治清明,國力強盛,人民和樂,何來暴秦之說?”
上官靖想也未想,馬上道:“國力強盛又如何,那就能輕啟戰端,陷萬民於水火?就能為一己之力,奪六國民眾之和樂?”
雷將軍臉上痛苦之色愈發濃重,喝道:“四海不一,紛亂不止,天下一統,萬民和樂!”
說完竟是失了耐心,一掌劈向荊軻。就算在微怒的情況下他也不願向重傷之人出招。
雷將軍徒手進攻,荊軻可不敢託大,長劍捥出九朵劍花迎向雷將軍,一出招就拿出了絕招“九鳳來儀”。九朵劍花在空中竟是不斷變幻着位置,端的像九隻頑鳳淘氣地包向雷將軍。
雷將軍身形不變,右掌連劈,再空中留下一道殘影,只聽得鏗鏘之聲,竟似金鐵交鳴,九朵劍花竟在瞬間如泡沫般破滅。
荊軻臉色蒼白,勉力壓住涌到口中的鮮血,長劍仍是直直刺向雷將軍咽喉,卻是灌注了他全身的力氣。
雷將軍神色亦是凝重了少許,化掌為拳直迎劍鋒,拳頭上淡淡的金色顯示出他**的強橫。
拳頭迎向劍尖,但給上官靖的感覺竟像是針尖對上了麥芒!
但結果卻並不是針尖迎向麥芒,而是石頭擊向了雞蛋!
長劍寸斷!
荊軻一招擊出,本就是使出了全身氣力,感覺到劍柄上傳來的沛然大力,竟是無力後撤,一雙虎目卻還是狠狠地盯着雷將軍。
上官靖臉上的笑容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荊軻的武功他還是清楚的,沒想到他竟然眨眼工夫就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一道鞭影閃過,捲起荊軻身子再空中轉了一圈方才放下。
雷將軍運氣平復了一下有些刺痛的拳頭,饒有興緻地看向奄奄一息的荊軻。
一道白髮老者不知何時已經閃到了荊軻身旁,丈許長的紅色長鞭蟒蛇般纏在他腰間。
待得來人抬頭望向自己,雷將軍方才開口道:“沒想到連消失三十年的‘鬼鞭’荊前輩都耐不住跑出來了,相必沉寂了幾十年的江湖又要精彩起來了。”
老者冷冷道:“既然知道本尊來了,還不快點滾開!”
雷將軍聞言,竟是不以為意,繼續道:“‘鬼影無蹤,鞭絕天下’,荊前輩三十年前便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雷某亦是好生景仰,不過今日這三人卻是必須留下。軍令如山,還望前輩諒解。”
老者聞言,也不答話,手腕一抖,長鞭閃電般地劈向雷將軍,後者竟只是避讓,也不還手。老者一擊不中,變劈為掃,纏向雷將軍,哪知後者身子一倒,幾近貼地,險險避了過去,人竟又彈了起來。
鬼鞭荊俊接連出招都被從容閃過,方知自己心中雜念太重,當下凝住心神,使出生平絕技“暴風七連”,長鞭狂風暴雨般攻向雷將軍,鞭影重重,竟是逼得險象環生,如巨浪中的孤舟,彷彿下一次巨浪襲來就要覆舟大海。
下一鞭當然沒有把雷將軍擊倒,甚至直到鬼鞭狂風暴雨般的七七四十九鞭使完后,雷將軍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裏,只不過是身上多了幾道不輕不重的傷痕,略微顯得有點狼狽而已。
鬼鞭還欲變招,雷將軍卻是一個橫移閃到了他鞭長莫及之處,略有點氣喘地道:“昔年鬼鞭一鞭掃江湖的絕招果然非比尋常,只是雷某高招也領教過了,這事又和前輩沒太大關係,還望前輩先到外面歇息一會,莫再行阻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雷將軍受了老者一番猛攻,雖然有些狼狽,但卻一直沒有還手,孰高孰低自是很明顯了,而且雷將軍一直以禮相待,可謂是給足了他面子,此時收手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至少顏聚就是這麼想的。此刻他們三人都是失去了戰鬥能力,也沒辦法幫上什麼忙。然而就在顏聚準備開口勸老者離去的時候,那老者開口了。
“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若你只是想留下犬子,老朽或許只會拼得和他同下黃泉;但你此番卻是還要留下少主,荊某也只得毀諾了!”這句話說完,他竟是朝西北遙遙拜了下去。
雷將軍聽得老者所言,自是知道再無回圜的餘地,卻還是靜靜地看着鬼鞭。對於值得尊敬的對象,他寧願死也不願去偷襲。
老者轉過身,一雙眼睛竟是漸漸地變紅,望向雷將軍的眼中竟也有這一絲讚許,但旋即雙眼漸漸地變紅,身上的氣勢陡升。
荊軻本是無力地癱倒在地,見狀竟是虎目含淚,緊咬着牙關方才不至落下淚來,掙扎着抬起了頭,貪婪地看着荊俊的背影,似乎生怕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雷將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東西,面色陡變,拔出手中大劍,大聲招呼着周圍秦兵後撤,再也顧不上圍捕荊軻三人了。
血祭,這傢伙竟然動用了血祭!
作為江湖中最神秘,最邪門,最陰霸的秘法,血祭能夠激發出使用者所有潛力,短時間內提高一個人的功力數倍之多,不過作為代價,施展血祭之人會付出生命的代價。而這種秘法,一向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
鬼鞭荊俊鞭梢一甩,便將十餘名秦兵抽飛了出去,竟在瞬間點住了他們**道,卻沒有傷及性命。包圍圈頓時被打開了一個缺口,上官靖也不遲疑,一手抓起一個就沖向陣外。
雷將軍眼看着他們衝出去卻並沒有阻攔,在荊俊的氣勢壓迫下,他的任何妄動都是致命的。
鞭影一閃,**一道紅光,凌厲鞭勁似乎將無形空氣都抽出了血痕。
雷將軍見這一鞭竟是將他周圍丈許空間都鎖定了,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只得出劍格擋,鞭劍相交,便覺一股巨力湧來,急運內力方才抵消,那鬼鞭一鞭又至,不禁心中叫了一聲苦也,揮劍又擋。他只覺得自己右臂虎口越來越熱,幾欲握不住劍,那鞭上力道竟是一波強過一波。百餘合后,雷將軍手中長劍終於被長鞭擊落,人也被長鞭重重地擊飛。
好個雷將軍,身受重傷,兵刃已失,仍是渾然不懼,出拳迎向魅影般擊來的血色長鞭。
那長鞭竟是欺他重傷,去勢陡變,竟是繞過雷將軍鐵拳,瞬息間點向他喉嚨。雷將軍本以為必死,不料那長鞭竟是停在了他喉頭,鞭梢微微抖動,似血蟒在吐着猩紅長舌。
長鞭就這樣定在了空中,在雷將軍右拳附近還是彎曲的,保持着繞拳的姿態。
突然,長鞭回掃,再度盤在了鬼鞭荊俊腰間,隨着主人的幾個縱躍消失在雷將軍視線中。
蒼涼的歌聲在山間回蕩,久久不絕。
“天子失德兮群雄起,烽煙四燃兮民螻蟻。禮崩樂壞兮世弱強食,浪起江湖兮何俠義。浪起江湖兮何俠義!”
雷將軍臉色黯了下來,招呼那些士兵回營,口中兀自低聲念着“弱強食,何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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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軍陣中雙騎闖,英雄孤膽豪氣壯。
虎口餘生原當慶,忠僕身隕把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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