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鎖

天鎖

是夜,季風回到自己院子,果不其然,一片整齊的狗啃花,隨風搖曳的像在嘲諷他。

季風彎下腰掐了一朵,插在屋內的花瓶里,擺在窗檯。

此刻月光清暉正盛,撒在床上,狗啃花印在窗檯,竟姿態清奇,如一抹精緻的剪影,朦朧又婉致。

季風搖頭嘖嘖嘆道:“鏡中花水中月。”

這花哪兒來的他不知道,這些年出門遊歷他也特意注意過,也從未見過,只知道與某個人有關,無非是年少的風月之情,季之庭當年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困在虛影里的景色,觸之不及。

舒服的泡了個澡,季風滾到床邊,他的院子就在斷崖邊,房間裏床挨着窗,窗外正面向臨夏城,相隔遙遠只看得一片燈火,倒是天上的明月看的確切些,城中街道的記憶一下子湧上來。

那少年到底是誰,為什麼看見他當時,除了胸口的海棠印記燒了起來,彷彿心中還有另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今夜之事來的都太突然,他的出現是不是巧合。

季風翻身嘆氣,道:“長得這麼好看,要是想殺我就麻煩了。”

話落,那張皎玉般的臉又浮現出來,忽然腦子裏不知又是哪根筋崩了一下,倏的跳起來,光着腳來來回回翻箱倒櫃。

“放哪兒去了,不能給丟了吧。”

“我記得就放這兒了啊?”

忽的一喜:“找到了。”

季風手捧着個精緻的木盒,裏面放着一顆晶瑩剔透的碧藍色的靈石,串在黑色的繩子上,是樣式極為簡單的吊墜。

在他九歲那年,他周身靈脈異樣,徹底不能再修鍊時,突然十分執着的說要找什麼石頭,任人問他也說不出要找什麼樣的,就自己一個人找,旁人覺得他是無法接受曾經天賦異稟的自己突然成了個廢物所以才如此,只要不傷害自己,便由着他去了。

那段時間他每日都往霽月閣跑,霽月閣靈物堆積成山也找不到一塊季風滿意的,聞人羽心疼他,看他挑揀的石頭大多偏碧藍色,於是便尋來一塊拇指大的成色極好的碧藍色靈石。

季風興高采烈的拿到別崍給尹不醉,讓他好好打磨,做成吊墜,可誰知尹不醉雖然擅長煉器,卻不曾做過這種女孩子家家的小玩意兒,直接給這塊拇指大的靈石鑽沒了,就剩一堆廢料,這事兒弄得季風哭了好幾天,任誰都勸不住。

幾個月後,又找到一塊一樣的,季風再不肯給別人,自己拿着普通靈石練手費了好些材料,才成了現在這個不算粗糙也不算精美但仍舊渾然天成一般的的吊墜,樣式簡單至極,只在靈石周圍做了點綴飾,主要為了固定和保護靈石不被摔碎。

從突然要做這個吊墜到收進盒子裏再到現在又拿出來,季風自己都給不出合理的理由,他將手吊墜纏繞在手上,透過月光,泛着幽藍碧波。

每次季風看着它,便覺恍若一片湖的湖心深處,被萬千精靈照耀起波光粼粼。

剎那間,心裏閃過什麼念頭,眼前浮現了風銀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手上情不自禁的描摹月影花的影子。

幾日後,演武場,風清林靜,一片青衣揮動長劍,整齊劃一,帶起陣陣劍風,衣袂翻飛。

季風悄悄繞到後方,看準一個費力舉着劍的小不點,衝過去擄起就走。

小不點發現是季風,十分配合的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季風到沒人的地方把人放下,伸手捏住小不點兒奶膘還沒褪去的臉。

小不點兒還在咯咯笑。

“玉生,想我了沒?”

小不簌簌點頭:“想,小風哥哥走了好久。”

雖然是這麼回事,但聽起來怪怪的。

玉生拉着季風袖子道:“小風哥哥,你的小蜜蜂能不能再給我一些,要裏面有迷煙的那一種,師兄們都不給我。”

季風道:“不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呢,你若是總偷懶耍滑,把那些邪怪炸暈,再多久你也不會有進步的。”

時風門弟子除了互相切磋練習,還會在後山與妖鬼邪怪真刀真槍廝殺,玉生所面臨的目前還是最低等級的邪祟,但對於這麼個小不點來說,還是很費力。

玉生據理力爭:“可是,你告訴我兵不厭詐啊。”

“兵不厭詐是沒錯啦,但若你碰到更強大的對手,還是要靠實力知道嗎。”

玉生焉嗒嗒的嘟囔道:“那小風哥哥也偷懶。”

季風笑道:“我們不一樣,我是沒有辦法修鍊。”

林間微風輕輕吹動樹葉,交錯間漏下斑駁的日光,躍動在兩人黑髮上,眉眼間。

玉生眨着一雙靈澈的眼睛,問:“為什麼啊?”

季風背着手,一本正經道:“大概老天覺得,放任我繼續修鍊下去,會讓太多人自慚形穢,天下的山川美物,也會少一個人欣賞,由此看來,遊山玩水才是我該做的啊。”

玉生醍醐灌頂一般雙眼發光:“真的嗎,那我也不練了,把機會都留給師兄們,我和小風哥哥一起去遊山玩水。”

季風做驚訝狀:“你很有悟性啊!”

然後斷然道:“但是不行。”

玉生有點失望:“為什麼?”

季風不答,反問:“我問你啊,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玉生認真思考,道:“有啊,我喜歡小風哥哥,岺揚師尊,如是師兄,首睿師兄,好多師兄,還有掌門。”

季風故作失望,道:“原來我不是唯一一個啊。”

玉生笑道:“我最喜歡小風哥哥。”

季風滿意的點頭:“這就是你不能像我這樣的原因,你有心中挂念的人,還這麼多,所以你才要變強,才能保護你喜歡的一切,知道嗎?”

玉生似懂非懂,垂下眼眸

季風繼續道:“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你發現你無論如何也救不了我,怎麼辦。”

這個問題顯然是難住了玉生,玉生緊張得淚水在眼眶打轉,再一秒就要落下來。

季風怕招架不住,趕忙道:“好啦,你也不想我死對不對,那你就好好修鍊,以後保護我,好不好?”

玉生緊咬着嘴巴,狠狠點頭道:“嗯。”

看的季風忍俊不禁。

“走,帶你去玩。”

玉生臉上表情豐富多彩,聞言露出興奮的表情,隨即又一臉委屈。

“可是岺揚師尊不讓我和你玩,他讓我離你遠一點。”

季風從小頑劣,自己不修鍊還老拐帶師兄弟們一起興風作浪,為禍四方,還帶着門中最小的玉生去逛窯子,雖說什麼也沒幹,但仍被季岺揚拿着掃帚追了半座山頭。

“這有什麼難的。”季風放開玉生,往後走了一步,

道:“這不就遠了一點了嗎?”

玉生眼睛放光,重重點頭:“嗯,那我們這次幹什麼。”

季風壞笑:“今天,咱們給掌門寫幾張招親啟示吧,你去把掌門的印偷出來。”

風舞台斷崖旁,兩道修長身影迎風而立,放眼望去是昨夜燈火落幕,今朝宿醉剛醒的臨夏城。

“兩撥人?”季之庭問。

應如是答道:“鬼節那夜在城內發現玄參的蹤跡,無面鬼便是他們放出的,另一波行事比較謹慎,未有動作,我帶的人昨夜追到城西就跟丟了。”

季之庭搖着扇子,慢條斯理道:“危燕三星人字門掌司玄參,把他給派來了啊。”

應如是點頭:“這幾年三星門做事越來越大膽了,很多時候都不會刻意影藏行蹤,不過玄參只露了個臉,並沒有待多久,不知有沒有安排別的人潛留,長卿雲也在,但他應該跟玄參的行動沒關係,他向來不管三星門的事,應該只是來參加飛花會的。”

“動作倒挺快,看來這次飛花會會很熱鬧。”季之庭悠悠搖着骨扇。

應如是:“他們應當不敢在臨夏城內明目張胆的做什麼,況且,師弟胸口的印記我見過,狀態十分不穩定,但少有靈力波動,尋常修者是探查不到的。”

“最想知道的人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季之庭深邃的眸光閃動。

應如是:“掌門放心,我會派人保護師弟。”

季之庭擺擺手,道:“倒不用那麼麻煩,人太多容易打草驚蛇,你記不記得以前有個算命的給風兒算了一卦?”

應如是道:“算命的?”

季之庭合了扇子,一手摩挲着下巴:“對,他說風兒,嗯,不會死的太早。”

“,,,掌門信這些?”應如是試探的問道。

季之庭失笑:“人言不足信,天命亦不足畏,算命的說什麼不重要,只要我願意信,就不會讓他算空。”

季風把玉生放回去后,吹着小調慢悠悠地向風舞台走來,看見兩人早已等在那了,揚聲道:“喲,都等着我呢。”

應如是注意到季風身上的不同,道:“師弟,你怎麼又把這吊墜戴上了?”

自季風曲折地做好這吊墜后,戴上也無故,脫下也無故,反反覆復。

季風笑而不答。

季之庭瞥了一眼打滿行頭的季風道:“等你的可不是我們。”

應如是:“師弟是不是知道今日要去飛花會,所以特地起了個早?”

季之庭嗤笑:“你什麼時候見他上趕着送死去的,我看他是急着去找誰。”

季風挑眉道:“你倒是說說我找誰?”

應如是見倆人打啞謎,腦子一轉,忽然想到什麼,道:“師弟莫不是去找鬼節之夜見到的九霄劍主,這麼一說,他倒是很有可能也去了飛花會,我也想見見九霄劍是個什麼樣。”

季之庭笑笑:“你想看劍,恐怕你這師弟對人更感興趣。”

季風坦然:“人當然比劍有意思。”

應如是眨了眨眼,恍然道:“哦,難怪那天師弟提到他的時候,用詞都豐富了些,能使九霄劍,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必定也是修鍊奇才。”

季風心裏忍俊不禁,嘴上應道:“你說的不錯。”

季之庭揮揮手:“行了,如是,你先去忙。”

目送應如是領命離開,季風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看着風舞台下往西的某個位置。

道:“釣魚也要有目的性的釣吧,除了霽月樓,我該去哪?風陵渡?”

霽月樓雖在城西,但也屬臨夏範圍,想必到了那裏,背後的人也整不出什麼大動作,線自然要遠放。

季之庭道:“沒錯,咱們也不是純粹陪他們玩,但不是風陵渡,你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

季風雙手向後支撐着身體,回頭看着他。

季之庭聲音淡淡道:“南屏城。”

“找誰?”

季之庭招手示意門人,不久便取回一個盒子。

那是個精緻的木盒,季之庭小心的打開,取出一隻白玉短笛,遞給季風。

“去了你就知道了,你拿着這個,此笛名不寤,你帶在身上,不要好奇去吹就成。”

“哦~”季風擺弄着笛子,半掌長短,冰冰涼涼

見季風這麼聽話,不由得懷疑:“你不好奇?”

“你不是讓我別好奇。”季風嘴角微微揚起,看着季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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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之庭感覺有什麼被他知道了一般。

季風手眯着眼朝視天空,摸着胸口若木之花的位置,眼神越發陰沉,冷聲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人怎麼還不死心,當年的犧牲還不夠嗎?這東西有什麼好,只會帶來禍端,我看不若直接毀了它。”

季之庭輕笑:“你不在意的東西,恰是許多人一輩子也舍不下的,你若能毀了它,倒也是你的本事。”

季風不語,季之庭繼續道:“你可能還不清楚你胸口那朵花有多厲害,且不說若木之花靈力強悍,對修道之人來說是難得的助力,這世間凡屬妖魔鬼怪,邪祟惡靈,沒有若木之花不能鎮壓的,它是一把鎖,鎖天地萬物,亦能控制,赤烏凰乃妖魔之首,邪性未除,目前世間只有若木之花能控制它。”

季風抬手遮了遮晃眼的天光,道:“所以這些人要爭這兩樣東西,是想一統天下妖魔?”

季之庭輕笑:“思路清奇,可能不止,你忘了西境閬風山還被人惦記着呢。”

季風挑挑眉,道:“哦,有這花,還能穿過惘極境。若木之花再好,終究只有一個,那閬風靈域的靈力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呢。”

季風突然對此行有了危機感:“那我得是多麼白白胖胖的魚餌啊,是條魚都得惦記吧。”

轉而季風又問:“那些東西你不想要嗎?”

季之庭洋洋自得道:“你小叔叔需要那些嗎?”

便是沒有那些外物加持,他已然是整個修界數一數二的絕對高手。

季風知道自己這個當了掌門依然不肯收斂鋒芒的小叔叔一向如此,愣是沒理他,腦中浮出了昨晚窗檯,那姿態清雅的影子,不由得心底問,那自己想不想要?

季風:“你說,我和若木之花既然有這樣的淵源,那閬風領域是不是有改變我靈脈阻塞的辦法?”

季之庭思索一番道:“或許有,但若木之花現在還是封印狀態,你若想去,還得先解除封印,怎麼,你要去?”

季風倏地坐起來,那雙清風中盛開的眉眼望向天邊,良久道:

“算了,我就是問問,老頭說讓我把它還回去,我看還是尋個機會毀了比較好。”

季之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嗯。”

未幾季風又佯嘆道:“唉,此去路途兇險,生死難卜,我玉樹臨風萬人敬仰的小叔叔就沒有什麼要給我的嗎?”

季之庭眯眼笑道:“你這麼說,還真有。”

季風眨眨眼。

“萬事小心。”

季風:“,,,謝謝,還有嗎?”

季之庭:“還應該有什麼嗎?”

“還差一樣”季風道。

“嗯?”

季風指了指季之庭手上的骨扇,道:“九骨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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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崽子覬覦很久了吧!

季之庭抬起拿扇子的手,道:“想要,就憑本事來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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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世聞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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