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惡”濃度與關卡難度相等——聽到這個提示的聲音,徐子規笑了。
關於“惡”的線索果然是有用的,她的嘗試也並沒有白費。
“怎、怎麼了?突然天黑了?”沒有聽到提示聲音的周新芸有些驚慌地問。
方才還是黃昏,天邊仍有一線明亮,現在驟然間變成一片漆黑深沉。之前的大宅雖然也有一種陳舊的歷史感,讓人懷疑角落裏彷彿藏着什麼不好的東西,但好歹還有幾分喧鬧人氣。
現在,人聲突然消失了,大宅里那種腐朽的感覺越發明顯,黑暗和陰冷猶如粘稠的陰影圍繞在她們身邊。
“因為祭祀失敗,我們又要開始打怪逃亡了。”徐子規說道。
周新芸想到前不久經歷過的那場絕命逃亡,感覺全身都隱隱疼痛起來。徐子規的胳膊被她拽的太緊有些疼,不動聲色掙開,又遞給她一根長竿。
“不用擔心……你玩過遊戲嗎?”徐子規問。
“什麼?”周新芸被自己的腦補嚇得不停顫抖,木愣愣地接過長竿。
“我說,我們這一場應該不難。”畢竟已經是最低難度了。
徐子規說這話時,看了眼周新芸臉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惡”字。
“暫且將這當成某種遊戲。我推測,只要結束這最後的關卡,我們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聽到徐子規這句話,周新芸眼中燃起希望,急急問:“我們真的能回去?我們該怎麼結束逃亡?”
徐子規說道:“一般而言,一輪遊戲裏的關卡都是同一個模式,多少會有相似處,所以我認為我們接下來遭遇的,可能和之前的懲罰輪逃亡差不多。”
周新芸:“你是說,還會出現……陳顯的紅臉燈籠?”
徐子規:“祈禱是這樣吧,我這兩天針對這個猜測做了一些佈置,如果猜中剛好能用上,猜不中就白搭。”
周新芸立即雙手合十,開始迷信各路神佛。徐子規覺得這臨時抱佛腳恐怕沒用,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她們都看到外面隱約的紅光在靠近。
“是不是……來了……”周新芸嗓音顫得如同風中落葉。
“準備好,跑!”徐子規一把拽住她,推開小門沖了出去。
這一次她們之間沒有鎖鏈綁着,但徐子規沒有丟下周新芸,周新芸也緊緊跟着她不敢離開半步。
屋外果然已經聚攏了不少燈籠,如果不及時逃出,一旦被那些燈籠包圍住,就會葬身火海。
看到那些燈籠的瞬間,徐子規已經鬆了第一口氣,很好,猜對了,還是這種燈籠皮囊怪物。
下一刻,她面前出現一個漂浮的紅色數字倒計時【壹佰零捌】
是眼熟的倒計時!雖然這個看到怪物才出現的倒計時有些雞賊了,但是能有個倒計時就表明逃亡有期限,有期限總比沒期限好。
再看那一百零八的計數時間,比她設想的要短,不愧是簡單的難度。
有了信心的徐子規帶着周新芸奔逃在大宅中,遠沒有上次的狼狽。
周新芸一開始被她拽着跑出來時還怕得厲害,但是她很快發現其實還好?錯綜複雜的大宅,她一直搞不清那些交錯的道路和大門小門通向哪裏,但是現在不需要她認路,徐子規帶她走的路上很少有燈籠出現。
“你、你能認得清這些路嗎?知道哪裏的燈籠比較少?”周新芸喘着氣問。
徐子規頭也不回說道:“路是這兩天記的,這邊路上的燈籠也是這兩天我讓人陸續摘下來的。”
她的話有時候那些僕人會聽,有時候不會,而且他們不會將所有的燈籠都取下來,剩下一定的數量后怎麼都不會再取,不過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從前每個房間都會放着燈籠,哪怕是放置雜物的,各種沒人去的小房間都會有燈籠,這兩天她還悄悄清理出了十幾個足夠隱蔽的小房間,將裏面的燈籠全部轉移——現在這些小房間就可以作為暫時安全的地方供她們逃亡期間躲避休息。
被徐子規帶着藏在一個小房間裏,周新芸問道:“難道這個房間也是你安排的?”
徐子規:“你該不會覺得我這兩天和你一樣,躲在屋子裏嗑瓜子,什麼都沒做吧?”
周新芸:“……”她被先前陳顯的人臉燈籠嚇到了,不敢出門也不敢和陳顯多相處,就一直躲在房間裏,沒想到徐子規自己一個人做了這麼多事。
最重要的是,那時候她應該也不清楚後面會發生什麼,卻已經未雨綢繆先做了這麼多。
當這個屋子被發現,不再安全,她們就前往下一個躲藏。
就這麼躲躲藏藏,中途也有實在躲不下去的時候,前路被許多燈籠封住過不去的情況下,徐子規帶着周新芸轉到另一條路,這邊放置着不少大水缸。
“進去。”徐子規從水缸旁的縫隙里摸出幾根竹管,遞給周新芸,“用來換氣。”
她們分開躲進裝滿水的大缸里,周新芸沉在水缸里的時候,才有心思想,這邊的大水缸應該也是徐子規這兩天準備的,她們之前逃亡時沒有看見這宅子裏有這麼多水缸。
和她比起來,躲在房裏嗑瓜子的她好像確實有點蠢……以前怎麼沒發現過徐子規這麼聰明?
周新芸回想從前。徐子規大學時不太愛理會別人,做什麼都沒精神,但周新芸恍惚覺得,她中學時似乎不是這樣的,具體是什麼模樣她記不清了。
人不可能記得住自己一生中每一個片段,總有些時間的記憶是模糊不清的,周新芸看着自己在水中飄起的袖子和裙子,又有了上次沉在池塘里那種似曾相識的恍惚感——她好像曾經落水過。
依靠着徐子規的事先準備,這一場追逐戰她們度過得並不艱難,眼看倒計時快要結束,她們除了渾身濕透外,並沒有受傷,連疲累的感覺在習慣后也能忍受了。
倒計時結束,周圍人臉燈籠炸開的場景猛然停頓。
感覺渾身一輕,周新芸甚至還沒能回過神來,不敢相信地問了句:“啊,這次這麼輕鬆就結束了嗎?”
徐子規:“……”你的輕鬆可是建立在我的辛苦之上。
終於知道遊戲裏要帶人躺贏有多麼困難了。
但是,看着周新芸臉上完全消失的“惡”字,懶得說話。
開始突然,結束也很突然,也就那麼一個恍惚,徐子規發現自己還坐在懶人沙發上,身上穿着睡裙,身前放着電腦,旁邊桌上的黑糖梅子酒還帶着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冷氣。
將筆記本放在一邊,端起玻璃杯將梅子酒一飲而盡,感受着那涼氣從喉嚨一直流淌進身體裏,徐子規放鬆身體躺在懶人沙發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過了會兒,她看了眼旁邊的手機。按理說她應該給周新芸打個電話問問情況,但是都結束回來了,沒必要聯繫她。用完就扔,徐子規毫無心理負擔。
她沒關注周新芸,過了兩天,朋友鄭青又來找她聊天,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周新芸和陳顯的婚事吹了,現在兩人正在撕,她才知道了消息。
鄭青暢快得不行,甚至大學其餘兩個不常出現的室友都久違在群里說話,她們說著說著就約了個時間,要一起來找她吃飯。
徐子規無所謂,看她們興緻這麼好,也就答應了下來,準備到時候招待她們玩一天。
周新芸會和陳顯結束,這毫無懸念,徐子規唯一沒想到的是,周新芸並不記得她被一張請帖邀請到奇怪世界經歷了一段刺激逃亡的事。
周新芸聯繫上她是為了告訴她婚禮告吹,之前的婚禮請柬也無效了。徐子規默認她記得,因此隨口提了一句:“人臉燈籠和那個世界的事,你先不要到處說。”
結果周新芸很莫名地問她:“什麼人臉燈籠和世界?你在說什麼?”
徐子規旁敲側擊問了一陣,這才發現周新芸沒有相關的記憶。難怪回到這個世界卻沒有第一時間聯繫她問個明白。
既然不記得,那她也不多說,只是她有些好奇,周新芸都不記得了,怎麼還是和陳顯分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睡了一覺起來,忽然覺得對陳顯很厭煩,看到他那張臉就想吐……我和他過不下去。”周新芸難得平和地和徐子規聊天,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其實那天醒來,她不僅感覺陳顯很煩,還覺得徐子規不討厭了。
現在她主動藉著婚事告吹的理由找徐子規,還想為年少時自己那些小心眼的針對道歉。這股衝動是怎麼來的,她搞不清楚,只感覺自己各種情緒都來得莫名其妙。
遲疑很久,還是艱難地打了一條道歉的信息發給徐子規。
徐子規收到信息,滑動了一下,略過。太長不看。
直接拖到底部,隨手打了一行字發過去。
“建議找個時間去看看心理醫生。”
這一句話還真不是罵人或諷刺,是她難得的一點人道關懷。她從前就覺得周新芸心理有毛病,可從來沒讓她去看病,畢竟病得再重也和她無關。
收到信息的周新芸:“……”
被諷刺了?不,這應該是關懷。心中莫名篤定這個念頭,周新芸也友好地發了個信息回復:“你也是,有時間一起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我感覺你狀態也不太好。”
上次看她,覺得她有些消沉疲憊。
徐子規看到信息,手指滑動,直接將周新芸刪除好友。
驚心動魄的打怪在另一個世界,在現實生活中,還得每日上班賺錢養活自己。找不到自己經歷這些的原因,徐子規也懶得再去盲目尋找,消極應對着。
枯燥的工作並不讓人喜歡,但是坐在座位上吃着下午茶點心,和手下編輯溝通工作,總比沒命奔跑在宅子裏打燈籠怪要來的舒適。
“主編,選題風格發給你了,你看看可以嗎?”
臨近下班,工作號上收到新的工作任務,徐子規嘖一聲,將收到的文件翻了翻,給責編髮了一些反饋,然後提包下班。之前幾個大學室友約着一起吃飯,就是今晚。
她們約在一家烤肉,大家許久不見,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很快又熟絡起來。徐子規話不多,但也不會顯得太過冷淡,偶爾加入其他人的對話,跟着她們一起說說笑笑,其餘人笑,徐子規也跟着笑起來,只是她並沒有感覺到和朋友們一樣的快樂。
揮之不去的疲憊感如影隨形,只有沒人注意着她的時候,才從眼角眉梢散落出來。
聚會結束,大家各自回去,徐子規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喝了一點酒,但仍然很清醒。這邊一片街上許多年輕人,晚上這個時間都出來玩,情侶尤其多。
徐子規走在靠近商鋪的行人路,旁邊商鋪的玻璃倒映出她的影子,因為聚餐,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格子弔帶連衣裙,化着淡妝,扎着的頭髮有一點散亂,這樣看着無疑是好看的。
“你好……嗯,能不能加個微信?”
徐子規看向面前舉着手機的高個男生,語氣冷漠說:“抱歉,只加工作上的人。”
男生的手機殼上有紅色的剪紙圖案,徐子規多看了兩眼,抬腿剛要走,忽然面前出現了許多紅色色塊。
徐子規立刻覺得頭疼欲裂,來了,又來了。
經歷了兩次,她現在連多餘的表情都不想做,抱着胳膊站在那等着出么蛾子。
周圍的世界變暗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巨大的紅色剪紙,它們以各種不同的方向懸浮在周圍,隔出了許多不同空間。
一張請帖出現在眼前,展開的請帖上正在慢慢浮現出文字。
“徐子規,‘請帖’擁有者,即將自動邀請一位陪同的客人。”——和上次一樣的話。
該不會又把周新芸拖進來吧?徐子規冷眼看着被邀請人的名字逐漸顯現出來。
“鍾時”——請帖上出現的名字無比陌生,徐子規回想一番,沒能從記憶中找出這個名字對應的人。
而且這個名字不同於上次周新芸的黑色,是灰色的。
難不成黑色的名字代表她認識,灰色的名字代表她不認識?徐子規心裏猜着,抬頭尋找這個“鍾時”。
身邊是大張的剪紙,透過剪紙縫隙,徐子規看到另一邊浮現出一個人影,她抬手撩開那一面剪紙看去。
那裏站着一個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臉龐俊秀,穿着一件普通的舊校服外套。
少年長得像一棵樹,身高腿長,全身上下都是蓬勃向上不斷生長的生命力。
徐子規帶着陌生審視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看見他左眼下有一顆紅色小痣,幾乎被幾綹略長的黑髮遮住,但她還是一眼看見了。
心臟好像塵封的鐵盒被輕敲了一下,揚起一些情緒的塵埃。
她不自覺盯着那顆痣看了幾秒,回神后發現這個看着還是學生的少年也正在凝視着自己,那雙眼睛定定望着她,慢慢透出明亮熱烈的光,有種異樣溫柔的神采。
那並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徐子規感到一點局促,放下了抱着胳膊的手,拉了拉肩上挎着的小包,又覺得自己的局促來得莫名。
她不是那種害怕陌生人的人,而且比面前這少年大上好幾歲,有什麼好局促的?
她主動開口問道:“你好,你叫鍾時?”
少年微微張開嘴,但沒發出聲音。又看了她一會兒才動動手,比劃了幾下手語。
徐子規看不懂手語,但她意識到,這少年可能有語言障礙,也就是說……他可能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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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這就是男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