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在她看見那熟悉色塊的同時,周圍的同事和辦公室場景已經凝固成褪色的圖像,失去聲音和色彩,又逐漸變成空白,整個空間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原地。
第四次,開始了。
身邊垂下的刺繡絲綢盪起柔軟的波,彷彿人體起伏的線條,光滑的表面泛着朦朧內斂的光澤,好似少女的肌膚。
徐子規避開這些飄蕩的刺繡,看向那張再度展開的請帖。
她盯着被邀請人一欄,看見上面浮現出灰色的兩個字“鍾時”。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精神一振,迅速開始在四周尋找起那個身影。
穿着校服外套的少年才出現,她便大步走過去:“鍾時!”
鍾時也看見了她,和上次一樣,他注視着她,眼裏泛着溫柔又明亮的光。
徐子規本有些氣勢洶洶,準備好好問一問他上次最後到底做了什麼,可才走到鍾時面前,鍾時就張開手,自然而然地攏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腦袋上,對着她的背好一通安撫。
他什麼聲都沒發出,只這一連串的表情動作,徐子規的腦子裏已經自動給他的動作配上了聲音——“太好了,你沒事。”
這一刻,徐子規只有一個感覺:落入溫柔鄉。
這年頭的小男生都是這麼會的嗎?
她發現自己剛才被抱的時候,下意識把腦袋靠住了鍾時的頸窩……她什麼時候這麼熟練的?將鍾時推開,徐子規準備繼續自己一開始的詢問,然而鍾時剛順着她的力道放開她后,又按着她的肩膀,順手將她轉了個圈。
徐子規:“嗯???”幹什麼?
看見鍾時在她身上上下查看的眼神,徐子規才意識到他是在二次確認她沒事。
不對吧,她們的角色對調了吧,她才該看看他有沒有事,畢竟剪紙世界那次她又累又不在狀態,還全程好像被他下了蠱,一直在划水,事情基本上都被他包攬了,最後還是他斷後,要有問題也是他有問題。
徐子規不甘示弱地學着鍾時的動作,按住他的肩將他轉了一圈,在他的肩背上拍拍打打,查看他有沒有問題。鍾時似乎是覺得被她這樣對待很有趣,一直在笑,是燦爛得像是夏日的那種笑。
“你還笑呢,都快擔心死我了,生怕你有什麼事,找了你好久。”徐子規沒好氣說,但也忍不住跟着笑。
聽她這麼說,鍾時的笑容卻收斂起來,又露出那種深藏着千言萬語無法訴說的難過神情。
這時候,兩人身上飄出去的光點已經匯聚成了一個字——喜。
看見這個字,徐子規第一個念頭是:“怎麼不是兩個喜字一起?”
奠定世界基調的字出現后,飄蕩的絲綢紛紛朝她們吹拂過來,擦過徐子規的手,那柔軟的觸感讓她無端冒起一陣雞皮疙瘩。鍾時和上次一樣靠近過來,側身站在她身邊,警惕又排斥地拂開那些貼向她們的布。
幾乎要將她們覆蓋的柔滑綢緞驟然散開,露出周圍高高搭起的竹架子,幾十座竹架子上掛滿了染晾的長布。和這竹架彩布比起來,她們身形渺小,被淹沒在中央,抬頭看到小小一片天,四周找不到離開此處的方向。
徐子規也沒想離開,經過上一次和親媽的世界洗禮,她現在覺得打怪並不急,急的是眼前人。
“鍾時,我前段時間去了x縣、A城還有M市尋找你,都沒找到,你應該不是那些地方的對吧?”
鍾時注視周圍彩布的眼睛往下移,看向她探究的神情。
“你不想說也沒事,我自己猜,自己驗證,我肯定能找到你。我們打個賭,如果我自己找到了你,你就答應我一件事怎麼樣?”
鍾時想,小鳥從來固執,不達目的不罷休,如果不告訴她實話,她大概要一直尋找。可如果告訴了她實話,她更不會放棄,可能還會做出一些危險的事。
徐子規已經肯定地說:“行,你不反對就當你答應了。”
鍾時想在周圍尋找能寫字的東西。徐子規這回來得匆忙,沒有包放在身上,也不能拿出紙筆給他,只能看着他尋找。
“這有個石頭,用這個在地上寫?”徐子規找到一塊石頭遞過去,兩人就找了個平整的地面,一起蹲着。
徐子規等着看他要寫出什麼話來拒絕,鍾時先伸手把她拖在地上的裙擺給拉起來,不讓沾上塵土。徐子規今天穿的是一身法式蕾絲連衣裙,米白的顏色,沾上臟污就格外明顯。
“別管我這裙子了,你寫。”徐子規撈着自己的裙擺,一手點着地面催促。
鍾時便拿着小石頭在地上的老磚上咔咔划拉:“打賭可以。”
徐子規微笑:“你答應就好。”
鍾時繼續寫:“但是,有期限。三年找不到,就放棄。”
徐子規幾乎是下意識開始講價:“三年太短,九年。”
對她這不可能讓人的毛病鍾時似乎很了解,抬頭對她笑了笑寫道:“九年太長,你會忘了我。”
徐子規:“怎麼會,我這麼中意你,幾年就把你忘了,那我的記性是有多差。”
鍾時拿着石頭又無意識在地上胡亂划拉了兩下。
最後兩人一通討價還價……主要是徐子規在說,鍾時只在地上划拉數字,然後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最後兩人達成共識,五年。
回過神發現地上一片亂七八糟的塗鴉,徐子規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幼稚,她還真認認真真在這和高中弟弟討論這個,那打賭就是在逗他玩,她都有頭緒了,回頭要不了多久肯定就能找到他。徐子規自信地想:別說五年,三年都要不了。
心中正想着,無意間側頭看了眼,一雙青色繡鞋被她眼角餘光掃過,那鞋子裏分明有一雙腳。
“——!”徐子規驚住,拉起鍾時倉促後退。
就在距離她們很近的那一條長布後面,悄無聲息地站着一個人形的東西,那東西也不知道在那站多久了,既沒有動,也沒有喘氣聲。
被嚇了一跳的徐子規拿過鍾時手裏的小石子,想砸過去試探一下,忽然一雙蔥白的手撥開那長布,露出一張皎如圓月,豐滿白皙的女人臉龐。
穿着繡鞋,盤着髮髻的女人一步步從長布後面走出來,露出一身華美精緻的繡花裙。那裙子上綉着大叢大叢的牡丹,從肩膀後背到前胸,是用完整的一幅做出的裙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徐綉娘,時間快到了,你怎麼還待在這,快點去繡房吧。”女人動了動嫣紅的嘴唇,對徐子規說道,“去晚了,可是會有懲罰的。”
說罷不等徐子規兩人反應,已經轉身朝一個方向離去。
徐子規和鍾時對視一眼,齊齊跟上了前面的女人。
“鍾時,她是徹底無視你還是看不見你?”徐子規注意到這個女人剛才說話時只對着她,連眼角餘光都沒多分給鍾時一點,這麼個大活人站在旁邊好像看不見似的,有些奇怪。
他們跟在女人身後,走過那些高高的竹架子,走過一排排五顏六色的大染缸,穿過一道小門,進入一個放滿了織布機的寬闊房間。這些需要純手工的老式織布機都在被使用着,不停發出嘎嘎的聲響——可是所有的織布機前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女人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已經快要走出這個兩頭通透的房間,徐子規不再多看,加快腳步跟過去。
又邁過了兩道小門,她們終於來到一處四面都是窗的大堂里。
這裏四面透光,明亮異常,幾十架綉架擺放在兩側,每一架綉架前都坐着一個身穿繡花裙的女人。
這有人的場景竟然比剛才那無人自動的織布機還要讓人不適。因為這些女人們除了身上的繡花裙花樣不一樣,眉眼妝容格外相似,都是臉白唇紅,一眼看去分不清誰是誰。
“這是新來的徐綉娘。”領路的女人坐到其中一個綉架前,她一出聲,那些綉娘們好像這才看見有人來了,紛紛扭過頭看着徐子規。
她們笑着說:“終於有新人來了,真高興。”
“徐綉娘,那邊的空綉架是你的,快點完成今天的任務吧。”
“又要有新的姐妹了,這次要多久才能成為我們的姐妹呢?”
乍聽友好的話語之下帶着掩不住的惡意,給徐子規的感覺很像是上上次的剪紙世界。
看一眼那角落裏空着的綉架,徐子規拉着安靜的鐘時走過去看,綉架上綳好的白布已經畫上了花樣,是複雜的杜鵑花叢。
“如果沒綉完會怎麼樣?”徐子規問。
所有綉娘齊齊抬頭看她,異口同聲道:“三天之後沒綉完的話,姐妹們會一起幫你繡的。”
三天?給她三年她都綉不了這玩意,她的手工從來都是不行的,朋友們親切地稱她為手殘。所以為什麼跟鍾時一起的世界,都要考驗手工,不是剪紙就是繡花……徐子規驟然看向鍾時。
“該不會,和上回的剪紙一樣,你也擅長刺繡?”
鍾時搖頭,表示自己不會。
“她們說三天沒綉完就幫我綉,你信嗎?”
鍾時搖頭,表示不相信。
徐子規不看自己那個完不成的綉架了,拉着他去看其他人的綉架。那些綉娘們埋着頭,兢兢業業工作,手上的針線翻飛,徐子規不出聲詢問,她們也不抬頭去理會。
帶着鍾時在所有人面前轉了一圈,徐子規最後走到了那個牡丹繡花裙綉娘面前,問她:“你看得見我身邊這個人嗎?”
女人將細細的針扎進柔滑的布料里,說道:“徐綉娘,你該開始工作了。”
換一個問:“我身邊還有個人,你們是看不見還是無視他?”
蘭花裙綉娘說道:“再不開始工作,就來不及了。”
看樣子問不出來,徐子規想了想,將鍾時按坐到自己那個綉架上,對他說:“我連針都沒拿過,實在不會,不然你試試看綉一綉會發生什麼?”
※※※※※※※※※※※※※※※※※※※※
囍——
明天晚上入V,有三更,記得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