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是徐子規第三次從那樣的世界回歸現實,第一次她滿心迷惑,第二次她身心疲憊,這第三次無疑就是生氣,火冒三丈。
但她已經是個成年人,再生氣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在地上打滾,只會讓她的包在地上打滾。
她氣得一時間都忘記自己站在大街上,周圍還有許多行人,看見她好端端地突然摔包,路人們紛紛投來注視的目光。徐子規顧不得別人怎麼看她,臉色難看地把包撿起來,翻看裏面乾淨的便簽紙和筆,還有完好無損的口紅——沒有留下鍾時的絲毫痕迹。
肯定是鍾時做了什麼才結束了那個世界,就像他說的,一定會送她回來。他到底做了什麼徐子規不是很在意,她最在意的就是,他自己有沒有事?
想到這,徐子規忍不住了,拿出手機風風火火地開始查資料。她要查一查自己這些年幾次捐款和捐書都具體捐到了哪裏,查查這些地方的學校有沒有一個叫做鍾時的學生。
既然鍾時不肯說,那她就自己找,他知道她,說明他們肯定是有什麼聯繫的,她就不信,還能找不到一個和她有關係的大活人。
可是,一連半個月過去,徐子規託了許多朋友和認識的人,都沒能找到一個叫做鍾時的人。
最開始是按照徐子規說的去那些被捐贈的學校里找,後來又擴大範圍,按照大概年齡,穿的校服款式,大概的長相描述……還是沒有消息。
徐子規惦記着這事,每天上班的時候都鎖着眉頭,搞得手下編輯們都擔心起來,悄悄打聽她們徐主編遇到了什麼事,最後只打聽出來徐主編在找一個人,但是沒找到。
剛好長假臨近,出版社放假,已經從最初暴躁狀態下冷靜下來的徐子規打開日程表,思索着親自駕車去幾個最有可能的鄉鎮學校尋人。
可惜行程還沒定下,先接到了一通來自母親的電話。
“放假你都不回來,就過年回來了一趟,你算算自己多久沒回來了?平時說忙工作忙工作,現在放長假你還有什麼工作,別拿工作當借口搪塞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這個媽了!”
聽到電話里媽媽的抱怨,徐子規明智的沒有插話,不然只要回她一句,這通電話是別想掛了,她媽能說到她手機沒電關機。
她媽張鷺女士,一個在這世上她唯一搞不定的女人。比人頭燈籠,比剪紙怪物更可怕,因為怪物有可以對付的辦法,她媽沒有。
因為張女士近年致力於催婚,搞得徐子規煩不勝煩,連和家裏聯繫的次數都少了,每次打電話回去,只要聽到張女士有提起催婚的意思,馬上用工作繁忙為由迅速結束通話,這樣敷衍的次數多了,終於導致張女士爆發。
“我不管你怎麼樣,反正你放假給我回來一趟,你不回來我就去那邊找你,你聽到沒有?”
徐子規無奈地收拾行李,語氣麻木道:“行行行,聽到了。”
聽她答應,張女士兇巴巴的語氣瞬間亮堂起來:“我叫你叔買了很多菜,等你回來吃,你是坐飛機還是坐車來,到了就給我打電話,你叔去接你。”
徐子規嘆氣:“我到了自己回家就行。”
張女士噔一聲把電話給掛了。
徐子規的家鄉在蘇城,從小學到高中她都在蘇城念書,大學才考到外地,這充滿童年記憶的家鄉,在她工作后基本上也就只有年節放假才會回來。
一下車就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氣息和廣市不一樣,走出車站,看見前面廣場老地方站着兩個人,她媽張女士挽着個包包正在和旁邊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說著些什麼。
男人是她媽的二婚對象,她的后爸宋餚,不過這幾年下來,徐子規還是習慣喊他叔。
徐子規推着箱子走過去:“媽,叔。”
“誒,小鳥回來了,這一路累了吧,辛苦了辛苦了,來來箱子給我,車在那邊,趕緊回去,家裏做了好多菜。”身材圓胖,笑起來一股軟綿和善氣質的宋餚還是從前那樣,殷勤地把她們母女兩個送上車。
“你叔給你做了松鼠鱖魚還有糖醋排骨,都是今天一大早在菜市場買的新鮮魚。”張女士坐在副駕駛,還不忘扭頭過來和徐子規說話。
徐子規只能陪着她媽聊家常,偶爾客客氣氣地和宋餚說兩句。
她十六歲時親生父親去世,和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幾年,後來她大學畢業出去工作,母親找到了二婚對象,找的這個男人年紀比母親小几歲,對她的母親很好,徐子規也很為母親高興。
但是畢竟她當時年紀也不小了,重組家庭想要相處融洽並不容易,更何況后爸宋餚那邊還帶來了一個年紀比她小得多的兒子。宋子驍那可是個混世魔王,能寫進教科書里的標準熊孩子。
徐子規不能和個才幾歲的小孩子吵架,更懶得管教這個既沒有血緣又沒有眼緣的弟弟,回家次數也就越來越少。正是因為這樣,管不了親生兒子,脾氣又軟和的后爸對她很是愧疚,每次她回來都態度殷勤。
回到家,意外地沒有看到宋子驍那熊孩子大吵大鬧,他關着房門,好像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了。
這可稀奇了,莫非今年九歲的宋子驍懂事了?
徐子規還記得她媽和宋叔剛結婚那兩年,她每次回來,宋子驍就要在地上打滾朝她哭喊,非要把她趕出家,嚷嚷着什麼這是他的家,不讓她進來之類的話。
去年她回來,宋子驍還往她腳底下扔炮仗呢,今年這麼風平浪靜讓人不太習慣。
“我做了很多菜,都罩在桌上呢,再炒幾個菜就可以吃了,廚房燉的鴨子火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宋餚是個廚子,手藝還挺不錯,家裏一般都是他在做飯。
宋大廚笑呵呵地去了廚房,沒過一會兒臉色尷尬地繫着圍裙走出來,面帶為難地走到緊閉着的宋子驍門口。
“咚咚——”
宋餚敲兒子的門:“驍驍,你這孩子,你是不是把菜都端到你房間裏去了?快開開門。”
坐在沙發上準備和徐子規說話的張鷺女士一聽,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騰得站起來,走到門邊敲門:“驍驍,趕緊出來,不是說好了不鬧的,怎麼又不聽話了!”
宋餚怎麼喊都不肯出聲的宋子驍聽到張鷺的聲音,在房間裏大叫:“我不出來!我不要她到家裏吃飯!”
這熊孩子完全不怕親爹,在張鷺這個后媽面前倒是還稍微聽話一點。
又開始了,毫不意外,次次都要鬧一場。徐子規瞧着她們兩個喊了一陣沒能把那個九歲熊孩子喊出來,站起來說道:“媽,叔,算了吧,中午我請你們去外面吃。”
宋餚尷尬得不行,連聲說:“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昨天跟他說好的,不知道怎麼的又鬧脾氣了,我馬上就讓他把菜端出來,都做好了,就在家裏吃吧。”
張鷺也生氣:“宋子驍,你再不出來待會兒就等着挨打!”
宋子驍在房裏驚天動地嚎啕大哭。
徐子規已經一臉自然走到門邊穿鞋,招呼兩人:“走吧,家裏的菜留給弟弟吃,我們去外面吃,我都餓了。”
一聽她說餓了,張鷺女士也不說什麼了,氣哼哼地一拉宋餚:“走,外面吃去,讓他一個人在家!”
臨走前,徐子規特地將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客廳,沒有鎖進她的房間。
看一眼宋子驍緊閉的房門,徐子規心道:小胖子,你最好不要讓姐姐失望,姐姐能不能早點走就看你了。
三人在外面吃完飯回來,打開門就看到徐子規的行李箱被打開,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是誰做的毫無疑問。
徐子規心說幹得漂亮,面上平靜地默默收拾行李箱。張鷺女士拿起拖把頭,撬開熊孩子房門,把他打得鬼哭狼嚎,宋餚也跟着上前語言教育,等他們鬧完,徐子規提着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準備出門。
“小鳥,你去哪啊!”兩人忙來攔她。
徐子規說道:“我臨時有事,這就走了,今天不在家睡,下次再回來看你們。”
剛發生這種事,宋餚真沒臉留她,只能眼巴巴看妻子,張鷺女士也很愧疚:“才到家怎麼就走,再怎麼也住一晚再走吧。”
徐子規看自己的行李箱,雖沒說話,但那意思很明顯——這你還好意思留我?
按照她的計劃,這會兒就能走了,但她沒想到張鷺女士不按她的計劃來,嘆口氣把她帶到了樓上,開門讓她進去:“剛才就該跟你說的,我跟你叔把樓上這套房也買了,這房子是給你的,你要不想住家裏就住這裏,省得和驍驍吵架了。”
徐子規沉默,看着媽媽期待又帶着點討好的表情,無奈說:“我又不回來住,用不着。”
這套房裏傢具一應用具都準備好了,甚至主卧的床也是剛鋪好不久,看樣子是早就準備讓她來住,徐子規計劃落空,只能答應在這裏住一晚。
晚上剛吃完晚飯,張鷺女士來喊她陪着去散步。
徐子規還小的時候,每天晚上吃完飯,一家三口都會出門散步消食,散着步說著話,走去小公園繞一圈再回來。
“那邊的小公園今年擴建,都變成大公園了,這時候很多人在那玩,也有不少年輕人。”張鷺女士說道。
徐子規挽着她的手,母女兩個還是按照以前的習慣,慢慢朝那邊走過去。
不過走到公園后,徐子規就發現自己大意了,這個公園竟然變成了一個相親角公園,都這個時間了還有不少人在這。
許多人坐在小花壇邊上,或者坐着小馬扎,面前擺着許多A4大小的資料頁,被家長揪過來的年輕人也有不少。
徐子規一看這架勢不妙,扭頭就要轉方向,被張鷺女士掐住。
“跑什麼,我們就是散步消食,順便看看!”
“媽,我真不用相親。”
“什麼不用相親,不相親你找個男朋友帶回來就不讓你相親。你是不急,過年快二十八了,三十近在眼前,老是嚷嚷不結婚不結婚,不結婚你以後老了怎麼辦,有點小病小痛那時候我還照看得了你嗎……”
“媽你說了很多遍了。”
“說再多遍你也聽不進去,讓你相親就跟我要害你一樣,我是你親媽,你是我親女兒,親媽能害自己女兒嗎?你是沒到年紀,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後悔了……”
徐子規痛苦地被張女士拽着參觀了一圈相親角,感覺比打怪還要痛苦。等到終於回去,張鷺女士還意猶未盡地跟她說:“早上也有人的,早上公園人更多,晚上光線不好不好看,明天早上你早點起來咱們去那邊再看看,說不定就有能看順眼的。”
徐子規:“……”
這地方是不能待了。
她勉強擠出來的笑容,在張女士關上門后立刻落下去。聽到樓下沒了動靜,徐子規提着行李箱躡手躡腳開門下樓,直奔車站。
有的人,工作的時候光鮮亮麗,打怪的時候氣勢磅礴,回到家卻要被老母親逼着偷溜。
車票是早買好的,拿上來時就寄存在車站的另一個行李箱,徐子規直接坐上去往某個偏僻鄉鎮的車。那是她圈定的鐘時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之一,總之等明天早上她媽發現她偷跑,她已經到目的地了。
坐上車,看着外面漆黑的道路,徐子規放鬆身體,陷在位置里。
座位前方有人塞了本旅遊雜誌,徐子規一眼瞧見上面花花綠綠的臉譜,她剛伸出手想抽出來看看,眼前浮現出紅綠相間的色塊。
不用說了,又來了。
不過這一次,徐子規在忐忑中還帶了幾分期待。如果這次請帖也會自動邀請陪同者的話,有沒有可能還是鍾時?
她來到一個空茫的世界裏,腳下踩着一張巨大的臉譜。
那張紅色請帖果不其然再度出現。
“徐子規,‘請帖’擁有者,即將自動邀請一位陪同的客人。”
徐子規聽着這聲音,緊張地盯着那張請帖上逐漸浮現出的名字。
黑色的兩個字,張鷺。
她穿着睡衣的媽媽一臉懵逼地出現在她身邊,兩隻手還在下意識地抹臉——她可能剛洗完澡正在塗臉霜。
徐子規:“……”
啊——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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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鳥:怎麼也飛不出,媽媽的世界——